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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写用纸,白洁,柔滑,和李果平日能接触到的粗糙、泛黄纸张——清明烧的冥纸,不同。
李果很爱惜它们。
起初,罄哥给李果一摞书写用纸,约莫二十张,裁得整齐,到现在,李果用去大半。
舍不得用,一张纸正面写完写反面写,密密麻麻都是字。
就是这样没失去书写用途的纸,对李果而言,也仍是用途广泛。
一夜在赵宅,罄哥从赵启谟书房里拿来块点心给李果,李果取出废纸正准备包食物,被罄哥看到,连忙制止。
“但凡有字的纸,哪怕再零碎,也要收起来,拿去敬字亭焚烧。”
“那也不能用来擦屁股俊
李果非常吃惊。
“那自是不可以,不行!”
罄哥激动得涨红脸,他平时说话温和,也是一时着急。
“我有好多写字的纸,都拿去那什么亭烧了不是很可惜?”
“敬字亭。”
“这种纸做饭的时候,比稻草还好引火,都要拿去敬字亭烧掉吗?”
李果相当惋惜,废纸本来是用途广泛的东西,既包东西,还能擦屁股,还能当火引子。
“要的,公子废弃的纸张,都收在纸篓里,每隔几天,我会带去敬字亭焚烧,你那些废纸,也拿来予我。”
“不要。”
李果讲究实用,不浪费,什么带字的纸都得去专门的地方烧掉,还不能有其他用途,不合情理嘛。
穷人根本不这么过日子。
“可知,尊重圣贤、敬惜文字。”
赵启谟不知道何时站在门外,装得一本正经,俨然是老赵模样。
“那,那便拿去敬字亭烧吧。”
李果喃喃说着。
“你受学时,没拜孔圣,不用守这儒门规矩,只是别再拿去当厕纸用。”
赵启谟嘴角明显上扬,大概觉得李果十分有趣吧。
“知道了。”
李果觉得读书人真麻烦。
回到家,李果将废纸收集起来,坐在床上一张张查看,几乎每张都写有“丙”字,鲜红满目。
“哼,他字好看,就老嫌弃我字丑。”
在写“丙”的纸张上,有那么几张赵启谟还写了批语,什么:“罚抄十遍”,“歪歪斜斜,执笔不稳”。“逐字重抄”等等。
李果起先看得懊恼,渐渐又不恼了,仰躺在床上,举着纸张笑语:“他的字,真漂亮啊。”
赵启谟的字不够稳重老成,但秀劲谨严,十分生动。
李果看不出书法好坏,直觉得赵启谟字真美。
李果挑出五六张有赵启谟批语的纸张,掀起席子,将纸张压在自己席子下。
舍不得拿去烧,拿去当火引,拿去包食物。
敬字亭在城西和城东各有一座,这是书童们的去处,李果以往还真不曾听过。
城西的敬字亭,就在衙坊,柳漕司宅后一条幽巷里。李果没去过。
柳家大公子柳经相当刻薄,只要有穷人家孩子在他家宅子附近悠晃,他的仆人就会去驱赶。李果因为这个原因,很少去那一带玩。
李果夜里到赵宅,有时会遇到柳经。只要听到柳经的声音,罄哥就会将门窗关上。
“罄哥,你也讨厌他吗?”
“倒不是,他的书童筝儿和我要好,被他瞧见,要取笑我哩。”
有时候,孙齐民会过来,他第一次在赵宅见到李果十分惊喜。还一度想捐助李果一套文房用具,什么笔筒笔搁,印盒水注,臂搁镇纸,统统都有,听得李果瞠目结舌,赶紧拒绝。
巨商的娃,就是不同凡响。
孙齐民来找赵启谟,都是来求教功课。听罄哥说,考前一天,小孙必到。
赵启谟在书房里指导小孙,言语温和——书房离罄哥的仆人房很近,夜里能听到书房里说话的声音。
两个学生谈诗歌,谈格律,李果一个字也听不懂,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执笔,在纸上默写。
“黍,下面写错了。”
罄哥手指敲桌。
“这字好难。”
李果将写错的字涂抹,重新写下,这次倒是写对了。
适才,李果神游太虚,想着:他待我这么凶,待小孙倒是极好。
“罄哥,你知道他们谈的是什么吗?”
李果抬头问。
“谈格律呢,仄仄平平仄,平平平仄仄。”
罄哥字识得不深,书读得不多,但他之前在别人家,也当过几年书童,耳闻目濡。
李果一脸懵。
什么遮遮瓶瓶,听着倒像在打瓦罐。
“不懂吧,这是作诗的平仄。”
“罄哥会作诗吗?”
“不会。”
罄哥只是个书童,不要求有这样的技能。
“罄哥,你上次说有什么猫红本,用来练字,字就会好看。”
“描红本。”
“贵吗?”
“贵倒是不贵,要去书肆买呢。”
李果知道书肆,城东就有一处很大的书肆,肯定什么书都有得卖。
上书肆买书这种事,李二昆家是从没有的,李二昆就是个文盲。
听儿子说要买书,果娘愣愣说:“娘不知道哪里有卖。”
果娘没去过城东,书肆这种地方,她一个渔女更是从未踏足。
“果子,你白日要在包子铺干活,晚上商肆也关门了,上哪买去。”
“就在包子铺不远呢,我偷偷跑去看看。”
李果回答。
第二日,李果果然溜去书肆,站在书铺外头踟蹰不前。
他的年纪,像个书童,衣着打扮却不是书童,一看就是粗鄙的贫儿。
书肆里尽是文人,穿长袍,拿扇子,目中无人,开口就是高深莫测的话语。
李果沮丧想着:赵启谟长大后,该不是也这样。不,不会的。
李果鼓起勇气,踏人一家书铺,立即引得铺内购书闲谈的文人、书童们侧目。
“有,有卖描红本吗,我我要一本。”
李果站在柜台前,手捏着小钱袋。
掌柜探头将李果打量,饶有兴致。
“小孩,你要描红本做什么?”
“我要用,多少钱?”
李果刚开口,就将钱袋里的铜板往柜台上倒,他显窘迫急促。
“果贼儿,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来。”
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李果抬头,瞅见他的二堂兄李才淑。这人十六岁,高瘦,脸上没肉,眼睛凸出,因此小时候得个“水鸡”的诨号。
“我买书,怎么不能来。”
李果已从掌柜手里接过描红本,自顾收起铜板。
“哈哈,大字不识,也敢说买书。”
李水鸡收起扇子,从李果怀里抽走描红本。
“还我。”
李果跳脚要抢,李水鸡举高。
“你老娘整天跟人哭穷,还有钱给你买书,啧啧。”
“书还我,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李果挂在李水鸡手臂上,又抓又挠,十分凶悍。
也是新仇旧恨,李果以往在大伯家待过,李水鸡老是欺负他。
“休得在书肆喧闹。”
声如洪钟,一位高大的年轻书生排开围观的众人,挺身而出。
“才淑,把书还那孩子。”
李水鸡面有悻色,扯下挂他身上的李果,将描红本丢给李果。
“秦兄,我和小孩儿耍着玩呢。”
转过身,李水鸡已经堆上一脸笑意。
李果离开书铺前,特意留意这位被唤秦兄的男子,这人剑眉星目,相貌堂堂,李果不禁多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