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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爻心有不甘, 看向师父。
可师父格外坚持,他便笑着跟宁华点点头, 回到了师父旁边坐下。
师父对若沧参演的一切节目都充满兴趣。
哪怕是露过一面的小广告,都能获得师父的赞许。
然而这部计划宏大的电视剧,若沧只能算《奇谈:日冕图》部分的配角。
他拥有杀人不眨眼的刺客身份, 也拥有见义勇为的侠士身份。
在日冕图争夺激烈的时刻, 他最终会为了大义, 微笑拔剑, 一人面对百人雄兵,慷慨赴死。
杀人者, 不应该是纯粹意义上的好人。
但是《奇谈》里的绵竹, 手染恶人鲜血,又以命护图,从始至终活得恣意洒脱。
一身江湖豪气,为了自我信念不顾一切。
也不该是一个纯粹意义上的坏人。
说他忠君爱国,但他目无法纪。
说他祸害人间,但他孤身阻拦敌军铁蹄。
《奇谈》人物复杂得可歌可泣,借用了古代背景下随时会出现的死亡和鲜血,展现了董琦和新人编剧想要创造的古代传奇。
师父早就看过剧本, 也看过成片,根本不需要这么催促他过来陪着看。
若爻很不理解的低声道:“你不是看过吗?干嘛不让我和宁华说。”
师父乜他一眼,神情严肃的说:“你们两个人站在前排,挡着后面的观众了。”
若爻:……
行吧,若沧的镜头比什么都重要。
哪怕他们家的小若沧只是个配角呢, 师父都能津津有味的再看一次大屏幕。
观影厅包下来的大屏幕和他们在办公室投影观看的感觉截然不同。
那些经由董琦之手,拍摄得完美的特写镜头,在震撼大屏上拥有了无法取代的独特魅力。
全景环绕声音一响,简游之问道:“你认识那什么叫绵竹的刺客吗?”
复古细腻光影下,若沧视线微挑,都能演尽刺客心思的百转千回。
若沧的声音清冽,单纯无辜的眨眨眼,反问:“刺客?你到底惹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人啊?”
他稚气未脱,诧异装傻的演技,惹得师父一笑。
若爻还担心着宁华不肯带路去云霞寺,师父已经沉浸在欣赏网络赞许“明星界瑰宝”的若沧式纯良之中。
他看得出来。
若沧凭借着多年与邪祟打交道、蒙混师门的经验,在装傻充愣这件事上,完全把演技磨砺得炉火纯青。
连若爻都不由自主叹道:“我看他演隐藏身份的绵竹,就觉得他又悄悄给人看相改命,瞒着我不说了。”
“小孩子嘛。”师父倒是挺开心,“看了就看了。”
不是坏事。
《奇谈:日冕图》轰动开播,第一天才两集而已,网上已经遍布截图,论坛一刷就是三方势力抢图分析。
日冕图的来头,不亚于传说中的《河图洛书》,仿佛拿到图录就能推演万事万物,掌控天机。
故事设定玄乎其玄,电视剧拍得像大型电影。
网上观众随手一张截图,都能够当做桌面的电视剧,根本人间罕见。
《奇谈》不仅做到了故事与画面齐肩,还省掉了截图爱好者用滤镜打磨的时间。
观众们第一天看完,就开始想着第二天。
古代繁华盛景有谁不爱?有谁不想?
更何况还有亦正亦邪若沧沧,等着他们去欣赏,看看这位出手相助的刺客,到底是哪方势力!
有电视剧可以看,并不代表网络上翘首等待《关度3》的人会减少。
人类的欲望是无穷的。
观众只会觉得:既然眼前拥有了精彩绝伦《奇谈》电视,那我为什么不能拥有双倍快乐?
期待双倍快乐的观众,白天在关三度主创队伍微博下催催催,丝毫不耽误他们晚上在视频网弹幕里为《奇谈》打call。
这部电视剧,本该属于欧执名观影top 1。
可惜他根本没时间做一个若沧的忠实影迷,整天在片场头秃这个场景怎么办,那个场景怎么拍?
演员和导演兼任的身份,令欧执名眉心沟壑都深了几分。
定点镜头拍摄容易,要想同时确定同框演员的表情神态,一点儿也不轻松。
重拍变成常事,搞得剧组从兴奋到疲惫。
也就只有若沧亲切友好的关怀,能让他们倍感轻松。
他们算是和若沧合作了多年的团队,经验丰富,任劳任怨。
按理说习惯了疲惫忙碌的状态,唯有睡觉休息才能缓解的神经,不知道怎么的,站在片场看看若沧提笔书墨,写点儿关道长专用符箓,玩点儿驱邪除恶的小玩笑,竟然真的像是驱散了阴云似的,感觉浑身轻松。
剧组的人,把这些变化归为“人逢喜事精神爽”。
只有欧执名,伸直了腿,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家快乐写符若沧沧。
这家伙,是又在片场为人除祟了。
即使他失去了观人气运的能力,也不难看出,这一个个围观若沧写符,兴高采烈拿到符箓炫耀的工作人员,春光满面,哪儿还有劳累的阴影。
若沧执笔写了差不多二十多张清净符,终于见到片场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他视线一转,就见到欧执名盯着他出神。
这位本该挑挑拍摄镜头错漏的导演,不仅没有专注于屏幕,还有空发呆。
若沧无奈的轻叹,放下笔,走了过去。
他一动,欧执名就回神了。
可惜,欧导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羞愧,眼神更加肆无忌惮了一些。
若沧走过去就抬手,屈起中指拇指,对准欧执名眉心一弹。
玩闹的小动作罢了,欧皇无比配合。
他“哎哟!”一声痛呼,装得像是那回事,捂住眉心,抓住若沧的手,“疼死我了,脑子都被你弹傻了,今天收工了!”
演来演去,就是累了,想旷工。
声音传得周围工作人员视线震惊。
这才下午三点,欧皇就想收工白日宣淫?!
不需要若沧去看,都可以准确无误收到工作人员波澜壮阔的心绪。
他魂魄完整之后,对外界气息波动更为敏感。
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欧执名在耍赖。
“你晚上还有几个街景镜头要补。”
若沧的无情提前,直接让欧执名用力他把抓到身边坐着。
欧执名说:“我知道,开个玩笑嘛。晚上要补街景,要补动作戏,还要补几个特写。”
他随手一翻分镜表,行程满满当当,怎么可能提前收工。
虽然欧执名伤腿挽回了若沧的心,但是付出的代价格外严峻。
石膏一拆,他刚能走两步,就要在镜头前走来走去、走去走来。
欧执名想了想,“晚上收工宵夜想吃什么?扇贝、蹄筋、里脊肉?”
若沧眼睛悄悄亮起来,故作正经沉吟片刻,还没能说出自己的最爱,手机就响起了一串声音提示。
他手机常年震动。
唯独师门上下的消息,能够发出声响。
若沧赶紧点开屏幕,发现了师兄一串随意的消息。
师兄:明天我们去云霞寺。
师兄:你有空就来。
师兄:没空就算了。
没有前因后果,更没有前往云霞寺的目的,仿佛随口一说,约人踏青郊游,不在乎若沧来不来。
但是,若沧怎么可能不在乎!
师兄的“我们”必然包括师父。
他反手输入“我有空我要去”!
发送成功,抬头看向欧执名,“明天我要休假。”
欧执名:?
“我和师父师兄去云霞寺一趟。”
如果是若沧因为其他工作,休假一天,欧执名绝对苦哈哈的待在片场辛苦劳作。
可他一听,还有师父师兄,表现欲顿时冲天。
欧执名手拍大腿,敲定极快。
“我也要休假。”
自己导自己演的故事,想什么时候休,就什么时候休。
欧执名仁慈的给劳累的剧组成员一天休息时间,直奔师父师兄召唤的聚会。
可他的腿刚拆了石膏,车行到了云霞寺门外长长的阶梯,这位腿骨尚未完全愈合的伤残人士,撑着手杖踩过两三级阶梯,走得一瘸一拐。
若沧看他辛苦,尝试型建议道:“我背你?”
欧执名:???
欧执名超级心动却又非常抗拒。
云霞寺香客云集,大清早热闹非凡。
虽然都是大爷大妈闲来遛弯,但是探看他们的目光不少。
毕竟他们两个穿着再普通,也扎眼得很,幸亏大爷大妈不追星,更幸亏年纪轻点儿爱看电影电视剧的观众大多上班。
要不然,他这么一瘸一拐登长梯的样子,立刻就能成为今日头条。
若沧真诚伸手,随时准备背上欧执名。
欧执名抬手挥了挥,“算了,我自己慢慢来。”
不会被偷拍,不代表他希望收到慈祥大妈大爷的关怀目光啊。
于是,漫长阶梯。
若沧陪着欧执名走走歇歇。
曾经他们来过数次云霞寺,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悠闲惬意。
云霞寺这座寺庙,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他们大清早爬石阶,也算是强身健体了。
欧执名慢慢挪,终于到了寺门外,就见到慧弥守在师兄身边。
他们打过招呼,若沧好奇出声,“师父呢?”
慧弥的表情有些难以描述,师兄倒是坦然说道:“师父在陪苦行看《奇谈》。”
慧弥在云霞寺来来往往多次,见过张旻哲这样需要诵经解蛊的病人,也见过苦行这样油尽灯枯等死的僧人。
可他绝对没见过间褀这样,一来就自带设备,在苦行房里架起屏幕,播放电视剧的道士!
然而主持不仅同意了,还欣然陪同。
现在一行人都在苦行房里看电视,他实在是无法理解,便跟若爻一起出来等若沧。
若沧人来了。
好奇的竟然不是师父陪苦行看电视,而是苦行居然在云霞寺!
他和杜先生一直在想办法联系上苦行。
毕竟这人与全宗伟性命相连,尹路说全宗伟已死,就足够令人担忧。
可现在,人在寺中,师父和师兄都比他早知道?
若沧百思不得其解,问道:“你们怎么知道苦行在云霞寺的?”
师兄瞥他一眼,说:“问的宁华。”
其实他们面对宁华,根本不需要问。
这么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常常在他们面前晃荡,就算若爻看不出来他的心思,师父也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一路慢慢走向苦行禅房,师兄慢慢说。
七世佛之前,是应佛陀掌舵。
转世佛堂的僧人,都不是什么正当佛教徒,却有那么些人,又和其他邪术沾边。
“应佛陀英年早逝,师父以为他们不会在继续作恶,谁知道来了个全宗伟。”
师兄的语气感慨,天道命理远超凡人算计,“这人是苦行一时怜悯,收入门下的外姓弟子,偷学了苦行的蛊术,又利用转世佛堂混乱的佛牌佛蛊制法,所以……这群心术不正的人非但没有消失,还做了大恶。”
苦行本不是什么佛教弟子。
却因为全宗伟以七世佛自居,手下众多,他奈何不得后,转身入佛门。
蛊术、邪术繁杂深奥。
全宗伟偷学皮毛,就能扭转人的气运。
苦行掌握了全部,竟拿来以命做基,要全宗伟得到报应。
“全宗伟……确实死了吗?”若沧问道。
若爻点点头,“重度烧伤,曝尸荒野,差点儿连身份都没法确认。”
若沧心头一冷。
师兄补充道:“是转世佛堂的人干的,当时他进医院已经是重度烧伤,危在旦夕。全宗娱乐又被弥达斯收购,所以他们后来断了医院费用,想让他死在医院里。最后……还是宁华叫佛堂的人把全宗伟接回去,顺便结清了医疗费。”
为祸圈子,手染血腥的人,结局惨淡,令若沧微微皱眉。
他记得宁华一身气运阴沉漆黑,略带佛光。
然而,他根本没想过利益至上的经纪人,竟然会像做慈善似的,给全宗伟结清医疗费。
想到这里,他出声问道:“所以苦行大师,也是宁华送到云霞寺的?”
“是。”师兄就事论事,“云霞寺每年都会收到宁华的香火钱,自然也会为他保守秘密。”
师兄叹息一声,“苦行与全宗伟命理纠葛,药石枉治,也不过是在云霞寺等命数罢了。你们到处寻找苦行踪迹,其实苦行知道,还特地叮嘱净云法师和慧弥,不要告诉你们。”
若沧不解,“为什么?”
师兄淡笑道:“非亲非故非敌非友,萍水相逢一场,何须要你们为他的死活担忧。”
这话不像师兄说的。
更像是苦行说的。
曾经苦行哑声笑着离开,报复全宗伟的恨意和快感,占据了他整个灵魂。
苦行不再是为什么世间正义公道而活,而是为了让全宗伟恶有恶报而活。
偏执可怕,又有自我道义。
若沧稍稍一想,竟然觉得苦行像极了绵竹。
什么江湖恩怨、荣华富贵、公平正义,都抵不过他自我认可。
想杀恶人,便杀了。
想救好人,便救了。
不需要谁感恩戴德,更不需要用金钱情感收买,我行我素得连性命都不重要。
也不要人的“记得”。
他们来到幽静禅房,房门大开,就能见到明亮的屏幕,清晰的播放着《奇谈:日冕图》。
绵竹恣意狂妄的形象,在里面树立得鲜明。
师父坐在一旁,专心致志削苹果。
宁华站在靠窗那边,镇定的投来视线。
这一屋子四个人,竟然只有净云法师和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苦行,在专注的看电视。
故事正在精彩时候,绵竹一把长剑抽出剑鞘,站在弱者身前。
面目可憎的仆役嗤笑道:“你个毛头小子,也要学人强出头?”
“出头?”剑刃寒光,不知沾过多少人的鲜血。
“不。”绵竹笑道,“我只是看你不顺眼。”
绵竹明明在救人,却救得狂妄自负。
他不是好人,《奇谈》也从未想过,要把他定义为好人。
然而,在绵竹抹掉剑刃血迹,打跑了那群灰头土脸的仆役,仍是得到了孤儿寡母的磕头致谢。
不是恃强凌弱中的弱者,恐怕无法与孤儿寡母感同身受。
苦行看着看着,在电视剧演出来的戏幕里,落下浑浊眼泪。
他声音漏风似的,缓缓说道:“行凶作恶者,也能被人感谢?”
仿佛随口一提,又好像在讽刺批判。
师父手持刀刃,划落苹果最后一缕皮。
他捏着削皮削得干干净净的果肉,站起来,越过净云法师,路过病床,径直走到了若沧面前,然后伸手将苹果递给若沧。
若沧接过来,清脆的咬了一口。
师父满意的点点头,放任孩子吃苹果,转身从自带的茶几果盘旁抽出纸巾,慢条斯理擦拭着指尖。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他声音澄明,回荡在室内,几乎与悠扬背景音乐融为一体。
“他虽是行凶之人,但他真心实意做了善事,便有受人感谢的机会。”
师父视线平静,看向颤抖着手,擦去泪痕的病人。
他说:“苦行,你也如此。”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做的孽也偿清了,时日无多,何必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