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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离在房间里的竹床上躺着, 既不睡觉,也不做事,只是睁大眼睛望着房顶上的椽子。
她从下午开始安静得不像话, 总是倚在角落冷眼旁观, 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当然了, 从正常人的角度看,她和唐家兄妹之间发生过严重龃龉, 再怎么刻意淡化存在也是无效的, 她还是他们的眼中钉。
唐缈板着脸去敲她的门。
她问:“谁?”
唐缈忍气吞声地说:“我。”
“有事明天再说。”
“不行。”
“滚。”
“偏不。”
“滚你妈的,讨骂吗?”
“行, 你肚子烂穿了再来找我。”
离离拉开房门,斜眼道:“嗤, 稀罕吗!我怕你?你算老几?”
“你又算老几?”唐缈反问。
离离哼道:“那不说这个, 就说三更半夜、孤男寡女,你也不怕传出去别人说闲话?”
唐缈说:“第一, 我不觉得你是女人,你也就是个猪精;第二,现在才晚上九点多, 谈不上半夜;第三,我不进房间, 请你出来, 我必须问你几句话!”
两人上午才打过架,此时见面有点儿分外眼红的意思,离离挨了骂, 脸上又浮现出你死我活的狠劲儿。
唐缈开门见山:“把钥匙还给我。”
“啊呸!”离离唾了一口。
她正要关门,唐缈连忙把腿伸进去抵着:“别装了,我知道是你拿的!”
“哼,捉贼拿赃,你说我偷东西,那你有胆来搜我的身!”离离挺了挺胸脯,怒目而视,“搜出来钥匙还你,搜不出来别怪我不客气!我割你的脖子放你的血,一刀刀把你扎成筛子还要腌腊肉!”
她强行关门,唐缈被门板夹住了腿,忍住痛问:“你为什么到我家来?”
离离翻白眼:“上次不是告诉你了吗?为了宝贝!所有人都是为了宝贝!”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文物贩子?”
“文物贩子?”离离想了想,并不否认,因为那些宝贝也算文物吧,但她和贩子的区别在于,她是来空手套白狼的。
于是她阴恻恻地笑起来:“没错,我是贩子你敢怎样?那些古董继续放在你家,你们不当回事,过几年就烂了朽了糟了碎了,多可惜。如果让我卖到外国去,卖给那些财大气粗的洋人收藏家,不但能赚外汇,还能发挥它们最大的作用,你说是吗?”
唐缈说:“放屁!这是明抢!”
离离谈到本来目的,立即显得热衷起来,也不关门了,并且还把门拉开了些:“我放屁?啊呸!你啊,看上去像个大小伙子体面人了,居然连屁都不如,屁还知道自己找出路呢!”
“我家没有任何宝贝。”唐缈说。
“别这么死硬啊,我保证有你的好处。”离离眼珠子转了转,“反正现在没旁人在,我们可以坐下来立个字据,以后我每卖出去一样东西,所得的钱我们三七分账,我七你三,怎样?”
见唐缈不表态,她又改口:“四六,我六你四!”
“要不五五!不能再少了,你只是在家坐着收钱,我一路带着古董往香港去,出工出力、担惊受怕的,总得付我点儿辛苦钱。”
“……”唐缈问,“我答应卖了吗?”
“那就答应呗!”离离说,“我告诉你,我认识香港的一个大老板,他在那什么佳士多还是佳士得拍卖行有路子,保证能够替你拍出高价来。我去年还给他找了一只商代的青铜器,就在那边卖的,卖了好几万港币呢!好几万!港币啊!现在你见过几个万元户?何况是港币万元户……”
“……”唐缈把腿撤出去,主动关门,“继续睡吧,我跟你谈话比较累。”
这次换离离不肯关门了:“喂,你等等,摆在眼前的发财机会你真的不要?”
唐缈无力地说:“我要我的钥匙。”
“一码归一码,”离离说,“我没偷钥匙。那把是不是宝库钥匙?你们唐家的宝库在哪里啊?肯定不在这个宅院里,因为我已经找遍了。你一定知道在哪儿吧?带我去啊,我给你钱!”
“再见。”唐缈转身要走。
离离喊住他,诡异地笑了笑:“我知道了,你不要钱,你要色!”
“啥?”
“你是不是想睡我?”离离斜着眼问。
“……”唐缈说,“我谢谢您了!”
离离说:“我给你睡,只要你把宝库的位置告诉我!”
“啧!”唐缈拧过头,没好气上下打量她。
“干什么?”离离问。
唐缈问:“你觉得跟淳于扬比起来,是你长得好,还是他长得好?”
“他长得好。”离离居然挺实事求是。
唐缈说:“这不就得了!如果睡觉有用,我干嘛不去睡他?睡他我他妈还省力些!”
离离说:“可你他妈吃亏啊!”
唐缈脚下一跌,说:“……走了。”
“你别这么快拒绝啊,再考虑考虑呗,”离离说。
唐缈埋头离开。
离离再次喊住他,冷笑:“猪头,你不要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真把自己当做唐家的人了?真以为那个老太婆、那两个小丫头就是亲人了?”
“什么意思?”唐缈问。
离离说:“你可真单纯,据我所知,不管是老太婆还是小丫头,都想要你的命!”
“你说明白些。”唐缈拧起清秀的眉。
“我偏不说明白,让你再尝两天当好孙子、好哥哥的美妙滋味,以便日后死得其所!”
“我懂了。”唐缈凝视她,“你在挑拨离间。”
“哈哈!”离离大笑,“我犯得着嘛?劝你赶紧跟我合作,咱们一起逃出去,我得了钱,你既得了钱又得了命,皆大欢喜!”
“闭嘴吧。”唐缈命令。
“哎我懂了,你是有顾虑,怕面子上不好看。”离离说,“真不用顾虑,要不你给帮我把蛊毒全部解了,我帮你把小丫头片子们先杀了埋了,然后再去收拾老太婆……对了,小瞎子倒是在家,那个小瘸子去哪儿了?啧,她们也不好对付啊,小瘸子会用毒,小瞎子老是跟屁虫似的跟着淳于扬……”
“你,”唐缈问,“你说话之前不掂量的,是吗?”
离离没听明白:“什么?”
唐缈感觉自己连吵架的力气散尽了,就是觉得疲累,转身就走。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才是谈话,而离离不会谈话,她只懂交易。
“哎,你别走啊!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嘛?咱们继续商量啊!”
唐缈越走步子越大,越走越是火冒三丈。
离离有一种丝毫不加掩饰的邪恶,似乎完全没有道德感,也不懂得愧疚同情,殴打残疾的唐好也就罢了,杀害无辜幼童尤其是才五岁的唐画这种话,她居然能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简直是个怪物。
出于愤怒,唐缈主动逃开之前居然忘了问她是否和周纳德同为一伙,等到了厨房才想起来。反正问了也是白问,两人结伙是司徒湖山的臆测,离离绝对不会承认的。
过了十多分钟,他才稍微平复了一些情绪,暂时把离离这个女人赶到脑后去。
唐画依旧在厨房草垛上熟睡,身上多盖了一件衣服,是淳于扬的旧军装。淳于扬不知道在哪儿入睡,唐缈也懒得管,他把唐画搂在怀里,抚摸她乱蓬蓬但细软的头发,喃喃说:“别怕,有我在,谁也伤害不了你。谁敢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就跟她拼命!”
唐画被他弄得有些醒,迷迷糊糊说:“哥……”
“嗯?”
“喝水……”
“行,我给你倒去。”
唐缈放下唐画,转到灶台前面找暖水壶,发现虽然冷锅冷灶,但灶面台面纤尘不染,各种厨具摆放整齐,碗筷都发出洁净的光。
“谁来打扫过了?”他问唐画。
唐画说:“淳。”
唐缈耸肩,心想不用猜也知道是他,此人强迫症。顺便说许多强迫症人士都是极其理性的,感性动物强迫不起来。
淳于扬有洁癖的毛病倒是和唐家不谋而合。
唐家人也讲究,和普通的庄户人家不一样,这个家中的各样摆设用品虽然古旧,但都擦得干干净净,桌上没有浮灰,地上没有垃圾,墙角柜脚没有蜘蛛网。唐好这个小姑娘似乎成天在家里打扫卫生,前些天井水充足的时候,傍晚还要洗一遍地。
生活习惯是长久养成的,从唐好往上推演,姥姥就极爱干净,前任家主唐竹仪必定喜好清洁,唐家的历代祖宗们想来也是井然有序……唐缈突然想到他爸爸唐亚东。
老唐不修边幅,邋遢得一言难尽,还未结婚时曾经创下三个月洗一次衣服的卫生记录,其余时间他主要在比较,比较哪件衣服、哪条裤子不够脏,还能再穿两天,一点儿新中国工人阶级的风貌都没有。后来结了婚,他老婆——也就是唐杳和唐缈的妈——用粗擀面杖抽着、打着、逼着他洗澡洗脚洗衣服,情况才稍微有所改观。
唐缈暗想:唐家人的秉性是这样的,我爸那怪胎又是怎么孵出来的呢?
想到姥姥和唐好,他突然又记起离离说的那些话,感觉就像吞了一只苍蝇,东西虽小但足够恶心。
离离居然说姥姥、唐好和唐画想杀他,这大概是今年最好笑的笑话。
撇开亲缘,撇开感情,光谈利益,杀他能获得什么好处?他无钱、无业、无知识、无地位、无秘密,杀了他最多只能获得一具尸体。
这尸体也无甚用,旁人的还可能被零碎割了卖器官,他如果死在这深山老林,运不出去加上暑气熏蒸,半天就开始烂了。
“麻痹的,荒唐。”唐缈摇头冷笑。
这时候外头客堂的座钟铛铛敲响,数了数有十一声,已经深夜了。
他站起来,决定去找淳于扬。
作者有话要说:又要挨淳于扬一顿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