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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是个凹谷,两个白发苍苍的老道隔着一汪池水对面而坐,均是闭目入定,纹丝不动。
也未见空气中有何灵气波动,但是空中却有两道疾如电闪的金芒交缠不休,轻灵的放佛九天玄女在舞蹈一般。
其中一个苏沐认得,正是十几年前考问他为何带刀的长老。如今他自然知道他就是天一阁大名鼎鼎的二长老,每一个天人阁弟子都是在他的许可下才得以进入仙门。
对面那人嘴大鼻方,一头火红头发,不正是传说中的三长老吗?
他们两个在干吗?
他们在用斗法的形式共同修炼一种名为合体联击的法术,合二人之力,尽力一击能让师父叶霜染都难以抵御。
“师弟,顾儿寡儿好像不在了。”
二长老用神识传音道。
三长老缓缓睁开双目,微微颔首,神态颇为恭谨谦卑,道:“愚弟也在纳闷,他们一向懂事,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敢擅离职守。我已用念力唤了他们三遍,始终无人应答。”
二长老苦笑,忽然道;“外面那件事如何?”
“对你我来说不算什么。”
二长老沉默片刻,缓缓道:“对你我来说的确不算什么,但顾儿寡儿一去,只可惜了这合体联击术,还未面世便要夭折了。我本想就此陨落并无遗憾,此法可经他二人广为流传,供世人修习,但现在恐怕要抱憾而去了。”
三长老道:“师兄,我们命在旦夕,既然二子不在,你看他们如何?”
二长老听了方才睁开沙皮狗般皱褶的眼皮,他比十二年前更苍老了。十二年对以前的他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现在几近油尽灯枯的他来说可谓光阴似金,一分一秒都倍为珍贵。
十二年前那次入门三试是他最后一次做考官。这几百年来他考问了无数人,修为高深。念力雄浑如他也难以记得眼前的古小树是谁了。
他不管这两人是谁,值此弥留之际,撞见了便是机缘。略一挥手便消去了两人周身的禁制。
苏沐误闯此地,见两位师伯正在专注练功,不敢打扰,屏息静气的认真看着。
他是恭敬之余有些自愧打扰两位师叔静修,周启月就不同了,从一进来他就意识到情况不妙。再一看清两人施展法术时的境界修为,吓得噤若寒蝉。他来过数次天一阁,听过很多关于隐匿凭澜山后山四位长老的故事,个个修为精深,想不到自己如此晦气,追杀别人竟成了羊入虎口。
他脑中思绪纷飞,想着有关这两人的一切,希夷着能找出一个饶他不死的办法。
就在这时,苏沐开口了:“九门苏沐拜见两位师伯。弟子不知师叔在此修炼,只因这个舞央宫的泼皮狗贼与我有些旧怨。追着我不放,弟子情急之下来到此间,有幸得遇。还望两位师叔主持公道。”
二长老沉吟道:“苏沐……是那个收曼淼做侍女的苏沐?”
苏沐有些讶异的道:“想不到师叔还记得我。”
“老夫想起了曼淼,顺带着对你有了点印象。她现在应该拥有神电之力了,你这个少爷还威风的起来吗?”
苏沐见他对球儿如此重视,有必要解释一下,道:“弟子待她如妹,从未让她做过侍女该做之事,在我身边也从未让她受过委屈。”
二长老看了周启月一眼,道:“他在追你?”
苏沐忙道:“师叔恐怕还不知道,舞央宫与无极门罗生门一齐攻来。道心师叔叛变,他们里应外合。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他就是舞央宫掌门次子周启月。外面的情势如何,从他能够肆无忌惮在凭澜山上追杀我便可知道一二。”
二长老听了波澜不惊,面色平和的看着周启月,点头道:“是个美质良材,堪得大用。”
三长老道:“愚弟也是这般想,不如就他二人吧。”
二长老道:“恩,有何不可。苏沐,周启月,纵使你二人以往有些瓜葛,从今日起,继承我二人衣钵,当合力运用,将其发扬光大,不得再为些许小事挂怀。”
周启月一听大喜,不光不杀他,还要传功给他,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什么?”苏沐瞪圆了眼,不甘的道:“不可啊师叔,您刚一定是走神听岔了,我再说一遍,他是舞央宫的人,舞央宫正在与天一阁生死搏斗,而且此人小肚鸡肠卑鄙无耻,实乃人渣中的极品。师叔道法通玄,岂可将毕生修为传承给这种小人?”
二长老道:“有缘得遇,他既遇见便是缘分。”
周启月是聪明人,根本不与苏沐争辩什么,当即跪下,道:“弟子定将前辈这合击之术昭示世人,不埋没两位前辈多年隐蔽深山的心血。”
二长老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三长老道:“师弟,两百年前若我二人追求上境,如今怕是早已进阶仙人后境,寿元也会有所延长,哪会这般骤然雨歇,时日殆尽,你悔吗?”
三长老恬淡一笑,道:“愚弟此生能与师兄共研道法,开创出百代仙人未完之事,实乃人生大幸,何来悔言?”
二长老也笑了。
苏沐见他们要动真格的,再次劝阻:“两位师伯且听弟子一言,若想让师叔心血传承于世有更简单的方法,只需刻录在弟子脑海即可,由弟子转述给师父师伯。此人狼子野心,切莫让其窥见师叔无上功法,免得遗祸家门啊。”
二长老道:“来也来,去也去,浮生碌碌,道心清明,是非恩怨,爱恨嗔痴,皆无因而起,无由而终。师侄,望你能好好体悟老夫这一番良苦用心。”
苏沐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像二师伯三师伯这样活了千余年的修士,身体机能全靠法力维持。一旦散功将会灰飞烟灭。
“古小树,周启月,你们听着。我二人之所以能练成这合击术,全赖当年三师叔指点。而今有成,他听了必然欣慰。这个消息要第一个告诉他,也算是老夫最后一个心愿吧。”
“三师叔在哪?”
“师叔云游四方,行踪飘渺,若有机缘自会遇到。”
两人将毕生修为分别传给他们。
就这样,苏沐得了二长老的衣钵。
周启月误入天一阁禁地,却非祸是福,早已喜得不能自禁。嘴巴挂着飘然的笑意。
两位长老散功后,化为虚无。
苏沐恭敬的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
感受着体内强大的元气波动,周启月眼中放射出疯狂的兴奋,他一直渴望超越哥哥周启日,但不管他多么努力,父亲给他多少奇珍异宝灵丹妙药,始终与他相距甚远,他一直都不甘心。
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天一阁三长老千年的修为已经加诸于身,只需慢慢炼化为己所用,他便可一跃成为仙人境!
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狂喜。仰天大笑:“我就要成为仙人境修士了!哈哈哈……”
他只顾做着美梦,殊不知,只有两人合击时。才能达到仙人境修为。其他任何时候无论使用任何法术仍是本来境界。这就是二长老合击术的神奇之处,只要将这套功法移植到两个真元境修士身上,合击时便能产生短暂逆天的效果。
两人联手能造成合击,周启月正是利用的这一点让众人误以为他学了一种舞央宫的法术。
周启月已是小劫境,比苏沐高了两境,对长老传输体内的法力控制能力比苏沐要强上许多,两者的灵力又有诸多共性,施展出来就看谁的威力大,谁就能主导攻击方向。所以古小树那道本是打像舞央宫弟子的金光被周启月拐带着像道恨射去。道恨见机的早。立刻躲闪,身边的两个弟子遭殃。顿时被金光烤炙的尸骨无存。
见者无不惊奇,二人体内散发出的灵力竟是一模一样。不看面貌的话还要以为是同一个人施为。
效果达到,周启月又添一把火,扬声叫道:“苏沐,道恨那老匹夫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莫要心急,先收拾其他人。”
“苏沐,原来你也是奸细!”一个乾门弟子愤怒的吼道。
苏沐被道圆所擒,等候发落。
战后,所有被擒的奸细一共七六人,包括那位叶霜染最疼的道心。算上死去的奸细足有三百多人!
薛静静看了一眼苏沐,神情有些不解。
大殿内。
掌门看着这些奸细,神情冷峻。
首先是坎门二师兄,宣布他自己供述的七条罪状,每一条都无法原谅,立即施行抽魂裂骨之刑。坎门五十二个奸细,与震门八个,坤门十六个。当场执行坠沉沦永不超生的刑罚。
掌门实在不忍心杀道心,就连几位长老也动了恻隐之心。他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舞央宫控制的,只知道他们自小做伴在一处,跟随师父闯天下,患难与共,情同手足。
道心被关押在后山伏魔洞中,一生不得离开。
只剩一个苏沐。他跪在正殿里,左右皆是同门,面前是道恨师伯与掌门师祖。
数千弟子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不知道将要面临什么,只知道他绝不会妥协,因为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天一阁的事。
随后,他脸红了,不经意间低下了头。
那些灵草灵药,那些灵兽灵核……
叶霜染连连遭受打击,道心的背叛更是让他难受不已,他最疼的弟子竟做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是他教导不好还是他狼子野心?可他自小在他身边长大,一切是非道理都是他亲口灌输,不正好说明他教导无方?
他累了,微微阖上双目。只是跳动的眼皮说明他根本无心休息。
道恨见师父许久不言,出身一步,道:“苏沐,周启月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苏沐道:“十二年前九门被派往哈赤岛,那是第一次与周启月交手。”
离门长老道相狭长的细眼斜睨着他:“为何不自称弟子?你心中早认为自己不是天一阁的人了吧?”
苏沐知道这老家伙一直与九门作对,想尽办法挑不是。不过是正常的一句回话,竟也能被他口上这么大的帽子,实在有些气结。
道恨也觉得道相师弟有些鸡蛋挑骨头了。继续道;“你们当时单独交过手,他却没有杀你。”
苏沐道:“他见弟子修为低微。故作姿态,说他不屑于出手。”
“是这样吗?”
九门弟子一齐出列,宋实年道:“师伯,小师弟身世清白,入门后潜心修炼,性格虽有些桀骜不驯,但他尊师重道,绝不可能做出有悖天罡伦常的事。望师伯明鉴。”
道相冷哼道;“九门哪个不是歪瓜裂枣?不过是一邱之貉,苏沐尚在盘查,你以为你们脱得了干系吗?”
道圆弹了起来,戟指喝道:“道相!亏你也是一门长老,冤有头债有主,你我之间的仇怨何必总是殃及晚辈?待风波一过,我二人在掌门师叔面前立下契约,来一场生死之战,总之天一阁有你没我!”
道相自知功夫打不过他,漂亮话却远胜于他。道:“我可没工夫跟你计较私人恩怨,天一阁正值忧患之际,我还想多出几分力呢。”
一直闭着双目的叶霜染眉头皱了一下。
道恨面目冷淡的道:“两位师弟别吵了。道相师弟说的是,如今多事之秋,你们的恩怨暂且放下吧。苏沐,这些年周启月可与你私下联系过?”
苏沐道:“师伯大可用盗念术看看弟子脑海里的过往便知弟子清白。”
道恨道:“盗念术用在凡人身上无碍,修士被人盗念便有痴呆的危险,你想变成白痴吗?何况这等见不得人的事,你二人稍微慎重一些,便早已将脑海中的关键细节洗去。”
苏沐道:“我与周启月私下从未联系过。”
“你二人会使同一种功法,这作何解释?”
苏沐道:“这不能解释。我答应过别人,现在不能说。”
道圆见他在这节骨眼上还敢顶撞。呵斥道;“混账,你师伯问你话。纵是天大的秘密也要如实禀告,快说。”
苏沐道:“人无信不立,弟子不能说。”
众弟子彼此互望,对苏沐的态度大感诧异,交头接耳的咕哝起来。
小白兔急道:“苏沐,这是最关键的地方,你说清楚便没事了,不然如何证明清白?”
苏沐想也没想的道:“这是他老人家最后一个心愿,我答应过他现在不告诉别人。”
道恨道:“现在不能说,何时能说?”
“等弟子找到那位前辈的师叔以后便可以说。”
“若你一生找不到呢?”
“弟子一生不说。”
“你如何让我相信这不是你推脱的理由?”
“或者,师伯可以将周启月捉来,也许他会说。”
道恨沉声道:“你明知这不可能。奸细一事今日就要处理完毕,你若不能证明清白,应该知道将面临怎样的惩罚。”
苏沐天人交战,面现痛苦之色,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告诉道恨事情原委,他实在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惩罚,心中的恐惧愈来愈盛。
他信奉清者自清,光明者必然不被黑暗侵蚀,可清了半天别人还是认为他是奸细,这可如何是好?信用在他心里当然重要,可远远比不上生命,命都没了信用有个屁用?关键是现在道恨师伯如何惩罚自己,如果没有性命之忧,他还是宁愿不说。而且刚刚在大家面前人五人六的说了人无信不立,这么一会儿就改口,以后要不要脸了?
道恨叹息一声,道;“看来你是执意不说了。”
他转身垂首道;“师父……”
叶霜染斜倚在座位上,一手撑额,仍是闭着双目,疲惫的抬起手示意。
道恨小声应道;“是。”
苏沐的心立刻悬了起来,接下来恐怕就要知晓师伯如何惩罚他了。
道恨道:“乾门坤门执法弟子出列。”
“弟子在。”
王士林湘霆应声而出。
“苏沐身份不明,有通敌之嫌,又拒不交待,将他修为废去,逐出天人阁。”
湘霆王士林在仙源山都受过苏沐大恩。回来后又隐瞒真相,一直愧对于他,听了师伯这般重罚。两人一怔,没有应答。
坤门的七公主彩墨与金乔乔站在一处。闻声不禁同时一震,说不出是何滋味。
众人也都议论纷纷,有人不解王师兄与湘霆师姐为何迟疑,有人觉得这个惩罚太轻了,有人觉得这个惩罚太重了,毕竟还未查明真相。
这个时候,一个瘦弱的身影从队列中走出,与苏沐并肩跪下。缓慢却坚定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弟子愿以性命担保,苏沐是清白的。”
看着跪在苏沐身边的那个身材娇小、脸庞娇美的女子,大殿里的议论顿时接近沸腾,犹如一群蜜蜂忽然飞来,嗡嗡作响。
苏沐有些出神的看着她,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初见她,她那招猴子偷桃惊得他彻底改变了对女人的看法,不过他至今仍有些后悔的是,当初不该以牙还牙……
印象里她从来没有认真过,可是此刻的她。安静的跪在他的身边,神情平淡严肃,仿佛在做着一件最认真的事。
道柔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心中猛然一动。转头看着不知何时跪了过去的傻徒弟,想着她若出点差错那个难缠的师伯第一个就找她算账,立即乍然喝道:“兔子,回去!”
小白兔脸上的表情犹如初春早上迎着春风一样平静淡然,道:“弟子愿与苏沐共受惩罚。”
道柔道:“你不要命了吗?回来!”
小白兔仿佛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对道柔道:“他不是奸细。”
道恨面对这一幕微显复杂的局面,叹息着看了小白兔一眼。
“兔子师侄,此事与你无关,暂且退下。”
小白兔沉默不答。只是平静的跪着。
薛静静认真的打量着大殿里跪着的苏沐与风白兔,细细品咂着那句‘弟子愿以性命担保……’
苏沐不再犹豫了。他这一生真的没有朋友,今天有了一个。
他抬头看着道恨。道:“师伯,弟子有话要说。”
道恨微松了一口气,道:“说。”
苏沐担忧的看了一眼疲惫不堪的掌门师祖,道;“那日周启月一路追我不放,弟子慌不择路一直在后山逃窜,误入一座靠山而建的大殿,穿过一扇月亮门,看到二师伯与三师伯在修炼法术,而后说要将他们共修了二百年的合击术传授给我二人,弟子当时极力规劝,说明外面局势与那周启月的为人,二师伯却全不在乎,执意要传授。弟子并不明白合击术是什么,只知道当我与周启月合力发功时产生的威力尤其强劲,并且弟子后来才明白谁的修为高谁就能主导攻击方向,弟子愚钝,在不知就里的情况下被周启月利用。两位师伯传授之前,二师伯对弟子道,此法当年得三师叔祖指点才渐有成效,故而要弟子将此功已成的消息第一个告诉三师叔祖。”
叶霜染听到一半就睁开了眼,满是忧慌之色。
道恨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急道:“二师兄与三师兄现在何处?”
苏沐道:“两位师伯仙逝已故。”
听了二长老三长老散功而去的消息,叶霜染面无表情双眼好似看着一堵墙一样无神的沉默了很久,像个沧桑的老人一般缓缓走向后山。
“你证明了你的清白,但你擅用功法,为人利用,伤害两位同门性命,理应受罚。”
他对王士林略一点头:“带他去冲阳山。”
冲阳山是后山唯一一座雪山,山下有个渡口,被内门弟子戏称为虎口渡。
这里气候极为恶劣,一天就能经历春夏秋冬四种气候,上午是春天,中午是夏天,傍晚是秋天,深夜是冬天。每到中午雪山融化,巨大的洪流向下剧烈冲击,就像一头猛虎在撕咬。
苏沐便被关在虎口渡的中心位置。
他已经被囚禁了一个多月,始终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
正午时分,骄阳似火。
冲阳山顶厚厚的雪层开始松软融化,一道道水流汇聚成河,飞流直下,冲击着山脚下的古小树。
刚被日头炙烤的浑身干燥的他,一接触这冰凉刺骨的血水登时打了个冷战,咬紧牙关,准备承受长达三个小时的激烈冲刷。
耳畔隆响,他全副心神都在维持体表的元气,抵抗着不让寒气侵入体内。未曾发现天空一道淡金色光芒飞速射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