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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动静戛然而止。
墙停了, 看不见的机关枢纽停了,因为摔落而晃动的手电光也停了。
看门狗毕竟是唐家的东西,并不想压死他们, 只是想把他们留在原地。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但不是绝对黑暗, 因为手电依旧在墙那边亮着,光线透过墙头上的缝隙透了进来, 只见原本面积有十多平米的斗室, 现在只剩下了窄窄长长的一条。
唐缈和淳于扬被压在中间,两人腿绊着腿身子贴得严丝合缝, 幸好还有些身高差,否则连鼻子都要撞在一起。
两人看了一眼对方, 迅速移开了眼神。
“……”
“……”
唐缈动了动, 淳于扬也动了动,然后他们停下来, 继续尴尬。
“……”
唐缈说:“咳……我站的位置不太好是吗?”
淳于扬说:“嗯……”
出于保护目的,他呈双手双脚叉开的姿势,而唐缈站在他两腿中间——准确地说, 是被他夹在两腿之间。
唐缈问:“那我……挪……挪一挪?”
“嗯。”
……
淳于扬说:“别挪了。”
“好。”
两人背部紧紧贴着墙壁,冰凉阴冷, 前胸却因为靠在一起而滚热发烫。由于淳于扬不让动, 唐缈只得把这冰火两重天的姿势又多维持了一分钟。
当然相当煎熬,他脸烧得可以自燃了,感觉还是应该稍微动一下, 不动要死了……
于是他协商:“我……我先往右,然后你往左,怎样?”
他说话的尾音都发着颤。
淳于扬说:“嗯。”
但是他们忘了,人面对面站立时,对左右的描述正好相反,于是他们往同一个方向挤了一步,贴得更紧了。
“……”
“算了……”唐缈说。
他只能把头扭了过去,让淳于扬温热的鼻息喷在他的耳侧。
淳于扬说:“我动,你不要动。”
“不不不……还是我动吧。”唐缈小声说,“我动方便些,你两条腿岔开着不方便……”
“嗯。”淳于让步。
唐缈维持着侧脸姿势往左蹭去,分明感觉到淳于扬的心跳如擂鼓,却什么表情也不敢有,只紧紧的咬着下唇。
淳于扬也咬着唇,把声音压在喉咙最深处。唐缈像只猫一般在他肩下挪移,蹭得人头皮发麻,简直要疯。
他的身体起反应了,过于明显,掩饰不了,而唐缈紧密地贴着他。
唐缈也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因为硌得慌,但他装作不知道,否则大概会羞耻到死过去。
他觉得应该说些话来打岔,掩饰这难堪现状,然而脑中空空一句话都组织不起来,只觉得对方烫得惊人……以及自己可能穿少了。
唐缈刚刚把一条腿挣出来,淳于扬便难以忍受地制止说:“我动,你别动了。”
唐缈依然侧着脸,忽然把眼睛闭上,舌头打着结:“你……你来吧。”
淳于扬便擦着他的身体拔开了自己的脸,胸、腰、胯和长腿,最后是剩下的那只手。分开如此不容易,当他的鼻尖轻触过唐缈的面颊时,唐缈抖得像一片羽毛。
淳于扬艰难地滑到一边,长长松了一口气。
唐缈终于把脸正了过来,也轻喘了两下,咳嗽数声。
听他咳嗽,淳于扬以为他不舒服,问:“我压到你了么?”
唐缈说:“咳……没有。”
“你的胳膊没事吧?”
“没事。”唐缈又咳了两声。
淳于扬还是不放心,居然伸手来摸他的胳膊,简直不让人有一秒钟好过!
唐缈慌忙用手抵住,说:“真没事,别……”
淳于扬陡然捏住了他的手,十指纠缠片刻,突又松开,一节一节、一点一点地揉着、拨着、搓着、按着、压着、捻着他纤长的手指。
“……”
唐缈脸红得要滴血,他不知道他想干嘛……
不不,他知道,他还没那么傻,他说:“你……”
淳于扬搓揉着他的小指指腹,一言不发,力道有些大,像是要把一小节骨头碾碎。
两人都盯着紧贴眼前的那面墙,就是不看对方,耳朵里全是彼此深深浅浅的呼吸声。
唐缈侧过脸去,以为淳于扬要吻他,然而并没有,最终淳于扬松开了手,人也离开,侧移到角落里站着不动,留唐缈一个人立在原地。
指尖热度消失得太快,唐缈居然有一丝失望,过了半晌,终于还是他先说话:“淳于扬,我从墙缝里看到光了。”
淳于扬嗯了一声:“那是手电还亮着。”
唐缈叹气:“我要是能钻得过墙缝该多好……”
淳于扬无声地笑了一下:“嗯。”
唐缈怒道:“我出去以后非把那赖皮狗子打死不可!”
“嗯。”
“你有办法吗?”唐缈问。
淳于扬说:“没有。”
“快想办法。”
“嗯。”
“……想出来没有?”
“没有。”
“……”唐缈说,“好吧,你慢慢想,我也静静。”
然而他静不下来,首先他不是那种很冷静的性格,其次境况也逼得他发慌。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起抖来,上下牙敲得咯咯作响,淳于扬察觉到不对,立即靠了回去,问:“怎么了?”
“没……没事。”唐缈说完这句,就无力地把额头靠在眼前的墙壁上,承认道,“我害怕,他们要割唐画的手指头……”
“你暂时不要想这个事情。”淳于扬说。
“我怎么能不想?时间快到了。两个小时,很快的。”
“不要着急,石井说的期限是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也很快……”
“你现在不用考虑外边的事,徒增压力。”淳于扬说,“过来,让我抱一下。”
“干、干什么?”
淳于扬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将嘴唇贴在他的额上:“没事,就这样,让我抱一下。”
唐缈在他怀中细细地发着颤,又安静了几分钟,眼神依然不对,没了焦距,只有涣散。
他絮絮说:“他们割了画儿的左手手指还好,割右手的话,以后叫她怎么读书写字?不不不,左手也不行,她长大了总是要自食其力的,盲人能从事的工作本来就少,她没了手指头还能干什么去?连摆摊算命、盲人按摩都不行……应该让我去替她的,我又不怕疼,我又不怕少几根手指头,反正我也当不成工人了,应该让我去的,是我不好,我对不起姥姥……离离大姑娘家没有手指头也不行,我当然怎么就……怎么就不追上去呢……”
“想让我堵你的嘴吗?”淳于扬问。
“怎……怎么堵?”
淳于扬说:“咱们被夹在这里手脚都不灵便,自然是用嘴堵了,不想到那一步的话就别胡思乱想。”
“你开玩笑,哈。”唐缈勉强笑了一下。但他已经无法阻止自己继续崩溃,眼泪很快充溢眼眶,他快速地眨着眼睛,睫毛上细碎的泪珠落在了淳于扬手背上。
淳于扬说:“给你吃颗糖。”
“什么?”唐缈哆嗦着问。
淳于扬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粒奶糖,放在他的手上:“你吃颗糖或许心情会好一点。”
唐缈手抖得连糖纸都剥不下来,之所以还能勉强站立,是因为夹缝过于狭窄,人无法蹲下去。他还是一边流泪一边絮叨:“你也王八蛋啊,这颗糖为什么不早些给唐画,藏到现在干什么?我稀罕吗?太过分了,欺负人啊,我恨你,特别恨,去你妈的,我要把你……”
淳于扬剥开糖纸,将糖塞进他嘴里,柔声说:“吃东西时别说话。”
等待不多久,就见唐缈闭上眼睛,贴着墙壁缓缓下滑。
淳于扬接住他,在他耳边说:“唉,你先睡会儿吧,我一时半刻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淳于扬努力将他的身体侧放躺下,摆成比较舒服的姿势,地上十分阴凉,但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抬头望着墙缝里透出的手电光,那光迅速暗了一瞬又亮起,他知道是因为有东西从光源前经过,比如那只看门狗。
“放我们出去好吗?唐缈不舒服!”淳于扬大声问,他万万没想到这辈子会沦落到和一条虫商量事情。
它是虫吧?
看门狗根本不理他,或许它只听唐缈的,或许已经去得远了,总之那东西移动腾跃无声无息,鬼知道它身在何处,在做何事。
淳于扬从口袋里掏出手表,在极微弱的光线下看了看。多亏表盘上熠熠生辉的那二十多粒钻石,他看清楚时间后长声叹息,两个小时已经过了……
秒针和分针继续毫不留情地转动着,机械表的齿轮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一分钟,二分钟,十分钟,一刻钟……
淳于扬几乎都出现了幻听,他好像听到远处那个叫坤贾巴的东南亚人从顶部炸开的孔洞里绳降下来,落地后四处寻找他和唐缈的踪影,听到那种东南亚语言特有的、拗口又含混的叫嚷声。
找不到的,他暗暗叹息。
这是多么古怪的现状,他居然希望被敌人尽快发现,他甚至也考虑唐缈刚才的抱怨是不是有几分道理,不应该将唐画和离离押在对方手里……
他还不由得想,如果他和唐缈被困在这里太久,出去之后说不定外面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洞中只一日,世上方千年,古典传奇小说里可不都这么写?
转念想其实也不用出去,此地做墓室倒也不错,眼睛一闭,与其共赴黄泉,魂归蒿里,死就死了吧,至少死得满意……
又过了一两分钟,他在杂乱的思维中略微理出些头绪,才突然意识到远处那些叫嚷似乎不是幻觉,而是确确实实的动静,一种……搏斗声!
这个洞里除了他和唐缈,难道还有别人吗?就算坤贾巴贸然闯入,他也不会自己和自己打呀!
“看门狗!”他敲着墙壁高喊,“放我出去!”
见没有回应,他又奋力敲道:“看门狗!快点儿!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我出去,否则我饶不了你!!”
“看门狗!!”
“狗子!!!”
那墙便真的动了,轰隆隆退回了原处,把斗室的门露了出来。
淳于扬先将唐缈扶起来,半靠在墙壁上继续睡,自己则冲出斗室,一把抄起摔落在地的手电,向堂屋外跑去。
跑了几步,他又回头威胁看门狗道:“你他妈给我老实点,不许再用墙压他,听到了没有?!”
“他现在是你们唐家的家主!我是他男人,我比他还大!你首先得听我的!听到了没有?!!”淳于扬吼。
看门狗的荧光在屋角闪了闪,随即隐没。
淳于扬扭头往虚空里冲过去。
屋子外的雾气更重了,可见度很低。当洞穴足够大时,有时会产生自己的小气候,比如起雾,比如下雨,然而绝大部分情况下,洞中没有温度和湿度的变化,也没有季节和日夜的转换,永远是一样的安静,一样的漆黑,人会因此感觉到混沌。
人类不是天生的穴居动物,黑暗幽深的洞穴会让人的心理备受压力,当然也会加倍崩溃。
这个洞里的雾气很可能不是自然现象,而是由某种特殊因素造成的,因为它还没有大到可以营造风雨的程度。
淳于扬还记得上山时看到的地形,首先会经过一小段相对平坦的地面,随后是一条深深的沟壑,沟壑上架着一段铁索桥,那桥很小很窄,锈蚀斑斑却依旧牢固,唐缈还曾在上面跳着玩了一会儿。
铁索桥应该就在眼前。
雾气中传来了几下零星的枪响,噼里啪啦很清脆,像是鞭炮声,里面夹杂着破碎的呼喊。东南亚人坤贾巴到底在和什么东西搏斗?这个洞里除了那几只蜘蛛,照理说没有虫,否则早就被唐缈召唤出来了!
突然淳于扬刹住了脚步,因为惨叫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是死亡一般的寂静。
他距离那铁索桥只有十几米,甚至能隐隐约约看见桥头的铁柱,但是他决定不再往前,而是一步一步缓缓后退。
他听到悉悉索索的响动——有东西冲他来了,但那不是人走路的脚步声,而是物体在地面上被拖动的声音。
一个念头闯入了淳于扬的大脑,他像是被针扎了似的掉头往回跑去。
唐缈!
别动!!
唐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