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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缈问:“什、什么叫做阵法?”
司徒湖山并不解释, 望向淳于扬:“你刚才是不是也……”
“是。”淳于扬不等他说完便点头。
司徒湖山问:“你看见了谁?”
淳于扬指着唐缈。
“什么?”唐缈惊骇莫名,“看见我?”
“你看见的‘唐缈’说了什么?”司徒湖山又问。
淳于扬也不回答,反问:“那司徒先生你呢?你看见了没有?”
司徒湖山点头:“我也看见了。”
三人顿时都不说话, 很显然, 他们都遇到了同样一件怪事。
不如从另外两个人的角度把事情再说一遍?
时间退回到二十多分钟前, 一行人鱼贯走出悬挂着唐竹仪画像的屋子,只有唐缈落后。
过了不到一分钟, 淳于扬发现唐缈不见了, 便将唐画交给司徒湖山,吩咐其余人在原地等他, 自己折返回去找。结果一路找到唐竹仪处,又往下搜寻四品大员的屋子, 找了好些时候, 沿途都没有发现那家伙的踪影。
这陡峭的小山上一共就三条路,中间那条大路和右侧那条窄细的小路都距离此地几百米远, 就算唐缈长了翅膀,这么短的时间也飞不过去。
他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下意识地又往山上走, 这次更怪的事发生了——不但唐缈消失不见,连其余人也失踪了。
司徒湖山、离离和周纳德那三个人如今噤若寒蝉, 连喝口水都要撺掇别人先试试, 怎么可能私自往前走呢?更何况司徒湖山还带着唐画,脚程快不起来。
淳于扬心里焦急,紧追了几步, 突然在台阶上撞见一个人,居然是唐缈。
唐缈显得清秀干净,身上穿着的像是他们学校的校服:白衬衣,蓝裤子,白球鞋。
“你去哪儿了?”淳于扬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皱着眉头问他。
唐缈浅笑,转身往台阶上走。
“说话啊。”淳于扬不解。
唐缈便转身说:“唐柏仪是我杀的。”
这可不是一句普通的话,让淳于扬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寒气从脚下升腾而起。
“唐柏仪毫无是非之心,几乎陷大局于无可挽回,死有余辜。”唐缈说,“所以我杀了他。”
过了半晌,淳于扬才颤声说:“他……他……”
“你是谁?”唐缈问。
又问:“唐柏仪是你什么人?”
得不到回答,他信步从台阶上走了。淳于扬疾追上去,却是空无一人。
淳于扬几乎迈不动步,浑身冷汗如浆,也不知道楞楞地站了多久才回过神来。
那是唐缈吗?是,也不是,外表是,但里面呢?
他杀了唐柏仪,他问自己是谁,那他又是谁?
淳于扬从台阶上一步步后退,退回拐角处唐竹仪的屋子。
……
时间再往前倒回一点,这次只要十五分钟就足够了。
淳于扬离开大部队去找唐缈,把唐画留给司徒湖山,因为老头儿对孩子的感情很真挚,绝对不会去伤害她。
司徒湖山、唐画、周纳德和离离便站在原地等淳于扬,其实只等了几分钟,但由于提心吊胆,有度秒如年之感。
周纳德背着手在台阶上徘徊,说:“糟了糟了,我感觉淳于扬是故意避开的,小唐要对我们痛下杀手了!”
司徒湖山满脸不高兴地问:“周干部,你什么意思啊?”
周纳德便做出一副早已看透阴谋的样子:“老司,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小唐不想放我们出去,所以躲起来要对我们下手啊!他和淳于扬关系好,于是也把他支走了,等一下他肯定要放毒虫子来咬我们,说不定还有毒烟!”
听他这么一叫唤,离离赶紧抱头蹲下,问:“哪儿有毒烟?”
司徒湖山骂道:“放你娘的屁,唐缈把他妹子还留在我这里呢!他放什么毒虫毒烟的,就不怕影响小孩子?”
唐画知道在说她,配合着笑了两声:“哈哈!”
周纳德跺脚说:“哎哟,我的老同志,你到现在还不清楚?你边上的这个小妹妹百毒不侵啊!”
“……”司徒湖山低头看唐画,觉得这话居然有几分道理。
唐画这次不笑了,光眨巴眼睛。
司徒湖山便问她:“我们去找你哥哥和淳于扬好不好?”
“好啊!”唐画满口答应。
离离阻止说:“老头子你别跟她去,他们唐家没一个好东西,说不定小丫头都会把你往陷阱里带。反正这儿只有华山一条路,再等等那两个人不行吗?”
司徒湖山正在犹豫,没想到唐画听了转身就跑,她一个小瞎子,下台阶时竟然步伐利落。
“哎!”司徒湖山一把没拉到她,只好追着去,“丫头,你去哪儿?”
唐画充耳不闻,专心致志一阶一阶地往下走,等司徒湖山追到她再回头望时,早已不见了离离和周纳德的身影。
唐画被他抓住了小胳膊,扭动着想挣脱。
司徒湖山生气道:“你怎么回事?一点儿都不乖,小坏蛋!”
唐画很着急,一边挣扎一边说:“找缈!”
“不找他,我们等!”
“要找缈!”唐画也有点儿牛脾气。
司徒湖山就这么被小姑娘甩开了,原本能够再次追上,可他鬼使神差往台阶上方瞧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吓破了胆子,呆立原处。
他的视野中也有一个人。
但至于那个人和他说了什么话,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司徒湖山像见了鬼似的脸色煞白、头皮炸开,不等对方说完便急速后退,一直退到挂着唐竹仪画像的房间,与唐缈、淳于扬和唐画撞在一起,面面相觑。
“唐家绝对在这里布了阵法,而且不是一般的阵法!”司徒山心有余悸。
“我他妈居然看到唐竹仪了!”他叫道,“唐竹仪死了几十年,我他妈今天居然看到他了!他居然还跟我叙旧,嘿他妈的!”
唐缈听得浑身发寒,问:“什么阵法?”
司徒湖山烦躁道:“我哪知道是什么?阴阳五行六十四卦河图洛书梅花易数八卦阵七星阵金罡阵六合阵四象阵七煞阵……总有一种,总之是个迷魂阵!经过了这间屋子再往上,就迈入了迷魂阵!这条路肯定不对,不能走这里!”
淳于扬提议:“退回去吧。”
唐缈扭头看他。
“这条路既然走不通,我们就换条路上山,谨慎些总是好的。”他说。
唐缈突然想起刚才撞见的那个人,说什么“逢弯右拐”,听着像是在指引路径,于是说:“我刚才遇到……”
他刚开口,离离便从门外狼狈地撞进来,蓬头乱发,表情慌张:“几把日的,吓死我了!你们都跑哪里去了?周纳德要杀我!”
“啊?”
“周纳德杀你干什么?”
离离跳脚:“周纳德又疯啦!!!”
周纳德是经常会疯的人吗?非也,作为一个跨国混混,他鉴貌辨色,顺风转舵,情绪管理能力好着呢!所以当手举石块闯进来时,众人仍旧以为是离离夸大其词。
“周纳德,你干什么?!”淳于扬喝止。
周纳德也不答话,抬手就砸,离离往边上一闪,由后头的唐竹仪画像代为受过。
“哎呀不能砸,这是我家祖宗!”唐缈奔向画像。
周纳德说:“要怪就怪那女的,她要杀我!”
司徒湖山站在中间挡着:“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到底谁杀谁啊?是不是也被阵法搞糊涂啦?那阵法里有幻象,所见所闻均是虚妄!”
但周纳德和离离并没有触发阵法,因为这两人始终在一起,后来一语不合吵起来,跑路时也紧追不舍。
“什么阵法?”离离问。
司徒湖山单手一挥,算是把这事掩盖过去了,问:“你俩打什么?先前不是立了规矩了么?不得内讧!”
离离说:“不关我的事,周纳德突然又疯了!”
周纳德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母夜叉!老子好好地站在那里,你突然从背后用石头敲我的脑袋,要致我于死地,亏得老子修养好,否则早一脚踢死你了!”
离离也不抵赖,说:“我就砸了,怎么着吧?”
周纳德怒道:“你说唐家有一吨黄金,可你他妈连黄金的影子都没看见就想独吞?你也得有命吞啊!”
“跟金子没关系!”离离暴躁地说。
“没关系?那你砸我干什么?”周纳德问,“桩桩件件这么多事,你哪一件不是为了钱?”
怎么听都是离离不对,加上这女的素来表现不佳,旁人都只当她有问题。哪知道离离攻击周纳德虽然没头没脑,却完全出自其可怕而精准的直觉,如果让她一击得手,后来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当时离离给出的理由是:我看他在地上找来找去,以为他要找东西打我,所以我就先下手了。
周纳德更冤枉了:“我有毛病啊我找东西打你?我吐口痰不行吗?怕痰打你那你拿嘴接啊!”
离离听了这句话,气急败坏和周纳德扭到一起,两人又快又准地把那只装着头发的青瓷罐子推下了桌子。那玩意儿底盘再稳,也不过是个瓷器,立即摔成了八瓣儿,里面的两束短发落在地上。
“你们……”淳于扬勃然大怒:“要不是不能当着孩子的面杀人,你们早死了!”
唐缈也生气,祖传的东西无缘无故躺枪,能不恼火吗?叫他以后怎么到地下去见姥姥?
“要打出去打!”他一边捡起头发一边吼,“这是我家!!”
司徒湖山打圆场说:“走吧走吧,咱们互相都忍不了,赶紧找到路出去,赶紧散了!!”
“去哪儿?”离离问。
“往下走,上面是走不通的。”
离离追问:“为什么?”但没人理她,淳于扬一手牵唐画、一手拉唐缈,气狠狠地带头往台阶下走去。
和其余人拉开一小段距离后,淳于扬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轻声问唐缈:“离离进来之前你想说什么的?”
唐缈不知道该拿那两束头发怎么办,只好先揣进裤子口袋,说:“我想告诉你这条路走错了,应该走右边的那条路。”
“你怎么知道?”
我哪知道,是你小子说的!唐缈赌气地想。
过了片刻,他问淳于扬:“你觉得世界上有鬼吗?”
淳于扬沉着地问:“什么意思?”
唐缈说:“我刚才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淳于扬问:“你为什么觉得他是鬼?”
“我也不太确认,但她变成别人的样子了。”
“什么样子?”
唐缈意味深长的看了淳于扬一眼。
淳于扬陡然明白:“你刚才在阵法里面看到我了是吗?”
唐缈说:“但我觉得那个人是姥姥。”
“有理由吗?”
“嗯……感觉。”
淳于扬说:“唐缈,你看到幻象了。”
“也许吧。”唐缈低头回想,不再说话。
淳于扬瞥了一眼唐缈的侧脸,只见苍白清秀里带着憔悴,显然已经很累。
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隔了许久才说:“我看见的幻象可能……也是姥姥。”
唐缈一惊,抬头问:“她说话了么?说了什么?”
“她说她……”淳于扬顿住。
她说她杀人。
“她说她一生并无遗憾,身与烟消,不用伤心。”淳于扬说。
唐缈信了,故意信的,宁愿信这个:“真的?姥姥真这么说?”
淳于扬点头。
唐缈笑了起来,宛若新月清晖:“那我不伤心。淳于扬,我的唯物主义世界观都快被姥姥颠覆了,你说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啊?”
淳于扬说:“没有。”
人死了便是死了,肉身反哺泥土,魂灵遽归长夜,尺波电谢顷刻间就是永别,没有再回来的道理。
“那姥姥为什么在死了之后还会对我们说话?”唐缈问。
淳于扬想了想,回答:“我觉得幻象应该就是你脑中的想法,是那些藏于深处、无知无觉的潜意识,它来源于你自己。说穿了,你怎么想,它就怎么出现。”
这个解释不怎么合格,却也没有更好的。
“淳于扬,有件事我必须得问你,因为我想不通。”唐缈说,“而且这件事可真不是我的潜意识。”
“什么事?”
唐缈半眯着那双漆黑的眼睛说:“我老做梦,梦里姥姥在杀人,反反复复地要杀同一个人。”
淳于扬一下子站住:“杀谁?”
唐缈摇头:“一个坐在老爷车里的男人,我不认识,但姥姥的记忆还停留在没杀到的时候,因为那男人带着个小孩子,姥姥不愿意当着她的面动手。”
“什么样的孩子?”
“小女孩,大概两三岁,或许更小些,我猜是目标的女儿。”
淳于扬的声音有些颤抖:“还有什么细节吗?”
唐缈说:“姥姥是和唐竹仪一起去的,家主那个时候好年轻啊,虽然看不清楚脸,他说事成之后去东郊梅花山赏梅花,又说晚梅都快谢了。”
淳于扬记得这一茬,因为某次唐缈睡醒之后曾没头没脑地问过他,除了南京以外还有哪个城市的东郊有梅花山。
“还有许多人在庆祝游|行,阻塞街道,到处都喧闹拥挤,那辆老爷车被人群堵在道路当中,车里的目标非常着急,但是走不了。姥姥和唐竹仪就准备浑水摸鱼。”
淳于扬点头:“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呀,姥姥看到那个小姑娘就停手了。”唐缈说,“也不知道杀没杀到。”
“还有吗?”淳于扬追问。
还有就是姥姥的黑指甲,以及站在梅树下的唐竹仪,这些过于私人,唐缈觉得没必要对淳于扬说。
“哦对!”他想起一件事,“游|行人群扛着好大一幅男人的画像,那人方额广颐,挺体面的。你历史好,知道那是什么事件,什么游|行吗?”
淳于扬闭上眼睛,再睁开:“我完全没头绪。”
唐缈问:“真的?”
淳于扬说:“是。”
“抗战期间,早春季节在南京发生的庆祝游|行,一点没头绪?”唐缈问。
“我是数学系的,不是历史系。”淳于扬的脸色不太好看。
“哦,好吧。”唐缈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你会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