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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放妾
碧珠和向晚为香香收拾衣物,洗剑阁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小萱萱还抓着香香的衣角,咯咯笑着躲猫猫。
等到她玩累了,崔氏过来抱她。香香握着她小小的手,崔氏有些为难,说:“夫人……别太难过了。保不齐要不了多久,您就回来的。”
小萱萱睡得很香,稚嫩的面孔恬静安宁。多好,不懂所有人的思念和悲哀。下次再看见她,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香香忍着抽泣,只怕惊醒她。崔氏热泪盈眶:“夫人放心吧,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小郡主。”
管珏来到洗剑阁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香香知道该离开了,她松开五指,那只小小的手就从她掌心中滑走了。
崔氏将孩子抱离,香香没有回头看。未曾离别已相思,伤痛可焚心。
碧珠和向晚带了她日常用的首饰、衣物,陪她走出小院。院门口,香香转头回望。洗剑阁里面有她埋下的酱料和水果酒,有她种的满园花草,有她晾晒的果脯肉干。
可其实,这院子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属于她。
府门外已经备好车驾,管珏、陶意之等人都垂首站在门外。慕容厉不在,管珏赔着小心说:“夫人放心,新宅一应器物都已备妥,向晚和碧珠还陪着您过去。”见香香魂不附体的模样,也不再多说,叹了一口气,将她扶上马车。
慕容厉就站在内府门口,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出去住几天。老子还不信了,几天时间收拾不了蓝釉那混帐东西。
不……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倏然一痛。有人把他的女人从他的府邸中赶出去了。这辈子几曾想过,会有今日。他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鼓起。府门外,只见那个削瘦的身影上了马车,车帘垂下,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一直没有上前,直到马车离开府门,消失在视线之中。
管珏为香香准备的私宅,离巽王府有一个时辰的车程。主要还是怕她想念香香,再跑回来。没有王爷的吩咐,还是尽量远些吧。香香坐在马车里,根本没有往外看。想到还在睡觉的小萱萱,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下来。
晋阳城的道路宽阔而平坦,马车行驶平稳。香香左手握着右手,心如刀割,却仍是想,这是慕容厉自愿放她出府的。只有这个时候离开,才不至于牵累自己的家人。
可是如果离开的话,这一生,只怕是再不能和小萱萱相见。
马车停在一栋青瓦红墙的宅院门口,向晚和碧珠过来搀扶香香。香香下了马车,见院里收拾得非常齐整,甚至也有一棵梧桐树。里面花草都伺弄得很好,可见前主人极为用心。
下人们带着香香进去,知道这是新主子,管珏也百般交待过,大家都很尽心。香香在他们眼里,倒还不算潦倒。终究是王爷正经纳的妾,若是哪天能回到王府,大家也能跟着一块过去。
在王府当下人,比在别处当下人,那可是大大不一样的。
香香进到内宅,里面的东西俱都是洗剑阁里用惯的,碧珠和向晚忙着将带出来的东西放好。她坐在凳子上,懒于动弹。
房间陈设如何,用度如何,她根本就不关心。甚至离开那座王府,也本是不值得伤心的事。可是这一生啊,家不是她的家,夫不是她的夫,便是女儿,也只有十月怀胎时才属于她。
难道真的,要这样过此一生吗?就安静地呆在这里,等待某天他突然想起,大发慈悲,将她迎回府去,母女团聚。或者他永远不会再逆自己爱人的心意,将她永远放置在外宅,终生不能同女儿见面?
那宝贝还那样小啊!
她左思右想,旁边管家领着下人过来行礼,香香根本就没有见。管家倒是知道这位夫人心情不好,只是让碧珠跟向晚小心伺候。
巽王府,慕容厉听见小萱萱的哭声。进到洗剑阁,发现崔氏正在哄孩子。他拧眉:“怎么哭成这样?”不是一直都是乳母带着吗?
崔氏也很有些为难:“回王爷的话,小郡主跟香夫人习惯了,这不,刚醒来就要到这里找娘亲。看见人不在,这就哭上了。”
慕容厉把孩子抱过来,说:“不许哭了,娘亲过几天就回来。”
小萱萱可哄不听,孩子的哭声尖利得像要刺破耳膜,慕容厉头都大了。不由怒吼了一声:“不准哭!”不是说了过几天就回来吗!妈的这还讲不讲理了!
小孩子本就伤心,哪里禁得住他这一吓?顿时更是怒火中烧,于是父女二人一个越哭越吼,一个越吼越哭。
崔氏也哄不住了,最后还是慕容厉妥协了,妈的,别那女人刚一走,孩子哭死在这儿。那可真是……
他投降了,说:“闭嘴!走走走,老子带你去骑马!”
话落,抱着小萱萱出了门。崔氏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慕容厉直接牵了马,抱着小萱萱出去遛了一圈。小萱萱到底小,这下子开心了,在马上好奇地看来看去。还伸了小手去抓骏马脖子上的鬃毛。待马一跑进来,更是开心地直拍小手。
慕容厉瞧着那小样儿,也是暗骂,妈的这什么小破孩啊!骑个破马连娘也不要了。
“喂,你真的不想你娘了?”他问了一句。小萱萱哪里听得懂,根本没理他。小手一个劲儿拍着马,慕容厉骂:“没心没肝的东西。”
拍了拍她的头,可老子还在想着她。
然而马没有骑多久,小萱萱就拉裤子里了。慕容厉真是……用两个指头拎着她回到王府。
出去的时候是个哇哇大哭的小孩,回来的时候是个又脏又臭的、哇哇大哭的小孩。他把孩子丢给崔氏,只差没有把嫌弃两个字写在额头上。这真是太脏了,太臭了!
崔氏赶紧给孩子换洗,心想小孩子可不都这样么,您这爹当得……
慕容厉去到听风苑,跟蓝釉和慕容轲一起吃饭。晚饭不是很合味口,反正就填填肚子而已,他吃得没滋没味的。蓝釉说:“还有剩下的小鱼干,你要不要吃些?”
慕容厉没好气:“不吃!”
蓝釉哦了一声,自己吃上了。慕容厉怒道:“你还真有脸吃!”
蓝釉说:“我怎么没脸了!她又不是我的妾!女儿也不是我的女儿!”
慕容厉大怒:“没心肝的东西!”
蓝釉又吃了个小鱼干,抱着纸包道:“是你自己要补偿我的,我怎么就没心肝了?我赖着你了?!”
慕容厉猛然站起身来,蓝釉赶紧躲开,怒道:“你女儿现在可没有母亲护着!你敢动手试试!”
慕容厉转身出了听风苑,只觉得胸口憋着一口闷气。真他妈的窝囊!
那个女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干吗!
他不知不觉又经过洗剑阁,里面有个小小的人影。慕容厉一怔,大步上前——你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丝喜悦。然而一把将人抓在手里,喜悦就变成了怒火:“薜锦屏!你在这里干什么?!”
薜锦屏被吼得跟一只缩头乌龟一样,被他拎在半空还拼命划动着四肢:“你把香香姐姐赶走了!你这个混蛋!自己女人你都赶走,难怪整个晋阳城没一个好姑娘愿意嫁你!”
她也不要命了,一边嚷一边哭:“你去守着你的蓝釉过一辈子吧,当你的绿头王八!”
慕容厉大步走到洗剑池边,一下子将她扔池里。薜锦屏惊叫一声,胆气瞬间全没了。
洗剑池里溅起水花,她刚刚张嘴喊了一声救命,就喝了一口水。慕容厉站在石栏边,毫无施救的意思。薜锦屏开始还硬撑着,想我淹死也不求救!但是没过一会儿,就支撑不住了。不会水的人落在水里,再倔强也得惊慌失措!
慕容厉眼见她快沉底了,方才一把将她拎上来,丢在一边。薜锦屏觉得自己简直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这时候才突然想起面前这个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实在就是禽兽一个!
这下子知道害怕了,慕容厉一走近,她就握着胸口*的衣服往后退。慕容厉说:“慕容轲就是我的儿子,以后再让我听见你口无遮拦……失足落水,不是每一次都能获救的!”
薜锦屏是真的怕了,不敢再顶嘴了。慕容厉说:“滚!”
她一身水淋淋的,落水狗一样跑回了繁星阁。慕容厉只觉得这王府上下,没有一处省心的。在洗剑阁走了一趟,他不是个会对小女孩下重手的人。可是心中没有一道缺口渲泄那股子怒火。
府里的下人都发现王爷又难伺候了很多。任何小事都有可能触怒他,府里上上下下,他看谁都不顺眼。下人们站在他面前的时候,腿肚子都是抖的。
慕容厉是没发现,只是觉得这些狗东西怎么这样惫懒!一个二个不想活了啊!!
管珏去找蓝釉求助,蓝釉倒是来了。在书房对他一通冷嘲热讽、火上浇油:“既然心心念念着放不下,又何必甩脸子给旁人看?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就不给下人活路了?”
慕容厉一砚台砸过去:“滚!老子的书房,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
蓝釉把砚台接住,那墨点可接不住,当即甩了一身。她立刻就恼了:“慕容厉你这混蛋,你敢拿墨泼老子!”
当即冲上去,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管珏在外面听得泪流满面。
果然过不多时,慕容厉就怒吼:“管珏!谁让你把这泼妇放进来的,你瞎啊!杖一百!”
蓝釉暴怒:“老子是泼妇!你是什么!你这公狗!!”
又是一阵噼哩啪啦,什么东西被打碎一地的声音。
陶意之吓得,寒毛都炸起来了,胆颤心惊地问管珏:“这……王爷和蓝夫人,以前就这样……相处啊?”他来得晚,之前没有见过蓝釉。
管珏摸了摸自己可怜的背,悲痛地点点头。
这两个人都是火一样的脾气,以前天天打架也就算了。反正就只是砸点东西,床头打架床尾合。最近慕容厉脾气更坏,打完架还要找人出气。
如果说香香是清火降躁的女人的话,蓝釉就是朝天椒……
老天爷,再这样下去,大伙儿真没活路了!
陶意之也觉得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小声问管珏:“要不……让王爷去香夫人那儿走走?”香夫人来之前,王爷脾气也不好。但是来之后,王爷慢慢地居然也有了些活人气。他说:“我瞧着王爷这通火气,十有八|九还是因为香夫人。”
管珏叹气:“这话还用你说?但是香夫人在府里呆得好好的,突然被赶出去了,她能不悲不怨?王爷真要到了那儿,香夫人不给好脸子。回到府里,蓝夫人又嘲笑讥讽,王爷两面不是人,你看看到时候谁遭殃!”
陶意之简直是想要哀嚎:“我……我能不能回家几天……”
管珏想了想,居然又一身松快了:“挨了这一百棍,我看我一个月内也管不了什么事。你多保重……”
陶意之真是想哭:“我……要不咱们先找香夫人,开导开导。香夫人好说话,没准愿意宽慰一下王爷。王爷心情好了,咱们作下人的,也好过些。”
管珏说:“这倒可以试试,香夫人……她只是舍不得不郡主。你跟她说一声,就说咱们能让她悄悄见见小郡主,她必定开心些。这样王爷若再过去,想必能降些火气。”
陶意之当天就去了香香的宅子,香香打不起精神,至到这里之后就没有见过谁。身边只有碧珠和向晚服侍。
陶意之问了饮食,听闻她每餐只喝一点白粥,不免也是担心。若人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那才是祸事了!他让碧珠通传一声,香香隔着帘子见他。到底不比王府,只得避着些嫌。
陶意之在帘外,先问了几句衣食住行是否习惯,才斟酌着开口:“自香夫人走后,王爷也是日夜烦闷。最近脾气更大了,日间管先生还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被杖了一百。夫人,王爷心里,是向着夫人的。”
香香的声音没什么精神,只是说:“陶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去吧。我累了。”
陶意之暗暗叹了口气,说:“管先生知道夫人思念小郡主,特地派小的过来传话。说是只要时机得当,就安排夫人跟小郡见上一面。”
帘子里,香香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生气,问:“小郡主近来可好?”
陶意之欠了欠身:“回夫人的话,小郡主身体康泰。管先生又请了两位乳母,跟奶娘崔氏一并照料,夫人大可放心。”
香香问:“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她?”
陶意之知道这话便有些愿意了,忙说:“最近王爷脾气不好,大家也不敢逆着他的意行事。不若待王爷过来,见了香夫人之后,心情松快一些,再安排小郡主与夫人见面。即使王爷发现,也不至于大动肝火。夫人意下如何?”
香香说:“我知道了。”
陶意之大大松了一口气:“小人代王府上下,谢过夫人了。”
香香无意寒喧,说:“只怕卑贱之人,不合王爷心意,反倒负了先生的托。反正我尽力就是了。”
夜间,慕容厉下朝回来,面色就不太好。管珏被杖了一百,陶意之只有跟在他身边服侍。这时候便说:“王爷,香夫人在新宅也住了几日了,王爷要不要过去看看?”
慕容厉问:“有没有派人过去看过?”
陶意之赶紧答:“管先生一直有问及,小人也亲自过去看过。夫人一切都好,就是……思念王爷和小郡主。”
慕容厉沉默,然后说:“备马。”
陶意之那还有什么说的,立刻备了马,头前带路。
香香都已经歇下了,近几日精神委顿,睡眠很差,却偏偏懒得动弹。一直躺在床上居多。平时也懒得梳洗,每每作梦,总是听见小萱萱的声音。
这时候碧珠等人听说王爷来了,就要扶着她起身梳洗妆扮。香香实在没心思,将人都遣下去。慕容厉进到卧室,就见她坐在床边,身上只着白色中衣,长发披散,如墨似锦。
香香准备起身行礼,他扶住她:“罢了,行这些虚礼作甚?”
香香没有回应,慕容厉拉着她在床边坐下,说:“女儿很好,你不要多想。”
香香应了陶意之的话,只是不惹他便罢了。当下也不说话。一室沉默,气氛尴尬。慕容厉将她拉过来,将她抱着坐到自己腿上,低头去吻她的樱唇。
香香避开他,问:“王爷遣民女出府,当是从此休弃之意。既然已经离弃,何必又要行此男女之事?”
慕容厉拧眉:“本王已经说过了,不过是出府住几天,几时说过放妾?!再者,你是萱萱的生母,就算本王放妾,你还想嫁人不成?”
香香说:“王爷向蓝侧妃承诺,必将终身只爱她一人。我在王府还是在府外,又有何区别?王爷的爱,民女从未奢求过。如今也只是想找个尼姑痷,削发为尼。从此永伴青灯古佛,还请王爷成全。”
慕容厉一怔,闭上眼睛,只觉万箭穿心。出口却只是怒气冲冲的一句话:“放屁!”
香香便不再说话了。这一辈子,只是你掌中玩物,你高兴时说几句好听的,哄着诱着,不高兴时便赶出府去,连女儿也不让见上一面。像你这样的王孙公子,永远不会理解别人的哀恸吧?
慕容厉将她搂在怀里,也不碰她,就这么静静地抱着。
更漏声声,天色渐渐晚了。良久,他才说:“萱萱还在府里等你,不要多想。”
香香任由他抱着,是不应该多想。从当初被土匪掳走,直到现在,几时天又从过人愿?
及至三更时分,突然外面有人急报:“王爷!”
慕容厉听得这三更半夜还有人传报,还以为是紧急军情,当下起身:“什么事?”
外面的家丁急道:“王爷,小郡主……”香香猛地坐起来,脸色都变了。慕容厉一手压着她,沉声问:“小郡主怎么了?”
外面下人支唔半天,眼看他都要恼了,才小声说:“小郡主不见了。”
慕容厉还没说话,香香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慕容厉掐她人中,又命人找大夫。这才问:“什么时候的事?乳母是死人吗!!”
下人也吓坏了,身子止不住地抖:“回、回、回王爷的话,乳母催氏今儿个有事不在,是新来的奶娘陪着小郡主睡觉。怎奈一觉醒来,就发现小郡主不见了。这会儿得有一个多时辰了!”
慕容厉简直是胸口都要炸开,被人从身上活生生剜下几块肉也不过如此了!他命人照顾香香,自己快马赶回巽王府。王府早就炸了锅,连管珏都拖着重伤的身体指挥下人搜查。
王府很大,侍卫长赵武发誓没有外人进出,更没有发现小郡主出门。管珏虽然相信他的话,但是还是派了几个人在府外找寻。一方面还是掘地三尺地搜索王府各个院子。
慕容厉回来之后,脑子里异常清醒。他是惯于带兵的人,越到危急时刻,头脑越冷静。这时候先问了乳母小萱萱睡前的事,又仔细检查乳母有无中迷香。
一切均无异样,他命人先查看洗剑阁,府中各处有水的地方一定要详细搜寻。然后自己去小萱萱的卧房查看。
乳母没有中迷香,室内也没有外人进来过的痕迹。应该是小孩子自己跑出去了。洗剑阁是最有可能的,她这几日一直就哭着要找娘亲。洗剑池周围有栏杆,一岁多的孩子无论如何不可能自己掉进去——如果没有人蓄意加害的话……
可是万一要是有……
慕容厉不让自己往最坏的方面想,在洗剑阁每一个房间仔细查找。
一定不能出事,他慢慢咬牙,一定不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