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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
愿赌服输,自诩正派的大军再如何不乐意也只能暂时撤退。
程锦荣站在山脚下,仰头看向那座郁郁葱葱的山脉,仍一阵恍惚。
心头钝痛,像是被一块圆石不轻不重的击打,并不清晰却不容忽视。
恨吗?他有什么资格去恨,又恨谁呢?
被欺骗还是因为自己太傻,轻易交心是自己贪恋美色,如今就连输了也不过是技不如人。
有什么立场去怨天尤人。
只是忘不了。
那个趾高气昂的少年,粉雕玉琢的面容上流下眼泪,一颗颗圆润的泪珠坠落虚无,宛若火种烙心。
“青云。”师兄看着他,欲言又止,终于说出口,“该回去了。”
程锦荣点头,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人所在的地方,转身离去。
从此,你做你高高在上的魔教教主,我做我的江湖侠客。
我们,江湖再见,便是故人。
程锦荣下定决心再见那人如何如何,却没想过,他们,没有以后。
·黎小公子·
黎川如同一根柱子站在院子里许久,仍是不能消化自己方才听到的事情,他的眼睛里流转着明亮光彩,甚至还带着一点冰冷的嘲讽。
教主死了?你们九重楼的教主不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他武功那般高,怎么会突然死了?
他不信,却不得不信。
正派撤离,九重楼处处挂上白麻,苍翠莹绿之间的白,飘然间痛的人两眼发昏,他随着一群激动人士往灵堂走,却被拦在半路。
拦住他的男人面向温和,看着他的目光却充满怜悯,黎川皱眉要绕过他走,却被跟在那人身后的武夫制服。
李功青看着一瞬红了眼胡乱挥舞手脚的富家小公子,微微皱眉,扭头去看昭禾:“媳妇。咋整?”
昭禾嘴角抽了抽,吐出一口浊气:“教主既然将这人托付给我们,自然是要好生照料。这位公子,请您下山吧。”
黎川被李功青攥着手腕,仍不放弃的踢着双~腿:“陈慕呢!你让我去见他!”
昭禾心中悲恸,面上戚戚然,却不愿让自己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强自忍着:“我们教主已经西去了。黎公子还是下山回家吧。”
黎川一听这话挣扎的更厉害:“你骗人!他的武功那么好,怎么会死!你个大骗子放开本少爷!”
路边有人看向这边,也不过匆匆一眼便转过视线继续赶去灵堂,黎川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白幡飘摇的大殿,明明那么近,他只要赶到那里便可以拆穿这人拙劣的谎言,却因为被人钳制无能为力。
昭禾垂着头想到那个总是沉稳的过分的孩子,眼前一片湿~润,连带着眼前这位讨人厌的小少爷的无理取闹都变得可怜起来,他吸了口气:“小青。走吧。”
黎川被一步步带离九重楼,他挣扎哭闹甚至以死相逼还是被人扔上了马车,昭禾目光怜悯而悲哀:“教主命我送你回去,你又何必挣扎?便是回去,你以为自己便能见到他吗?”
黎川瞪着红眼睛抖着嘴唇说:“你什么意思?”
“教主三日前便被南长老安葬在别处,你现在回去能见到的也不过是一副空荡荡的棺材罢了。”
黎川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脑子里回荡着昭和的声音:“三日前便被南长老安葬在别处。”
“三日前便被安葬。”
“三日前。”
他越发不信,吵闹着动起手来,差点将昭禾从马车上踹下去。
昭禾看不下去,让李功青把人敲晕了,喝着水给他灌了一副药仍是一副纠结苦闷的样子,直到把昏睡的黎小公子送回家离开才算轻松一点。
日头正好,昭禾想到九重楼里那个一身孤寂冰冷的长老,眼前恍惚又出现那日情景,他抱着安然入睡般的小教主,一步一步沉稳仿若生怕惊扰他的美梦,却在路过他时停住脚步:“那位黎家的小公子,如果可以,不要让他记得有关教主的任何事。”
昭禾头一次忘了身份卑微,心尖话语脱口而出:“您呢?”
那人只望着怀中人,即使面容僵冷仍能感受柔情:“我能留住的只有那些记忆了。”
李功青走到他的身旁:“在想什么。”
“没什么,走吧。”
忘了吧,忘了最好。
·南长老·
一处寒潭。
南霜端坐在潭边圆石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池水,池水青碧冒着霜白寒气,他却恍然未觉。
他的白发结了一层霜花,眉睫染上寒冰,连嘴唇也冻成了僵硬的青紫,身姿仍笔直挺拔,似乎这般自虐便能唤那人回来。
可他知道,不能,他亲自将那人封入石棺沉入水底,怎会再回来?
月上梢头,他扶着僵硬的膝盖站起身,嘴唇哆嗦了好一阵才轻声道:“原来你早知今日。”
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瞪着一双朦胧泪眸可怜委屈的望着他:“你不答应吗?”
“真的不能答应吗?”
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吗?
你那个时候就已经计划好若是有一日自己丧命便让我替你守住九重楼的基业了吗?陈慕,是这样吗?
再不会有人回答他,曾经的一切如今的处境到底是不是一场阴谋。
一个人的死亡会影响多少事情,似乎并没有多少。
九重楼依旧在运转,江湖上作恶多端的人仍在作恶,好善乐施的人仍在积德。
只是有人发丝成雪即使炎炎夏季也暖不热自己的指尖。
已过去几年,江湖上青云少侠变成青云大侠。
仗剑天涯的人踏入那个一直逃避的城池仍带着一分不情愿,脚下步子却没停。住了三日,窗前桃花开得正艳,他换了衣服打理好自己嫣然一个翩翩公子的形象出了门,却被一个人撞到肩膀。
趾高气昂的小公子厌恶的看着他:“没长眼睛啊!”
身后跟着的随从慌张赔礼道歉拦着小公子,程锦荣皱眉要走,心头闷闷的,一步也不想停留,却见有满面担忧的妇人被人簇拥着赶来:“川儿!怎么了?”
又见皱眉不悦的程锦荣忙行礼道歉:“惊扰这位大侠了。犬子管教不佳给大侠添麻烦了。”
程锦荣点头要走,却又被黎川喊住:“你别走!你别走啊!你这个人给本少爷站住!”
他侧头不耐烦的去看,却见那位小公子涨红了脸,激动地不行:“你见没见过本少爷丢的东西!本少爷丢了一样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你有没有见到!”
他的眸子里分明是深深的期待和难以隐藏的迫切。
程锦荣回头细看这人面容,确实比以前成熟了一些,旁边的妇人一脸悲痛不忍,大约是没想过好好地儿子出了趟远门就成了这幅样子。
他磕磕绊绊和程锦荣说话:“我把他忘记了,但是很重要,我很难过,却一直找不到,你知不知道?”
程锦荣摇头,他不明白那个人做了什么把这样一个人变成如今的模样,心间平静带着一点悲哀的怜悯:“过去的事情,如果想不起来,就忘了吧。”
黎川愣了愣,突然眨了眨眼睛,仔细的看着这人,眼睛明亮清醒,表情却恍惚如失去灵魂:“他不在了是吗?”
“你也没见到他?所以你不知道他不在了。”
他的眼泪越流越多,最后终于忍受不住一般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跟随的仆从及那位贵妇解释围上去不停劝慰,小公子终于停下哭泣,看着自己憔悴的母亲,疑惑不解:“母亲。您怎么了?怎么哭了?”
黎母擦掉他的泪水,攥着他的手:“无碍。风迷眼了。”
黎川不信,又抬头去看遮挡住自己面前阳光的侠客,却不知为何升起一股烦闷:“母亲。这个人好生讨厌,我们回去吧。”
“诶,回去回去。”
程锦荣看着那人走远再没了踪影,只觉心间沉闷,闷头回了客栈。夜里却睡不着,几天下来精神恍惚,最后终于决定去看一看打听一下这几年刻意回避的事情。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程锦荣从一处隐蔽的巷子出来,头顶是明晃晃的春日暖阳,他却如坠冰窖。
“骗子!”
曾经种种刻意忘记了如今要想起才发现如此艰难,他拼拼凑凑看到的过往里,那个人脆弱无助却又坚定勇敢,反观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分明是忘恩负义的典型。
“为什么不说!骗子!”
“说什么晏城黎家的小公子。说什么要给我充分的自由。说什么两个人的恩怨要单打独斗。”
“全是骗人的!”
初见时,有人从天而降,端的是仙人风范。
有人晃着精瘦小~腿趾高气昂端的是趾高气昂的少爷姿态牙尖嘴利死缠烂打。
有人一次次纵容帮助,一路陪伴护送,即使在万众瞩目的台上仍旧明目张胆的宣誓主权。
有人在他做出背叛的事情后不顾身后压力和人心动荡一手红绳绕颈威胁他回去,却自己泪流满面,无助委屈。
“魔教教主呵~不过是个哭包。”
日光温暖,抬起手捂住湿~润双眼的男人不屑的勾起嘴角,满是自嘲。
健壮如牛的人病来如山倒。程锦荣一路回到崇山派便一病不起,风寒一起卧病半年,再醒来恍惚若隔世,只记得心中最恨的那人是魔教教主,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所有难过都被疯癫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