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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也确实如薛宝钗所料。
薛王氏赶到的时候,薛蝌正跪在宗祠外面――非大事,宗祠是不会随意开启的,对着几位族老狠狠磕下头去,额头已是一片血污,加之几日来身处大牢不得梳洗,看起来分外的狼狈和可怜。薛蝌如今不过是十来岁的孩子,失去父亲庇护,竟被逼成这般模样,围观的族人有那心软的,已经忍不住抹泪了,剩下的,则是人人自危。
说起来,薛蝌的父亲薛陌,在薛阡死后,很是坚定地站到了薛蟠一房的身后,为薛蟠一房保住皇商的资格是出了力的,可如今人走茶凉,薛蟠竟恩将仇报到此种地步。薛蟠对于己有恩的人尚且能够这般对待,他们这些族人若将来跟他起了争执冲突,怕是要不得好下场的吧?
薛蟠仍站在一旁对薛蝌说着他绝无恶意加害薛蝌的话,但周围的族人却都不会相信:都把人害到大牢里面去了,还说不加害?真当大家和你一样是呆子么?薛蟠自是认为他打点好了的大牢不过就是一临时住所,但一般人都不会那么想,所以他还没有意识到,他这般做法,已经引起了公愤。他也很少在意别人的看法及眼光,自是没有发现,周围族人看他的眼神,是厌恶、是惧怕,更是憎恨,毕竟谁都受不了自己的生命财产随时有可能受到威胁。
几个族老隐晦地交换了下眼神,也纷纷指责薛蟠所为太过荒唐。
薛蟠本就是个横的,如今被人这般指责,兼之薛蝌又是油盐不进,顿时火冒三丈,摆起族长的谱来,说什么也不同意薛蝌分宗出去。
薛王氏赶到时,正碰上薛蟠指着几位族老怒骂:“我才是薛氏的族长,薛氏一族,我说了算,我说不准薛蝌分宗,谁敢让他走?别说拿他一间破酒楼,便是收了他全部的家产,谁又能奈我何?”
薛王氏一听这话,知道要遭,忙上前堵住了薛蟠的话头:“蟠儿,休得胡说。”
可惜,她阻止得有些晚了,族老们和周围的族人都已听清楚了薛蟠的混话,顿时哗然。薛蟠这话,是否意味着,若是他哪天也看上了他们家的产业,也可以如法炮制随便拿了去?如今金陵四大世家,薛家最势弱,的确需要仰赖其他三家,所以在薛王氏搬出贾家和王家后,大家也没有很抗拒薛蟠坐上族长的位置,毕竟他才是如今和贾家、王家联系最深的一个人。但是,薛蟠当上族长之后,半点没有挑起大梁的意思,反倒连以往可以拿到的分红也不见了踪影,贾家和王家的势也只有薛蟠这一房能借到,其他薛氏族人半分利益未得。可如今,来自薛蟠的压迫,却似乎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薛家的生意,虽是各房各管各的,但薛阡在时,各房也都是在薛阡的皇商生意里投了份子的,也有人在薛阡的铺子或生意里当管事的,但薛阡死后,薛王氏怕被族人蒙骗,就把族里的人都遣散了,把皇商的生意紧紧地攥在自家的手里,早已引起族人的极大不满了。如今薛蟠偏又露出了夺人家产的理直气壮来,更是让众族人的愤怒又更多了几分。
一时之间,围观的族人都吵吵嚷嚷起来,在有人喊出换族长的话后,七嘴八舌的附和声便多了起来。
薛蝌伏在地上,觉得真是没有成就感,这薛蟠,果然是被宠坏的,说话也不经过大脑。
不过薛王氏既然来了,与其和薛蟠纠缠,倒不如直接和薛王氏计较。毕竟,她如今才是真正的决策者。
“堂伯母,”薛蝌重重地磕下头去,“请您允许薛蝌分宗,酒楼的事情,大牢的事情,薛蝌都不再计较,还请堂伯母和堂兄,放了我们一家离去吧,薛蝌愿意带着母亲和妹妹离开金陵。”说着不断地磕下头去,重重地,又是一地的血印子。
族老们忙叫人将薛蝌架住,一时觉得极没有面子,他们几个族老在场,竟不能给一个小辈做主,反倒要让他去求了一个内宅妇人,这宗族里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姓的女人来管了?虽说他们暗地里也不得不屈从于薛王氏的势,但这种事情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讲的。
几个族老对视了一眼,由年纪最大的太叔公发话了:“蝌儿,这分宗之事非同小可,但念你遭人迫害,身心俱遭受折磨,难免日日惴惴难安,吾等思及你父亲,尽皆羞愧不已,如今便遂了你的心愿,开祠堂,分宗。”几位族老对于薛蝌的印象却是极好的,觉得这就是个识时务的。当时薛陌意外去世后,他们一家孤儿寡母的,撑不起门户,薛蝌慢慢处理掉的那些店铺,其实大多都“孝敬”了几位族老,所以,对于薛蝌的要求,他们也愿意思忖一二。薛蝌留在宗族里,上无长辈扶持,最近的血亲便是薛蟠一家,如今看来,不仅依靠不得,甚至已是拆吃入腹一般,倒不如离了金陵,凭着薛陌留下的银钱,反倒能安定一些。而薛蝌这一房,不过孤儿寡母三人,便是分宗出去,对整个宗族来说,影响不大。最重要的是,可以落了薛蟠一房的面子,将其所剩无几的威信更狠狠地掳下去。
薛王氏顿时急了,连道:“万万不可。”
几位族老冷笑地看着她,道:“我们薛氏,何时轮到外姓妇人来指手画脚?”
薛王氏一时无语,薛蟠便嚷嚷上了:“我才是族长,你们不能越过我擅自行事。”
太叔公冷笑道:“你确实是族长,但是我薛氏宗族,也不是族长的一言堂,要知道,我们几个老家伙一起,便是罢了你的族长之位,也未尝不可。”这话,理论上确实如此,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不能,薛王氏的身后,站着的是贾家和王家,而薛氏如今,根本得罪不起这两家,若非如此,他们当时也不会让薛蟠做了族长的位置。
薛蟠还待不服气地嚷嚷,薛王氏却知晓厉害,忙拖住儿子,权衡一番,这薛蝌明显已经将薛蟠恨得狠了,原本想让其辅佐薛蟠的计划是决然不可能的了。薛蝌留在宗族里,难免挑拨得其他人和薛蟠作对,倒不如让其分了出去,倒也免了麻烦。
薛王氏在这种场合,并不适宜发言,便只能拖了薛蟠到一旁,耳语了片刻。
薛蟠不情不愿地回到族老们面前,同意了族老们让薛蝌分宗的事情便甩手离开。
薛王氏眼神复杂地看了薛蝌一眼,也匆匆离去。
这边族老们让人扶了薛蝌开宗祠不提。
那边薛宝钗听了薛王氏转述的经过,却是出了一身冷汗。
“哥哥,你如何能说出那般混话来?”薛宝钗虽不在场,也能猜到众族人的反应,便是今日围观者不多,这事情也会很快传遍整个宗族,到时候,他们家怕是要麻烦不断的。哥哥这个族长之位,其实有名无实,他根本不管族里的事务,当初他们家占着这个名头不肯放,不过是为了能够名正言顺地独占皇商的名头。若是族里明着为难哥哥,她倒是不怕的,不管如何,王家和贾家,还是帮着他们这房的。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以后还会遇到如韩嵩这般设了套让哥哥钻的。
薛蟠正自骂骂咧咧,直说薛蝌不识好歹。如今听得妹妹也说他说的是混话,立时不满地嚷嚷:“如何连你也这般说我?这次的事情,不过一时权衡之计,我也不曾亏待薛蝌那小子,他竟是如此油盐不进,下我面子,哼,以为分了宗就没事了么?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一番不可。”
“绝不可以!”薛宝钗真是要被他吓到了,“蝌弟既然说要离开金陵,我们便当没有这样一个亲戚,教训之类的事情,再不可为。”真要再闹出点什么事情,官府那边自不难摆平,但族里,怕是要闹将起来的,那么薛蟠这个族长的身份,便是有贾家和王家的面子在,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住。到时候,即便还有皇商的名头,也只能仰赖贾家和王家,如此便只能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了。
薛王氏也一再嘱咐不得胡闹,薛蟠勉强应了,怏怏出门寻乐子去,只想扫一扫晦气。
薛宝钗看着薛蟠离开的背景,脸色晦涩难明,忽而回头问薛王氏道:“母亲那日不是说,京城的姨母来信,说让我们进京的么?”
薛王氏便道:“不错,你姨母如今是京城荣国公府的管家太太,我便想着,我们不若将这扬州的铺子都结束掉,到京城去做生意。如今我们在京的几家铺子亏损得厉害,怕是被那些贼伙计坑骗了,也该让蟠儿去看着些才好。而且,你舅舅如今在京为官,若能灌输蟠儿一二,也可使我少操些心。”
薛宝钗道:“既是如此,母亲何不就依姨母所言?若是留在金陵,族人闹将起来,舅舅家和姨母家都是鞭长莫及,若是去了京里,族里便也不能再拿哥哥的所为做文章了。”
薛王氏便道:“既是如此,那我便给你舅舅和姨母去信。其实说来,母亲还有另外一重私心,到了京里,托你舅舅和姨母帮衬,也能给你寻一门好亲,若是留在金陵,又有哪个能配得上我儿?”
薛宝钗羞道:“母亲!”
薛王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好好,母亲不说了。”
薛宝钗脸上羞红,心中却不是没有想法的。她如今已一十有二,论理也该论及婚事的了,但家中如今的境况大不如前,加之她虽说是皇商之后,但毕竟身份不高,若是留在金陵,即便是高门嫁女,最多也不过嫁与四五品官员之子,并且不可能是嫡长子。薛宝钗自视甚高,哪里会甘心如此平庸?她姿容品貌尽皆出众,若是能到京城借着荣国府和王家给自己抬个身份,也不是没可能攀上显赫的人家的。更何况,哥哥如今还是这般惫赖模样,撑不起门户,若她嫁得好了,还能帮衬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