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宝库之三

微笑的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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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筏晃动, 唐缈差点儿载到水里去,匆忙双手抵住石壁,问:“抓到什么了?”

    淳于扬说:“嗯。”

    他将手递出来, 手心里确实有个东西, 形状小而圆, 颜色有些发乌。

    “这什么?”

    淳于扬说:“我猜是耳环。”

    唐缈接过来看,的确是个形状简单的耳环, 与他外婆耳朵上的如出一辙。

    他问:“这是金的?”

    淳于扬点头:“金的。”

    “姥姥的?”唐缈问。

    “应该不是。”淳于扬想了片刻, 说,“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张献忠敛财的事么?他到了后期几乎已经疯狂, 无论贵胄还是百姓概不放过,连妇女耳朵上的耳环、头上的细簪都照抢不误。”

    “记得。”

    淳于扬说:“这里有耳环。”

    唐缈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

    “我再确认一下。”

    淳于扬手撑洞壁, 迫使竹筏愈发减缓了行进速度, 接近下一个坑洞时,由于位置较高, 他晃晃悠悠地站立在竹筏上,在洞中细细摸了一遍,又摸出了一根银筷子。

    他将筷子送给唐缈看, 再往前去。

    在后面的坑洞中,他找到了格格不入的东西——火柴盒, 旧时叫做洋火。小纸盒子还算干燥, 可惜里面的火柴早已受潮用不成了,盒子上有“上海大华公司”的字样。

    还找到一堆用来引火的旧报纸,有些边边角角还没烧完, 从剩下的只字片语来看,这些报纸的印刷时期分明就是卢沟桥事变之后,全民抗战开启之时,满纸悲愤激昂。

    “看来唐家有人在那个时期进来过。”淳于扬说。

    两人继续往前。

    许多坑洞都位于手够不着的地方,有些甚至高居在甬道顶部,剩下的坑洞中有一部分空空如也,另一部分则装着少量零碎物品,大多是耳环戒指等小金银器。淳于扬连续摸了将近十个坑洞,除了报纸和火柴盒之外,终于摸出个另外刻着字的东西——半块银锭,底部划拉着歪歪斜斜的“……西眉州……”。

    “眉州……”淳于扬想了想,“岷江江畔。”

    顺水漂了十多分钟后,地下河道已经快到尽头,一块巨岩挡住竹筏的去路,水波阵阵,声音渐大。

    淳于扬从巨石之前的某个坑洞中找到一块一掌长、二指宽的薄金片,上面隐约也有字迹。

    淳于扬打起手电读过,将金片扔给唐缈:“确定了,你看。”

    “大西大……顺二年。”唐缈念过后问,“这是什么意思?”

    淳于扬说:“‘大西’是张献忠称帝的国号,‘大顺’是年号,‘二年’是他在成都称帝的第二年,这就是张献忠的东西,错不了。”

    “张献忠的东西?”唐缈感觉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也就是说……”

    “发现你们唐家的宝库了。”淳于扬仰头望着洞顶,“看来离离没完全猜对啊,宝库的确位于水边,却不是江边。宝库也并非人造,绝大部分是天然形成,这条地下河道高处的每一个坑洞都是唐家的宝库。有时候考虑问题还真不能思维定势,唐家转移财宝时的确人手不足,但未必不能别出心裁啊。”

    唐缈抓着金片,有点儿发愣,突然问:“但这里哪来的黄金万两?”

    “嗯?”

    唐缈说:“咱们沿路找过来,绝大部分坑洞都是空的啊,张献忠那一百船的黄金在哪里?”

    淳于扬扬了扬手中的火柴盒:“我猜是送人了。”

    唐缈惊讶不已:“送人了?!”

    淳于扬说:“你还记得家谱上的那首王昌龄的五绝《答武陵太守》吗?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

    “记得。”唐缈点头。

    淳于扬说:“我现在有点儿明白这首诗的意思了。先分析时间,家谱是唐竹仪在1946年增补编纂的,1945年抗战胜利了,他必定是没参与内战的,所以才有时间坐下来慢慢写家谱,也就是说如果有送金子这回事儿,一定发生在1945年之前,对不对?”

    “对。”

    “再看人物,”淳于扬说,“这首诗是写在唐竹仪名字旁边的,如果谁会主动把金子送人,必定只有他自己,因为他是家主。对不对?”

    “嗯。”

    淳于扬说:“再看诗本身。这首诗是从侯嬴的角度写的,侯嬴是魏国都城大梁的看门小吏,当年已经七十岁,是个微不足道的老人。信陵君是魏王的弟弟魏无忌,与春申君黄歇、孟尝君田文、平原君赵胜并称为战国四公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信陵君这个人很有趣,独具慧眼,他不以自己身份高贵,而侯嬴地位鄙薄去轻视他,反倒主动结交,礼贤下士。所以后来侯嬴出于感激,为之出谋划策,才有了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这首诗写的是报答友情与知遇之恩,你想想看,在那段时间谁是唐家的信陵君?”

    唐缈愣了半晌,突然说:“刘湘?!”

    淳于扬颔首:“我猜也是。川军,刘湘。唐家的每一口棺材上都刻着刘湘将军血誓抗战到底的遗命,他怎么可能不是信陵君?”

    “黄金也送给他了?”

    淳于扬说:“当然不是送给他个人,唐竹仪应该是把从张献忠那里截来的不义之财送给川军充当军资了。你还记得《答武陵太守》诗后他写了四个字——‘终得其所’吗?送给个人去花销算什么终得其所,必定是更高的用途,这笔金银没能用于抗击清兵和太平天国,最后却用于抗日,这才是终得其所。”

    唐缈回想:“是了是了,我们在山上棺材里看到的唐福根、唐富贵他们都是川军第二十军的,他们是跟着刘湘出川的!”

    淳于扬说:“当年三十万川军出川抗日,所有费用一律自筹,四川家家户户出钱出粮,唐家怎么可能不出?唐家几乎所有的家族成员都上了战场,又怎么会吝惜那些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黄金白银?我相信这些报纸和火柴盒就是上次取黄金时留下的。可惜我们只有两个人,你又受了伤,否则我倒想下到河道里去摸摸看。”

    “摸什么?”唐缈不解。

    淳于扬说:“这里藏着张献忠一百多船的金银财宝,其中又有许多像耳环戒指这样的零碎,唐家在紧急时刻下来匆忙取东西,肯定会漏一些在河道里。把它们捞起来归拢归拢,说不定还有一二十斤,可以带上去给黎离离留作纪念,免得她坏了贼不走空的规矩。”

    唐缈一声苦笑:“唉,黎离离啊!可惜开始没好好团结这位姑娘,否则就能早一步干掉周纳德了,我表舅爷也就不会死。”

    “可别奢望团结她,团结不了的。”淳于扬笑道,“上去之后与她最好的结果是一拍两散,如果她脾气不改,日后还得绕着她走。”

    “我把这耳环筷子还有金片片带给她吧,说不定还能值俩钱。”唐缈说。

    “何止‘值俩钱’,那块金片就价值数万。”淳于扬说。

    唐缈吓得一跳:“什么?”

    这可是一九八五年,“万元”这个计数单位对于普通民众来说依旧遥不可及。

    淳于扬说:“因为那是珍贵文物。我祖父是个玩古董的行家,我从小受他的熏陶,东西好坏一眼便知,那金片上有字,每个字至少一万元,你自己算吧。”

    “……”唐缈吐了吐舌头,“没关系,只要离离能够保住我妹妹,我就把这条地下河的河底全部摸一遍,把所有能摸到的金片都送给她我都愿意!”

    “你这点倒是和唐家一脉相承。”淳于扬说,“不爱钱。”

    “爱呀!”唐缈强调。

    “爱谁?”淳于扬问。

    唐缈倒是反应快:“爱我妈。”

    “啧,”淳于扬说。

    唐缈又想起一件事,连忙搡了淳于扬一下,说:“钥匙!”

    “嗯?”淳于扬一时没反应过来。

    唐缈说:“姥姥那把被表舅爷和离离偷了的钥匙啊!果然离离除了猜错宝库的位置,还猜错了钥匙的用途,这一整条水路上根本没遇到哪个地方需要钥匙,宝库甚至都不是个‘库’,钥匙果然和金银财宝没关系!”

    淳于扬点头:“我一开始就觉得没关系,因为姥姥极在乎钥匙,却不怎么在乎钱。她若是在乎钱,为何不早早地将这里再搜寻几遍,把剩下的金银都拿出去卖了治病?”

    “那你觉得钥匙和什么有关系?”唐缈问。

    “说不好,”淳于扬说,“但我总觉得应该是个信物之类……”

    忽然一波急流涌来,将竹筏拍在岩石上,两人跟着晃了晃,尽管没受伤,但意识到不能继续呆在这个地方,以免水流把竹筏打散。

    他们艰难地将竹筏挪过死角时,发现后面豁然开朗,居然是个较大的空洞,面积约莫有篮球场大小,下部空旷,顶部有许多钟乳石垂下,石头中的晶体反射光线,远远望去宛若星辰。

    洞中有一块地势较高,地下河水自然而然分作两股绕过高处,各自平缓流开。

    高处只在正中安放着一样先前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东西——一口有半人多高的黑漆巨棺。

    两人都愣住,好半天没有说话。

    唐缈直勾勾地望着棺材,抢先离开竹筏,上岸绕着它走了一圈,苍白着脸说:“我觉得不会有别人了,是唐竹仪。”

    淳于扬也是这样想,更何况他已经看见棺材侧板上写着一个鲜红的大大的“唐”字,虽然笔画认真,但结构字形谈不上好看,正是姥姥的字。

    没让唐竹仪入土,而是将其孤坟安置这里,这种举动倒是很符合姥姥的性情,她从小到大,其实都是个古怪的丫头吧?

    棺材是由类似阴沉木的材质打造,触手冰凉,想必也相当沉重,除了那个朱砂写的“唐”字,整个棺材没有任何花纹和装饰,因此东西虽然巨大,却也质朴。

    “这么大的棺材是怎么运进来的?”淳于扬问,“走水路么?”

    他又想起姥姥豢养的那条巨蛇来,说:“这条地下河应该能够通往外界。”

    唐缈没考虑到那些,而是摸向身侧的军挎包,喃喃道:“唐竹仪啊,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

    挎包里装着姥姥的灰烬,而姥姥的遗愿是和唐竹仪合葬。

    唐缈向来害怕死人鬼怪,此时心里发怵,仍鼓起勇气去推棺材盖,想再确认一眼,淳于扬见状上前帮忙。棺盖没有想象的沉重,两人合力一推之下,棺盖便移开了几寸。

    唐缈胆怯,淳于扬替他看了,说:“真是他。”

    “你看见了?”唐缈颤声问。

    “我看见一副男式金丝眼镜,还有姥姥的一大堆首饰。”淳于扬苦笑,“她恨不得把半个家都搬进这口棺材了。”

    一只类似秋海棠的东西从棺材内部飘出,随着唐缈的动作落在他手背上,无风微颤。

    唐缈心中一痛:这里有花虫。

    唐画说过,要把姥姥埋在开花的地方。

    “是这儿没错了!”唐缈感慨,“淳于扬,这世上的事情果然一环套一环。如果不是离离胡乱联想,也不会误导周纳德;如果不是周纳德瞎报告,也不会引来石井;如果不是石井追我们,我们也不会躲进那个阶梯洞,也就没法完成姥姥的遗愿……或许姥姥已经等了很久了,偏偏我们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找过来,也不知她老人家在冥冥之中该有多着急。”

    淳于扬说:“姥姥怎么会着急?你细想想,我们这一路可都是她引过来的,我们已经算领悟能力强的了。”

    唐缈回忆片刻,眨眨眼说:“说得也不错!”

    他郑重其事地解下军挎包,放在棺盖上整理起来。

    “如果有个雕金绘银的骨灰盒就好了。”他对淳于扬惨笑了一下,“咱们用一只旧包给姥姥送终,未免显得太寒酸。”

    淳于扬又发挥了他的优点,说:“这只包也不普通,是我祖父的一位将军朋友所赠送,听说还是战场上带下来的。姥姥当了半生的特务,临走让她过一把解|放军的瘾,也是美事。”

    唐缈刚想表扬他,被他猛地一拉,蹲到棺材后面。

    原来淳于扬看见巨岩边缘有手电的亮光滑过。等了大半天,石井他们几个人总算是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