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满水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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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宗和真宫理一起用了餐,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都很沉默,但即便如此, 阿绸阿缎也在旁边开心着,甚至连木下递过来的警告眼神都假装没看见。

    真宫理也偷偷打量吉宗, 她看上去很平静,不像是要来声讨他的样子,心也就放回了肚子里。吃晚饭,他听了木下暗示时间已经晚了,应该让藩主大人回去的建议,自己想了想,否决了。撤了桌, 他命人上了清淡的茶水。吉宗有话要说, 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给她面子,也是给自己面子,特别是他现在根本没有拿乔的资本。

    木下恨铁不成钢的领着阿绸阿缎下去了, 后者却是开心极了, 临走还偷偷打量二人。真宫理也看见了木下担忧的眼神,心里暗暗苦笑。木下叔叔疼他是真心的,可是,人老了,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即使纲条千好万好,出嫁前,那是备选之一, 现在,即使两人好了,也不过是一夜风|流罢了。她又能给自己什么呢?到时候,不被人唾弃就不错了。更别说万一被人抓住错处,退回家还是轻的,别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真宫理亲自动手,替二人煮茶。吉宗在旁安静的看着,她原本对这种有些繁琐过于形式的活动不热爱,但是,受於须磨影响,慢慢的也开始喜欢品茶。并不是味道有多好,而是冲泡本身,让人平静。看着真宫理用精致的茶具注水、煮水,止沸、烫热茶具、倒茶、烹香,热气熏陶的时候,吉宗整个人都更安静了,心像泡在温水里一样很熨帖。

    观人煮茶,如观其人,从真宫理泡茶来看,这个人倒不是个急躁浮夸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现实生活中显得这么逞能要强。吉宗倒也不是一点儿都不理解真宫理,先不说他未出嫁前,在公家的日子是否好过。只是人总是怀着改变命运的憧憬,当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难免寄予于旁人。当她成了那个“旁人”,却并不如他期待,反而偏宠侧室。换做是她,可能也会不舒服。只是,她毕竟不是真宫理,如果易地而处,她可能会更实际些,改变环境或者调整自己适应环境。归根结底,她是不会寄望于旁人的,也就无所谓怨恨。

    真宫理把茶碗推到了吉宗面前,吉宗敏锐的发现他的十指指尖微微泛红,因为水温过高的缘故。吉宗接过茶,细细的品着,倒也歇了旁的心思。茶是好茶,温度适口,她惊讶的发现,真宫理也知道自己不喜欢过高的温度。事情变得有趣些了,这孩子,也不如看上去那么嚣张跋扈,其实也挺有心眼儿的。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话,倒好说一些了。

    吉宗把空碗推给了真宫理,后者看着干净的碗底,心里有些高兴。不枉费他打听了她的喜好,觉得总有一天会用到。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他不放低姿态和他做足功课,这是两回事儿。

    “我不来你这儿,一部分原因是最初彼此印象不好,另一部分,是因为,你还太小。”吉宗开诚布公的说,既然怎么都商人,不如就事论事,把伤害降到最低。她尽量陈述事实,而不带自己的情绪。

    真宫理笑了,有些讥讽有些自哀。彼此印象不好,真是难以预料。一个人喜欢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好的;一个人讨厌你,你做设么都是别有心机。不过,吉宗确实像她表现的那样,也算理性。就像,她爱喝茶,爱喝於须磨泡的茶,但也不会因为讨厌自己,就拒绝自己泡的茶一样。在她眼里,茶是一样的。说起来有些悲哀,自己如何,其实对她,真的没什么影响。甚至他能感觉到,吉宗现在,对他都谈不上讨厌。讨厌,那还是一种情绪,自己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个摆设。象征着皇室和将军对她的宠爱,但这两者,其实她根本也不在乎。

    “怪我没早些认识大人。”真宫理边清洗茶具,边说。“如果早些认识大人了,也就不用这么早出嫁了,大人可以跟纲吉将军说,或者跟天皇说,哪怕是劝劝我的母王。”他出嫁的时候,有谁问过他的意见么?现在,说他小。小就是他该遭受这种待遇的原因么?

    吉宗听了他的话,倒也愣了一会儿。她何尝不是被动的接受了安排,没有去辩驳,觉得这个时代都是如此,入乡随俗。但如果真的入乡随俗,为什么自己又有一夫一妻的思想。她如果觉得只能和於须磨做一对夫妻,哪又为什么没有拒绝真宫理的下嫁。既然没有拒绝,真宫理来了,她有没有拿他当自己的丈夫看待过呢?略略一问自己,她就知道答案,都是否定的。她从来没有把眼前这个男孩子,当自己的丈夫对待过。

    不管谦让也罢,孤立也好,最初她只当他是个孩子,谦让他,即使他把扇子甩在自己脸上,也没有动手;后来,孤立他,是觉得,他虽然是个孩子,但是身份和影响摆在那儿。甚至,让他只身来了江户,这倒是意识到了他的身份,自己的正室。可是,她还是没有把他当自己的丈夫。真宫理,对她来说,甚至不算自己人。

    可是,不管她怎么想的,真宫理的命运却是和自己紧密联接在一起的。过于年幼,不能同房,并不是她冷落他的正当理由。如果说,她曾经想通过冷落他纠正他的个性,进而更顺应的生活,那还算她占理。现在,她虽然把自己放在一个道德的制高点上,但做出来的事情,却更卑鄙。她从来就没接纳过这个男孩儿,不管是从心里还是身体上,甚至行动上都带出来 对他的排斥和轻慢。这也是一种自大,而且,还自以为很合适宜。

    说得再直白些,其实,真宫理和纲条是否有首尾,她压根儿没往心里去。真宫理之于她,不过像个借宿的人,住在她这儿,她供他吃穿。纲条是否是恋童|癖,真宫理又有无能力进行实质的出墙,她根本就没顾虑过。真宫理,就像一个亲戚家的孩子,有些任性,但她懒得管教,因为,这个人和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想了这许多,也不过一瞬。吉宗倒是把自己的心思迅速理清了,倒也说不上愧疚。只是,现在的状况,她也有一部分责任。真宫理任性或者有王子病,是他的问题。自己不说,默认了,出了问题,却不仅仅是真宫理自己的问题,她也有连带责任。这才是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的不作为,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不介意的话,我试试。”吉宗没有回应真宫理刚刚有些挑衅的话语,她挪到了茶具旁,伸手询问。真宫理一愣,酝酿了半天的火力,一下哑火儿了。他抿唇,把地方让给了吉宗,跪坐在了她的对面。

    吉宗也往小瓮里煮水,只有八分满,水很快将沸,因为不满,发出咕噜咕噜的滚水声。这也是吉宗喜欢的一个环节,温度越是高,反而声音低,温度再提升,水就蒸发了。利索的熄了火,把一勺冷水,加进了刚刚滚开的水里。

    真宫理抬了下眼,但他受的教育足矣让他在惊讶的情况下,很好的控制自己,什么都没说。刚刚吉宗没有在煮水的时候,研磨茶叶,他就已经有些奇怪了。莫非她从来没泡过茶?这时,真宫理没有看低她的心思。因为他没时间,水沸腾着,他的思绪也在飞快的旋转着。她到底要做什么?如果真的没泡过茶,又为什么要如此做。生活在一句话里有好多层引申义里的孩子,现在没空鄙视吉宗的做法,他正忙着给文章分段呢。

    吉宗敞开茶叶罐,看了看,取出少许,直接敞开煮水的瓮,丢了进去。真宫理再不在状况也惊讶的差点儿“咦”出来,吉宗直接拿着瓮上的柄,把泡过茶的温水,倒在了碗里,推到了真宫理面前。

    真宫理看着浅浅的茶色,清亮动人,端起来,温度适手,茶香也溢了出来。他试着喝了一口,两眼睁了一下,放出了光彩。完全没有涩涩的感觉,顺滑的入了喉咙,随后,口舌间却泛起淡淡的甘甜。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甘甜没有褪去,反而更炙,干涩的喉咙真正的得到了滋润。

    不知不觉间,一碗茶就下了肚。他掩饰的抿抿唇,连舌尖都带着甜。他瞟了吉宗一眼,眼神里不自觉带上了企盼。对于茶道,他是真的热爱,他喜欢重复进行这些活动,能洗涤他的心灵不染尘埃。

    吉宗接过真宫理推回来的空碗,没有再给他茶,反而涮了涮碗,给他倒了小半碗水。真宫理接过水,皱眉喝了一口,居然还是甜的,不同于茶的甘冽,这是一种清甜。水,居然是这种味道,他从来没用心体会过。

    “其实,许多事情,本来也没有这么复杂。端看你怎么想,怎么选择罢了。”吉宗放下手里的物件,扶着膝盖,低头看着比她矮许多的真宫理说。真宫理把水喝完,捧着碗愣了半天,把碗推了回去。

    “谢谢招待,我知道了。”说完,恭敬的行了个礼。

    吉宗也没想长待,她想说的也说完了,至少,有个还算不错的开始,改变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她今天自己想通的那些,也够她消化一阵子的了。

    “那我先告辞了,你不介意的话,以后我还来用餐,品茶。你若闲来无事,也可以来找我。”吉宗微微致意,不等他答复,起身退了出去。不是她逃避或者轻慢,答案对于她,不重要。真宫理不让她来,她还能不来了?这事儿,从来也不是真宫理说了算的。做不做,在她。

    真宫理看着井然有序的茶具,吞了口唾液,带起了一嘴的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