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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彦闻听此言,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倒是吴耀祖颇为恼火,冲着眼前走来的青年道:“尹宏斌,我们好好的聊天,你跑出来插什么嘴?”
出言讽刺吴耀祖的尹宏斌是个身穿绸缎长衫的年轻人,二十岁上下,长得倒还端正,跟他走在一起的还有另外一个皮肤苍白身体瘦削的年轻人,同样穿着绸衫,看着家境都还不错的样子。尹宏斌听吴耀祖这么说,立刻冷笑一声:“大庭广众,你们这么大的动静,我倒是不稀罕听,怎奈你们的声音直往我耳朵里钻!吴耀祖,你好歹也要点脸面,马屁拍的山响,阿阿谀奉承到别的府的案首头上,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这年纪的年轻人,最要面子不过,被人说拍人马屁,那是直接骂到了品性方面,吴耀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可不等他开口,早就看这人不顺眼的黄鹂已经先开口了:“我可长见识了,原来自己的朋友比自己成绩好,有考上进士的雄心壮志,是不能佩服更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就是阿谀奉承?哦,是不是要冷嘲热讽泛泛酸才算正直?这说法倒是挺有趣的,吴二哥你这同学还真是正直的很!”
黄鹂这话说得刻薄,尹宏斌沉下脸来,也没对黄鹂说什么,而是看向吴耀祖:“这里是官学,吴耀祖,你领了沂州的学生过来也就罢了,还把女孩子带进来,你当这官学是什么地方?”
吴耀祖哼了一声:“官学有说不让人进么?黄家妹子自幼读书,过来官学看看学圣人言的地方,这又犯了哪条规矩了?我知道你府试考砸了心里不忿,可你要是想争口气,那你院试争个头五名回来啊,在这里阴阳怪气地跟个小女孩儿较劲算什么本事?”
尹宏斌怒道:“呸,谁与小女孩较劲了!你带了沂州的学生过来在这里口出狂言,我身为章丘学子自然不能坐视!”
魏彦一开始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却不知道在下如何口出狂言了?我细细想来,方才似乎只说了希望想要日后考了举人之后回去好好读书,缓几年再考中进士。这又与是不是章丘学子有什么关系?难道我哪句话说章丘不好了?”
站在尹宏斌右边的青年冷笑道:“尹兄难道说错了?你连个秀才还不是呢,就把举人进士看做囊中之物,说你口出狂言难道冤枉你了?得了一个小小的府试案首,便视天下读书人为无物么?”
此时正是午休的时间,不少人吃了午饭便过来园子这边散步,见这边似乎有人争执,纷纷聚了过来。吴耀祖见这个情况,心中有些不安,此时正是院试前夕,官学里头的所有童生都是紧张兮兮的,这当口这话题,对方是要挑事儿啊,可一旁的魏彦却并不紧张,他听了这句话,收起了笑容:“视天下读书人如无物?若照这么说,那所有有志于考中进士的读书人岂不都是目中无人了?我倒想问问,在场的每一个人,有谁不想金榜题名!”
方才说话的年轻人再次冷笑:“你少在这里东拉西扯,我们说的明明是你口出狂言不把考举人当回事儿,你却提什么想不想金榜题名,这是一回事儿么?”
魏彦微微一笑:“不是一回事儿如何,是一回事儿又如何呢?”他环视四周,声音微微抬高:“你觉得考举人费力,便认为天下人都觉得考举人费力?又或者明知道别人未必费力,可就是说出来就让你浑身不舒坦?可我便是说了,你又待如何?”
这下不要说一开始挑事儿的尹宏斌等人了,在场围观的其他童生们也给刺激到了,登时纷纷窃窃私语:“这是哪里来的小子?太狂妄了!”
“刚才听任正清说他是沂州人,沂州人跑到这里耀武扬威,简直岂有此理!”
“看起来才十五六吧这个年纪的小子,童生名次考得好了,狂一点也不奇怪的。”
尹宏斌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他的父亲是七年前的同进士,如今在外地做县令,尹家在章丘县里也算是数得上的人家,在官学里头是一等一的体面身份,而吴耀祖则是本地主簿的儿子,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孔宏斌跟吴耀祖相比,虽然都是地头蛇的性质,但他家颇有那么点外地龙的味道,县官不如现管这几个在这两人身上有一定程度的体现:对大部分学生来说,本地的八品主簿对他们的影响远远高于一个外地的七品官。所以学生中便是有那么几个比较会来事儿的,奉承吴耀祖的也比奉承尹宏斌的多一些。
当然尹宏斌看吴耀祖不顺眼,最主要的原因却不是这个,而是他家里人总拿吴耀祖跟他比:偏巧他的成绩又跟吴耀祖差不多,所以经常较劲,去年吴耀祖先是考了第三,而他拉肚子没考成,今年参考也得了个第三,听起来好像挺不错的,问题是接下来的府试他他连府里的前五十都没有进,一下子被甩到了第九十七位,这成绩真不算好,他父亲在外地,昨日斥责他的信才发到,整整骂了他十八页,尹宏斌的心情简直垃圾透了正垃圾着,偏撞到吴耀祖领着个外地府试案首过来显派,他哪里能不火儿?
这会儿尹宏斌听到魏彦说得狂妄,火气实在收不住了,立刻大声说:“我自然不能如何,只是你牛皮吹得这么大,考不上了又待如何?府试案首自然不愁考秀才,可是你可有胆子说一句:你若秋闱落榜,这辈子都不再去考了么?”
尹宏斌此言一出,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那个外地童生固然狂妄,那这种事儿来挤兑人,尹宏斌也实在是不地道!
黄鹂没别人那么多顾忌,直接就骂了一声:“不要脸!”就为着一点嫉妒心,便想拖累人家一辈子的前途,太混账了!
周围正安静呢,显得黄鹂的声音格外清晰,尹宏斌破罐子破摔,哪里在乎她说什么,冷笑道:“怎么,这位沂州案首,你没胆子应承,只敢让一个女孩子为你出头了?”
魏彦看着尹宏斌,忽然笑了起来,他慢吞吞地说“我为什么一定要应承呢?”
“你又凭什么让我做出这样的应承呢?这世上哪有只押一方的赌局,你要我应承这样无理的要求,那你自己呢?是不是也该照办?说一句明年院试不中的话你这辈子都不再考举人?当然了,或许你府试都有些头疼呢,那要是连秀才都考不过的话,是不是更该立刻回家去不再提科举儿子?怎么样,你敢说这样的话么?”
尹宏斌顿时僵住,他身边的任正清见势不妙,急忙嗤笑一声:“我们哪里敢跟案首比?再说我们也没跑到别人面前吹牛,又凭什么跟你应承这些!”
“说得好!”魏彦轻轻拍手:“你也知道你们不能跟我比啊!”
他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那你们有哪里来的资格让我应承什么?别说你们没有一个人有胆子与我赌,便是有胆子与我赌,我又凭什么陪你们赌?我前程远大,为什么要为一时之气跟几个连考个秀才都能憋出一肚子气的庸才赌气!”
魏彦说的坦坦荡荡理直气壮,只把尹宏斌气得脸色涨红却又没法反驳,他被人羞辱到如此地步,愤怒有之,羞恼同样有之,想要发火,可气势早在刚才不敢应承魏彦的时候给败下去了,一时间又羞又气,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而一旁的任正清却是不管这么多,当下冷笑道:“牛吹的那么大,连这点事儿都不敢赌,你也好意思说别人庸才?”
魏彦收起笑容,冷冷地扫了任正清一眼:“对,我是不敢,便是有与我旗鼓相当的人与我对赌,我也不会做这种蠢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乡试对我来说确实不难,但天有不测风云,我怎知道我当时会不会风寒腹泻出疹子?甚至说如果跟我对赌的人心思阴暗,会不会雇人打断我一条胳膊?”
任正清怒道:“你血口喷人!”
魏彦冷笑道:“你连我的话都听不懂么?我说的是便是有与我旗鼓相当的人与我对赌的情况,你是那种人么?”说着他看都不再看任正清一眼,扫视了周围的书生们一圈,缓缓道:“科举一途,如逆水行舟,又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十年寒窗都是少的,多少人为着个举人的功名考了一辈子!普通人家,每每举全家甚至全族的力量供出一个走科举路子的学生来……这种情况下,谁要是为了一时之气拿这种事情与人置气,也少提什么少年意气,那就是混账罢了!在场诸位要是谁觉得这是面子,尽可以赌着玩,那请自便,只是却别拖上我。”
魏彦说到这里,嘴角又是一弯,讥诮的冷笑变成了正经八百的微笑:“话说回来,便是我今日上了套,应承了,又如何?假设我明年秋闱真的摔断了胳膊腿,落榜了,我再过三年还回来考,谁有能把我怎么样?金榜题名时,在场诸位还有谁能指着我的鼻子说我不讲信用么?便是有,说这话的人只怕先要被人骂一声小人,我只需一句少年气盛不懂事,写篇文章自嘲一下,只怕日后说起来,还是一桩趣事呢!”
“成王败寇,就是这么简单,对府试没把握的话,便赶紧回去抱抱佛脚,着这里与我聒噪,有甚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