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中枢之四

微笑的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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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纳德说:“不对不对!我师父不是贼, 他是个文物鉴赏专家!”

    离离笑道:“别放你娘的屁了!贼就是贼,还专家呢?”

    周纳德气得脸色通红:“你不能乱泼脏水,我师父爱好古物, 但是他从来没有当过梁上君子, 手底下的那些朋友也不叫雅贼!关于你口中说的女贼祖宗, 我不了解!”

    唐缈对周纳德扬起下巴:“那你说。”

    周纳德说:“我师父淳于烈老先生从七十年代后期起,召集了一个地下组织, 叫做‘格物联合会’, 里边都是些水平非常高,眼睛非常毒的人, 专门从事古董收购,或者说挽救也行。之所以做这些事, 是因为早些时候大环境不好, 大鸣大放大串联大革命,他扫了十年厕所和大街, 自己误了人生黄金年华,也眼睁睁看着许多珍贵文物毁于一旦,实在可惜。”

    唐缈点头:“继续。”

    周纳德继续:“淳于扬还在读高中时就跟随祖父做这些事, 现在我师父归天了,他应该已经全面接手了吧。格物会没有多少钱, 也不控制什么人, 顶多是从乡下三文不值二文地收来古董,或者自己收藏,或者倒手卖给文物商店和博物馆。这里面都是你情我愿, 钱来货往,根本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唐缈,你不能听离离信口雌黄!”

    唐缈说:“我不听。”

    离离叫道:“啊呸呸呸呸!周纳德,看不出你这个美国间谍还挺孝顺的!”

    周纳德冷着脸说:“有一说一,你说别人不要紧,但不能污蔑我师父。淳于扬做了什么,当贼也好,杀人放火也好,和我师父无关!”

    离离叫道:“行行行,我不说你师父,但淳于家就是个倒爷没错吧?人家倒钢材水泥玉米大豆,他们家倒古董。”

    周纳德想了想,觉得这个说法虽然难听了些,但也没错。他转向唐缈:“小唐,关于淳于扬,我还有一点其他的看法。”

    “你说。”

    周纳德说:“淳于扬有一点让我师父非常发愁,他从小到大都喜欢鼓捣些奇奇怪怪的化学试剂,上中学时还把硫酸镁投放进别人的大茶缸,硫酸镁可是泻药啊,我师父都说他有点投|毒|犯的倾向。”

    唐缈点头:“就这些?”

    “就这些。”

    唐缈好像隐约接触过淳于扬的投|毒倾向,说:“我懂了。”

    他冷笑:“我觉得你们说的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当面揭发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把人敲晕了背后说坏话?心虚么?”

    离离梗着脖子:“我不心虚!”

    唐缈问她:“你怎么知道那些关于淳于扬的事?”

    离离说:“我听说的。”

    “听谁说的?”

    “算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离离说,“我先前给格物联合会做过事,后来他们欺负我,给二百块钱就把我打发了!”

    唐缈高高地吊起眉梢。

    前文说过,他眉清目秀,但绝不是忠厚人的长相,而带着点儿狐狸似的风流狡黠。

    离离一见他这模样就来气,喝道:“怎么着!”

    “不怎么着。”

    “不怎么着你拿眼睛斜我干什么!”离离转身又把地上的铁棍子捡起来了。

    捡棍子的时候,她注意到了姥姥的石棺材。那棺材里已然不剩什么,黑色的长茧在众人无视的时候化作了一团黑絮,平平铺展,底下掩藏着一堆小小的灰烬。

    那灰烬显然就是姥姥了。

    唐碧映倒是活得明白,风云际会有过,平淡无波有过,忍辱偷生也有过,临了躲着死,还不需要人处理遗体,就这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去了。

    “这是什么呀?”离离问。

    唐缈喊:“别碰!!”

    离离逆反心理重,别人越不让碰的东西,她偏要碰。她用铁棒在黑絮里扒拉几下,然后不屑地说:“哼,什么都没有!”

    唐缈猛地挺直了背,下巴绷紧——他已经起了杀心,碍于淳于扬昏迷在腿上,于是没动。唐画则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也没动。

    这时候,淳于扬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呻|吟,醒了。他睁开眼,离开唐缈的膝盖坐起来,一边摸向剧痛的后脑,一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伴随着他的动作,离离、司徒湖山和周纳德纷纷后退。周纳德明明没说啥,却也立即退到了墙边,仿佛害怕他报复似的。

    淳于扬看了看自己的手,见满掌血迹,正在干涸,便放下问:“谁?”

    离离当然不肯开口,司徒湖山说:“我打的。”

    淳于扬沉沉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问,似乎早料到要挨上这么一棍。

    反倒是司徒湖山沉不住气:“淳于扬,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打你啊?”

    淳于扬指着唐缈和唐画:“你打他们没有?”

    司徒湖山否认。

    “那就不用问了。”淳于扬捂着一侧耳朵说,由于头部受伤,他目前有些耳鸣。

    “淳于扬。”唐缈抬起头,“他们打你,是因为你觊觎唐家的金银财宝和古董,据说你家从事文物倒卖行当,想把我们家席卷一空啊。”

    淳于扬问:“你信吗?”

    唐缈说:“给你机会解释。”

    淳于扬说:“我不会拿你唐家一个铜子儿,恰恰相反,把我全部身家送你都行。”

    其余人哄地一声笑了,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简直荒谬绝伦!离离笑得直拍膝盖,司徒湖山喷笑出声,连周纳德这个名义上是淳于扬师叔的人也忍不住咧开了嘴。

    淳于扬问唐缈:“你信谁?”

    唐缈说:“信你。”

    扑哧,这次轮到淳于扬笑了,他眼睛亮得像暗夜里的星光:“好,回去我就置办大衣柜!”

    唐缈问:“你置办大衣柜干什么?”

    “报答你的信任。”

    “嗯?”

    “我要给你找一张千年不腐的海南黄花梨大板,那是最名贵的红木。”

    “干嘛呀?打棺材?”唐缈问。

    “做床。”淳于扬说。

    他转身向离离:“黎离离,你刚才说话我都听见了。”

    “什么?你居然是装晕?”离离叫道,“姓唐的,你快看这人多坏,心机多深沉,他明明醒了居然不起来,偷听我们说话!”

    淳于扬说和偷听没关系,觉得唐缈身上舒服,所以多躺躺。

    他感觉一侧耳鸣好些了,于是换另一侧捂着,说:“黎离离,说起来格物会只是一个志同道合者的联谊会,勉强算得上个松散组织吧,当初是你硬要参加,又是你硬要退出,谁也没有强迫你,何来欺负你一说?”

    唐缈问:“你俩之前认识?”

    淳于扬说:“不认识,略有耳闻,我听她刚才说话,才想起这个人来。离离女士年前曾经给送古瓷器给格物会中的一位老先生鉴定,不知怎么投了老先生的缘,觉得她有灵气,便邀请她参与。结果又不知怎么一言不合掉头走了,把那位年近八旬的老先生也气得肝疼。”

    “关你屁事!”离离说。

    淳于扬说:“我问问也无妨,尤其你还顺走了老先生一只明代时大彬所制的紫砂茶壶,什么二百块钱倒是子虚乌有。钱好赚,茶壶难得,那只壶也不过三五十元,我现在给你二百元,你把壶还我吧。”

    “砸了!”离离干脆地说。

    “为什么砸了?”

    “关你屁事!”

    司徒湖山问:“淳于扬,老烈这些年真的在倒卖古董?”

    “是。”淳于扬说,“但收的多,卖的少,家里被他弄得捉襟见肘,家徒四壁。好在他收进来的东西多数属于捡漏,卖家并不懂行,大部分中国人可能要再过十年才明白古董的价值。”

    司徒湖山问:“他收到过汝窑的洗子没有?”

    淳于扬摇头:“那个也未免太难碰见,哥窑倒是有几件。瓷器不是他的本行,他向来对旧书画比较痴迷。”

    司徒湖山说:“是,老烈这人专注,想不到他还很有魄力,要不是刚才晕倒起来听离离说,我都不知道这位几十年不见的旧友居然能默默搞出这么大的事。话说,你真不是冲着唐家的古董来的?”

    “你若是指头顶宅院里的那些,那我简直舍本逐末了。”淳于扬说,“我家里的东西显然更值钱。”

    离离说:“那你为什么……”

    淳于扬打断,声色俱厉:“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唐家藏有黄金,然后一路跟踪到重庆来的?是谁给了你这个信息?!”

    离离也冷笑:“这还用问?自然就是那个收藏茶壶的老头儿!”

    淳于扬断然道:“他不会知情。”

    “对,他没说,是你爷爷说的。”

    “什么?”

    离离眯起眼睛:“除了紫砂壶,我还偷了你爷爷生前写给老头儿的一封信。”

    淳于扬一千一百个不相信:“我祖父一生谨慎,就算知道也不会把这秘密告诉其他人。”

    “他当然没告诉,”离离笑道,“他只是信里提到一个人,一个老朋友。”

    而那个人已经呼之欲出。

    淳于扬将眼神缓缓地转向司徒湖山,那老东西便嗷呜一声跑了,说:“找出路找出路,既然是控制室,那一定四通八达呀!”

    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他在一个小半岛状的地形附近发现一台缠着缆绳的卷扬机。

    卷扬机是起重设备,附近不是有吊车,就是有升降机。正确答案是后者,虽然那只是角落里一块与地面相平、简简单单的铁板,但的确是一个升降平台。

    司徒湖山吸取了先前淳于扬和唐缈掉进翻板机关的教训,谨慎起见先“哐”地在平台上跺了一脚,再跳到了旁边等待片刻,见没有反应,这才大呼小叫:“快过来!有出路啦!”

    离离和周纳德一听,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立即赶过去。

    淳于扬问唐缈:“你怎么不去?”

    唐缈冷笑,黑漆漆的瞳孔里带着点儿寒意:“我去干嘛?淳于扬,咱俩还没谈谈呢,你先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淳于扬怔了怔,显得有些不安:“什么问题?”

    唐缈问:“我从南京到重庆的那张船票是谁买的?”

    淳于扬终于承认:“是我。”

    唐缈问:“那你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给我买一张船舱票,害我在甲板上睡了几天?这大三伏天的,你知道甲板上多烤人吗?”

    “……”淳于扬说,“你的关注点歪了。况且我不是让你去游轮的餐厅睡觉了吗?”

    唐缈问:“那么通过我楼下邻居大呆子,将船票送到我手上的那位‘小阿姨’,就是你的副手小重庆了?”

    “她姓田。”淳于扬说,“顺便说那个开卡车把你拉到长江码头的司机也是我的人。”

    “你……你没安排厂党委书记的儿子和我打架吧?”

    “那可是你早找的。”淳于扬说,“这种丰功伟绩别赖我。”

    唐缈问:“你着急把我弄到重庆有什么目的?想要唐家的金银财宝,自己来拿不就行了,为什么非要捎上我?”

    淳于扬摇头:“我真不是为了钱,回去我就把存折给你管吧,不过折子里没钱,我上个月买了一只乾隆年的小碗。”

    “不是为了黄金,那是为了什么?”

    “我说为了姥姥,你相信么?”

    “解释。”

    “好,从你觉得最可亲的小田说起吧。”淳于扬说,“你知道她是唐家有些渊源么?”

    唐缈大为惊讶:“什么渊源?”

    淳于扬笑了笑:“这份渊源可能连姥姥都不知情。刚才我晕倒期间,离离有没有对你说过小田的身份?”

    唐缈点头:“说过,她说小重庆是贼祖宗。”

    淳于扬摆手:“贼祖宗这种话可千万别乱说,传到人家未婚夫耳朵里就不好了,小田已经金盆洗手,打算平平淡淡过下半辈子。应该说她是个极高超的锁匠,世|界上没有她打不开的机关锁,这本事源自家传。你想想看,还有哪个家族擅长机关术?”

    “你是说……唐家?”唐缈问。

    “对。”淳于扬说,“田家的机关术盘弄在五指掌间,唐家的机关术可遍及山庄宅院,田家和唐家曾经是姻亲,可惜几十年前唐家人丁凋亡,这份亲戚关系也就断了。小田的未婚夫在奉节的医院上班,是姥姥的主治大夫,她从他那里知道姥姥病重难治,唐家前途堪忧。她是个讲情义的人,虽然明里没和姥姥接触,但暗地里一直在着急,四处想办法。”

    唐缈说:“替我谢谢小重庆,真心实意谢她。”

    “不用谢。”淳于扬说,“她也没将姥姥的寿命多延长一天。”

    他继续:“春天的时候姥姥给南京写信,小田知道了,就跟着那几封信找到了你家。等了好些日子,从春天等到夏天,期间她在全国各地都跑了几个来回了,发现你家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完全没有要回来帮姥姥渡过难关的意思。她没了主意,只能找到了我。”

    唐缈问:“你和小重庆真如离离所说是上下级关系吗?离离说你在缅甸救过小重庆的命。”

    淳于扬一怔:“救命是不假,但关系没那么玄乎,她是我祖父的徒弟,换言之,她是周纳德的师姐。”

    唐缈又吓得一跳:“咦?”

    淳于扬说:“她金盆洗手之前,总喜欢在法外之地做些大案,得手了便有钱,失手了便要命,我至少已经捞了她三次,所以她比较尊重我的意见,就这样而已。”

    他没有说明自己是怎么“捞”小重庆的,但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涵义已经足够丰富。

    唐缈说:“她找到你,于是你们俩一合计,决定把我诓过来?”

    淳于扬笑道:“抱歉,是我出的主意,小田原本想找你谈话,但我觉得太浪费时间,而且如果你害怕跑了怎么办?正好那时候你和领导家的公子打了架,南京呆不下去了,我觉得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就去给你买了一张船票,打算送你姥姥见你一面。”

    他微一皱眉,说:“但是小田她有件事情没办到位。”

    “哪一件?”

    “她居然没发现你有个姐姐。”淳于扬摇头,“也不怪她,她毕竟没亲眼看过姥姥的信,只听乡间的邮差说信正在往南京寄。反正姥姥只是想要个继承人托付后事,是你或者你姐姐都无所谓。”

    唐缈连忙摆手:“那还是诓我来吧,我姐姐大姑娘家可经不起唐家的这些折腾!”

    淳于扬笑了笑:“你姐姐也未必像你想得那么弱。”

    唐缈叹气:“说了这么多,所以你完完全全是出于好心来的?”

    淳于扬说:“算是吧。”

    唐缈转过眼死盯着他:“那你为什么一开始对姥姥撒谎,说自己是乡中学的老师?”

    淳于扬说:“因为我心虚,姥姥太厉害了,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们又不放心。”

    “那为什么不换小重庆来?”

    淳于扬笑了:“因为比起她来,我更想见你。”

    两人暂时都住了口,因为司徒湖山等人已经把升降机的开关找着了,就是不敢碰,生怕遇到陷阱,正七嘴八舌地喊唐缈。

    小唐,唐缈,姓唐的,快过来!这是你们家的东西,你快过来试试!不要理淳于扬了,他是坏人!

    唐缈没趣地看了他们一眼,不想动。

    淳于扬说:“去吧。”

    唐缈说:“我等下找你算账。”

    淳于扬笑:“嗯,我给你造红木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