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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当然是指蹲在边上偷听的司徒湖山了。司徒湖山闻言用力嗤了一声,说:“我聋的,听不见阴谋诡计!”
“你死的最好!”姥姥冷笑。
姥姥进屋看到八仙桌上简单的饭菜后,埋怨怎么客人远道而来都不做点儿好吃的,赶紧下厨给炒了一碟鸡蛋,蒸了一碗腊肉,又加了两样素的,这才风风火火地招呼大家吃饭。
饭桌上她也只打听了几句,读书怎样,父母好不好,路上顺利与否之类的。
司徒湖山一直在旁支棱着耳朵听,但姥姥偏不问,说的都是些亲戚之间的客套话。
吃好了饭,她又张罗着给唐缈找地方住。
唐家房子虽多,但有些已经空置了几十年,连张多余的床也难找,姥姥便让唐缈则和司徒湖山挤一窝。
司徒湖山当面没敢发作,半夜三更却跳起来作妖,先是装羊癫疯,后来又说得了脚气传染,逼着唐缈也去睡门板。他表示年纪这么大了,万一半夜里突然死了就太麻烦唐缈了,又建议唐缈去厨房睡,厨房里暖和。
唐缈说大三伏天的,我要什么暖和?
司徒湖山就口吐白沫,连声说你再不走我就要死了,赶紧拿根筷子来给我咬着,否则我就要把舌头咬断了!
唐缈被赶出房间,扛着门板进了厨房,一觉睡到大天亮。
清晨的峡谷凉爽宜人,雨雾弥漫,湿漉漉,甜丝丝,还能听到谷底小溪流叮咚作响,有蛙叫,却奇怪地听不到虫鸣。唐缈在厨房里枕着胳膊睡得好香,连被司徒湖山从屋里搬到井台上都不知道。
司徒湖山把他往井绳上一挂,正要往下扔,姥姥冲出来喊:“老东西,你干什么?”
司徒湖山便披头散发地跑了。
姥姥把唐缈拍醒:“起床啦。”
唐缈仍然躺着,左右看看,一脸迷蒙:“姥姥,我梦游?”
姥姥说:“梦游的可能还比你警醒些!我下地的去了,早饭在锅里。”
唐缈问:“您种地?”
“不种地吃什么?”姥姥解开围裙随手挂起,一手抓镰刀,一手挎着小竹篮走了。
唐缈用打井水洗漱,去厨房吃过饭,然后四处找唐好玩。
唐好也不在家里,正带着唐画在药园里锄草。
她这个年纪应该上初中了,却因为腿脚问题无法出门,连最近的小集镇迷仙堡也难得去一趟。但她识字,而且还不少,读普及名著(比如《红楼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牛虻》等)毫无障碍,应该是姥姥教的。
唐缈帮她干活,可尽添乱,还没她自己干得利索,她抢回锄头说:“我来吧,你是个城里少爷!”
唐缈问她:“为什么老家这么大房子,除了司徒湖山,就只有你们三个人住?”
唐好说:“我不太清楚,姥姥不喜欢说这个。我一生下来爹妈就不要我了,姥姥把我抱回来养着,等到我记事,家里就只有我和她两个人,一直到四年多前才添了唐画。不过呢……”
“不过什么?”
唐好说:“不过以前唐家好像族人挺多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一个都没有了。”
一个都没有了?
唐好说:“我小时候睡觉之前经常缠着姥姥讲故事,姥姥也提到过,说我们家原先是在成都那块儿的,人称蜀中唐家,是个特别大的家族,宅子连宅子方圆数十里,上上下下有六百多号人。清代咸丰或者道光皇帝年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举家搬到这里,后来家里人就渐渐散了。”
唐缈总结:“所以原先是个封建大家庭,家主说了算,然后人丁凋零了?”
“好像是。”
“看来家主是个关键人物,前任家主你见过吗?”唐缈问。
唐好摇头:“当然没见过,据说他刚解放就死了,我才哪一年生人呀?”
唐缈又问:“那……前任家主和现在的姥姥是什么关系?父女?”
唐好说:“不是,他们两个好像年龄相差不大,姥姥是前任家主的丫鬟。”
“丫鬟?”唐缈说,“这关系也太旧社会了!”
“因为他们就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呀。”唐好说,“姥姥不爱提这些事,我也是听她偶尔说漏嘴才知道一些,前任家主英年早逝,没有结婚,死的时候没有子孙,也没有亲友,还是咱们姥姥独自发送的他,算尽了主仆之谊。”
这话听着平常,细想情景却有些凄凉:一位孤独的人去世,只有他相依为命、同样孤独的仆人送别,可真是斯人独憔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
唐缈出了一会儿神,又说:“我们那个厂是七十年代从三线搬去南京的,所以有好些贵州籍师傅和家属,我听姥姥讲话的口音和他们有点儿像。”
唐好说:“那你听得真准,姥姥是贵州人。”
“那她怎么过来重庆了?”
唐好说:“我不知道,她从没讲过。但是……嗯,她既然是丫鬟,在那个年代就应该是被买下来的俊
“有可能。”唐缈点头。
这位现任姥姥独自陪伴主人许多年,本来已是唐家极为重要的一员,后来大概又被临终嘱咐看家护院,于是她扎根老宅,一呆又是三十年。
她在假山旁垒鸡窝,在莲花池里养鱼虾,在庭院里放养家畜,把客房打通了做猪圈,是破坏古迹、养家糊口的好手。
突然唐好问:“唐缈哥哥,姥姥给你写了两封信,你收到了几封?”
“两封?”唐缈皱起眉头。
严格来说,他一封信都没收到。
唐好又问:“那你是心甘情愿来的俊
“当然。”唐缈简直被她问糊涂了,“干嘛这么问?”
唐好笑了笑:“因为姥姥说你们那一支胆小,遇事就躲,可能要当缩头乌龟。”
“什么?”唐缈如坠云雾,“唐好,你到底在说哪件事啊?”
唐好还没来得及说话,司徒湖山突然找来了,风风火火吆喝:“唐缈,挑水去!水缸里见底了!”
唐缈一开始没听清楚,问:“什么?”
司徒湖山以为他要偷懒,立即把脸放下吼道:“怎么?你是不是想让我老人家挑?我都比你高了两个辈分了,难道还来伺候你?”
“挑水就挑水嘛,又不是没做过……”唐缈嘟囔。
经司徒湖山一打岔,唐好也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唐缈小声问她:“这人真是咱家的亲戚?不是骗子?”
“好像真的是亲戚。”唐好捂嘴笑起来。
唐缈说:“我听厂里的老师傅说,表亲最容易冒充了。堂亲都是同一个姓氏的,想假也假不了;这表亲啊,隔了七八层的旁系的旁系都说是自己是表的,压根儿没关系的也说自己是表的,李铁梅不是说了嘛,‘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旧社会时老用表亲来傍冤大头。那些冤大头一旦被缠上……”
“唐缈!你小x养的到底挑不挑水?”司徒湖山怒问。
唐缈只好说来了来了,这时他无意中瞥了一眼始终在旁边默默玩耍的唐画。
唐画是个相当安静小女孩,以她五六岁的年纪而言,根本就不该这么沉默,或许还是和她残疾有关系。
小姑娘赤脚坐在田埂上,头上戴着唐缈用长草叶编的帽子,小脑袋追随着一只黄肚皮的飞鸟儿转来转去。等鸟儿飞远了,一只绿壳甲虫爬过她肥白可爱的脚背,她又立即低头看脚,连一秒钟都没耽搁。
“她看得见?”唐缈惊道,“她不是瞎子!”
司徒湖山摇头:“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老天爷可怜这丫头,给她一双天眼,可以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什么意思?”唐缈问。
“她能看到活物的生灵之气,”司徒湖山说,“此气运行流动,虽无影,却有踪,所以能被她察觉,如果你放张桌子椅子什么的在她面前,她就感觉不到了。”
“这、这不是特异功能么?”唐缈吃惊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