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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葬漆三姑后,胡铁强放弃任何顾忌,甚至那副遮住左盲眼的墨镜都没有戴,就直接找到县民政办。他还没有开口,民政办的同志看他一副可怜的狰狞相,心里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公事公办地问他,来自哪里,有什么事。胡铁强如实讲了。
当讲到妻子因儿子进福利院的事儿未办成,自己和她吵一架,她想不开跳水自杀时,胡铁强声音变得哽咽,眼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了。
听到这里,民政办的那位同志脸孔不再板着,也觉得心酸,便态度和蔼地说,你家的事儿我们昨天就听说,局领导已经同意让当地福利院收养你那残疾的儿子。通知已经下发,大概就这两天,你儿子的事可以解决。
胡铁强不相信,说要是不能解决,我还要来找你们。说过这话,胡铁强转身就离开民政办的大门。
等等。民政办的那位同志说着,就用办公桌上的座机拨打电话,唉,你是虎丘镇福利院吗?
对方在话筒里说些什么,胡铁强也想听,却听不清楚。但能听到民政办的那位同志嗯一声,又说,一个叫胡蛋蛋的残疾人已列入收养对象,你们要迅速解决,他父亲已找到民政办来了。
这时,民政办的那位同志又嗯了一声,然后放下话筒,望着站在门口的胡铁强说,虎丘镇福利院已派人到你家接你儿子去了,你快回去。
胡铁强返回家去,看到屋门前有三个陌生男人站在那里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他走近时,一个叼着烟的男人迎上去问道,你就是胡铁强,胡蛋蛋的父亲吧?你家的事我们清楚。
胡铁强微笑着点头算是回答,随即把手一摊,客套地说,你们进屋坐吧!另一个宽肩膀的男人说,不坐,不坐,刚才进去看了。一个尖下巴的男人把头一摇,向叼烟的男人扮一个鬼脸,然后说,这里有一种难闻的气味。
你不要多言。叼烟的男人制止他。他却还是冒出一句,我不吸烟,吸烟倒能除掉那气味。说着,尖下巴从左襟前的衣袋里掏出一盒精包装的香烟亮一下又放进去,接道,我在屋外无所谓,要是进屋去就要吸一根,要不,我也受不了那气味。
他们议论什么,胡铁强没认真听,心里想着胡蛋蛋的事儿有眉目了,有些激动。又见来人不进屋,就自己进屋拿出两把椅子放在场子里,让两个陌生男人坐了,只那个尖下巴还站着。他又进屋去拿出一把椅子,给了尖下巴,自己站着,却把头偏向他认为有派头的叼烟的男人问道,你们是从虎丘福利院来的吧?蛋蛋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叼烟的男人吐出一圈淡淡的烟雾,慢悠悠地说,这是一个工作任务,也是一个政治任务,不算什么添麻烦。不过我有一个想法。
胡铁强矜持地看着他,嘴蠕动着,你说,有什么想法?宽肩膀却插话介绍,胡铁强,这是我们福利院的徐院长。
这个被称为徐院长的男人,把叼在嘴上的烟蒂拿在手里,轻轻地将上面的一撮白灰掸落,然后冷静地说,老胡哇,你们家的房门没关,我们刚才很冒昧地进去看了你那残疾儿子,本来想让他把你儿子背到福利院去收养的。边说边抬手指着宽肩膀。
宽肩膀故意晃动一下,像是卖弄自己有力气,背起一个小小的胡蛋蛋不在话下。徐院长继续讲,可是我们看了你儿子那双腿溃烂得厉害,福利院暂时就不能收养,必须让你儿子腿上的溃烂部位治愈后,才能收养。
那怎么行?胡铁强犯难地说,他的那双烂腿,医院不是没有治过,可是任何医院都治不好。
是什么引起的?尖下巴问道。
胡铁强又将胡蛋蛋儿时嗜食鸟蛋鸟肉钻林爬树捣鸟窝的事儿,以及后来迷失在烙铁城被烙伤双腿的玄乎经过一古脑地讲出来,那三人听后,似信非信,一个个地讶异地念叨,还有这种事?
这时,生怕福利院不收养胡蛋蛋的胡铁强又绕回话题,徐院长,你讲的那个事行不通,上面已经发了通知,你不能就凭我儿子双腿溃烂就不收养他吧?
他是个病人,我们收养有些麻烦,我们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不是医生,只护理、照顾他,不能给他治病。徐院长这么解释,也算是带有推脱意味的开导。
不需要你们给他治疗,只要照顾他的生活饮食就行了。胡铁强强调说。
尖下巴凑近徐院长和他耳语一下,徐院长又低声对尖下巴说,你跟他讲。
尖下巴清一清嗓门,站起来把胡铁强拉到屋里说,胡铁匠,我看这样,就你家孩子的事上面确实发了通知,让我们福利院收养他,可是他那状况,我们实在犯难。单说他那一双腿是病态的,你说得很玄乎,治不好,我们权且相信。问题是他那种状态,特别是他那双溃烂的腿散发的气味着实难闻,要是送到福利院去,可以说工作人员都不愿意服恃,都害怕受到病菌感染。
胡铁匠听到这里,愀然作色,样子难看。他说,照你这么讲,你们福利院是不准备收养我那双腿残疾的儿子了。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讲完。我刚才跟徐院长商量了,你儿子胡蛋蛋就由你自己护理,我们按照福利院的标准每月给你600元的生活护理费,看行不行?
尖下巴说到这里,听到那边房里胡蛋蛋在叫喊,爸,我饿了,想吃东西。
胡铁强没有回答尖下巴,而是到侧边房去拿出一盒饼干送给另一间房里的胡蛋蛋。胡蛋蛋拿着饼干,饕餮着,嚼得嘣嘣响,脸上浮出一丝丝笑纹。望一眼跟着走进来的尖下巴,又对胡铁强说,爸,什么时候送我到福利院去?
胡铁匠没有回答,却对尖下巴说,看,我孩子也想到福利院去。尖下巴半捂着鼻子回答,我刚才跟你说了,看那样子行不行?
行倒行,要是我也病了,没人照顾,我儿子该怎么办?还说远一点,要是我死了,我儿子还不是要福利院负担?!胡铁匠把话挑明。
尖下巴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们每个月给你600元的生活护理费,实际是福利院出钱请你护理,而且你儿子由你自己护理最合适,任何人都不可替代。
胡铁匠有点动心,便走近胡蛋蛋的铺沿说,蛋蛋,福利院给钱我护理你,你不就是愁吃喝、照顾吗?现在可以不愁。既然这样,何必到福利院去呢?在家里还强些。胡蛋蛋把饼干嚼得满嘴生津,唇边还溢出湿湿的饼干沫。他边吃边讲,我不去福利院可以,你每天要买些好吃的给我。
尖下巴插嘴,你爸爸当然做得到,我们福利院的同志还会经常来看你,尤其是逢年过节还会来慰问你。
胡蛋蛋当然不懂慰问是什么意思,只说,你们带些好吃的来就行。
尖下巴说,当然会。边讲边把胡铁强的肩膀轻轻一拍,说就这样定了。随即走出房门,穿过堂屋,来到门前场子上,对仍坐在那儿的徐院长说,我已经和胡铁强谈好了。
胡铁强也跟着出来,他问徐院长,要办什么手续吗?徐院长说,我们起草一个协议,一式两份,福利院和你都在上面签字,各执一份,然后每月按协议给你护理儿子的护理费600元不就得了?
胡铁强没有异议,当天下午就签了协议,并且打条子领到福利院支付的本月护理费600元,他也竟自高兴。可是这个协议执行到第4个月,就发生变故。那是因为胡铁强患了重感,要到医院打吊针,最少得大半天或一两天时间,这个时间段没有人照顾瘫痪的胡蛋蛋可不行,他只好一路上流着鼻涕,打着喷嚏,先不到医院,先来到虎丘镇福利院找到徐院长说明情况,继而提出意见,这样吧!把协议改一下,我每月只要400元钱的护理费,还余200元不要,每天由你们送饭给我儿子,因为有时候,我病了,连我自己的都没有人照顾,我哪还有经历照顾瘫痪的儿子?
那可不行,我们可以安排人每天送饭,但是扣200元不够,最少也得扣300元,否则没有人愿干,你想一年四季时间长了,还多有雨雪天,这活儿可难得坚持。再说福利院隔你们家有五六里多路,钱给少了,谁愿意干?胡铁强也是个直爽人,他说,那就扣300元吧!
福利院总算同意了,当天就安排人给胡蛋蛋送饭,下午把改好的协议拿到胡铁强打吊针的镇卫生院让他签上字儿。
这事算暂时摆平了,福利院准备安排一个专人给胡蛋蛋送饭,可没人愿意接受。最后决定由工作人员轮流着干。就在胡铁强住院期间,这个轮流送饭制已开始运行。
到第四天,胡铁强康复出院,拿着自己的一份签上字儿的协议,有些后悔,原来每月600元的护理费,现在只一半了,这可不够用,他不好意思找徐院长,要求重新承担起全部的护理任务,只把这个想法对一个送饭食的员工说了,员工回福利院向徐院长转告,又把徐院长的话捎回来:你要恢复开始的作法不可能,协议非儿戏,定下来就有法律效应,不能随便更改。
自此,胡铁强就死了那份心,由于每月只有300元护理费,不够生活开销,他就不自在了。只得戴上墨镜,重操旧业,把打铁的炉件锤子什么的装成一担,挑着在远村近寨游走,偶尔也能接到生意,就把炉子燃起,铁砧安好,给人打些镰刀、柴刀和锄头之类的农用铁器。以前是妻子做搭裆,现在一个干吃亏。他便让请他打铁的东家着人帮忙扯炉、帮小锤什么的。
自上次打铁,铁片飞溅打瞎了他一只左眼后,再次打铁,他十分吸起教训,手把火剪握得很紧,火剪把烧红的铁料钳得很牢,以致一锤砸下来,虽然火星四溅,铁料仍在他的掌控之中,不会脱落。他思想不敢打野,高度集中,还时而嘱咐帮锤的伙计,要用力均匀,不可麻痹大意,特别是新手,要避免打锤打塌了,锤子砸了自己或者伤了他人;有时候一不注意,还有可能被烙铁烫着。
由于胡铁强更加注意打铁器的安全,工时相对以前拉长了,以前妻子在世时,打一件铁器半天或一天就能够完工,眼下所花的时间翻了一倍。但他认为这样划算,不出事,就没有损失,虽然赚钱慢一点,也算是稳赚不亏。
自然他吃上了百家饭,每每打制几件铁器,都要在外面住上几天。那一次在狮王村,打制冲担尖和弯刀近百件,一住就是半个多月不回家,他几乎把儿子胡蛋蛋给忘了。当然他不用担心,因为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轮流给儿子送饭,有吃的,不饿肚,这让他在外面揽活儿就比较放心。
一天上午,他欲将一把淬火的成型弯刀试试光火,可拿在手里未稳,掉落在一块石板上,“嘣咚”断成两截,通常是不会断裂的,这是怎么搞的?他感到奇怪而失意。突然,一个从自家村里来的熟人叫道,胡铁匠,你还打什么铁哦?你儿子蛋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