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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陌抬头冲着洞口叫了几声,声音细小而微弱。
苏陌长长地叹口气。
天色渐晚,她却越走越迷失方向。想要下山,却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来时的路。沾了雪的鞋早已湿漉漉的,腿已经冻得麻木,苏陌看着茫茫的荒野,不安和恐惧越来越重。慌不择路中踏在这个被枯枝败叶和积雪覆盖的洞口,毫无意外地掉了进来。
因为气温低的缘故,洞壁覆上了一层薄冰,冰冷刺骨,光滑不可攀。在尝试了N次以后,苏陌的手掌已磨破了皮,有鲜红的血珠真殷殷地往外冒。
“有没有人?”苏陌扯着嗓子吼了几声。
天色已晚,四周寂静无声,甚至可以听见树梢的雪簌簌落下的声音。长长的尾音在洞里回响髹。
苏陌长长地叹口气。
好在这个洞并没有小说里的那些枯骨残骸,脚下是厚厚的一层枯枝败叶,沾着些许湿气,有些阴寒。
苏陌不得不来回走动以图让自己暖和些,对着手哈哈气,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白色,冰凉没有温度的手也并没有感觉好一些。
实在糟糕透了。
苏陌仰头,不知是天色晚还是洞口狭窄,黑漆漆的没有光线。
儿时她和苏柳蜗居在那个没有暖气的北方小村庄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冷过。
不会就这样死在这里吧?
苏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呸呸呸,怎么会……”
却没有办法将那些不安的情绪安抚下去。
?
顾子言按着苏陌给的地址找到周文远的时候,他正在明亮的大堂发呆。
辛爷爷的故居,很多年前就被拆迁重建了。
这里现在是一座博物馆,这个小城镇多年以前发现了生物化石,不大不小的博物馆人气寥寥,身形挺拔,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周文远站着这里,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
顾子言红着眼,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第一次认识,是大学的修学旅行。冬季,他们去阿尔卑斯山的滑雪场滑雪,她的雪橇在路上坏掉了,周围荒无人烟,通信也不太好。
在等待救援的时候,是周文远将她从冰天雪地里带了出来。他们在漫天风雪里徒步走了近一个小时,周文远沉默寡言地拉着她的手,一深一浅地从雪地里走到了救助站。
她想,她不会忘记那双手的温度。
如同心跳。
从此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顾子言走到他身旁,轻声问道:“在看什么?”
周文远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在这里,脸上的错愕神情一目了然。
“你……”
“嗯,是嫂子……”顾子言顿了顿,又接着说,“是苏陌给我的地址。找了好久……”
周文远沉默着,抬脚往外走:“出去说吧。”
北方的风不同于A市,凛冽刺骨。即使围着厚厚的围脖,冷风依旧不停灌进脖子里,顾子言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找到小镇上唯一的一家简陋咖啡馆坐下,一人要了一杯拿铁,相对无言。
“文远,我不想解除婚约。”顾子言握着杯子,看着拉花小声地说。
窗外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顾子言脸上的疲惫遮掩不住,眼神带着乞求。
周文远面无表情,只是盯着那座博物馆,渐渐思绪飘远。
父母在车祸中去世的时候,他才三岁,不知世事。可是六岁那年,当爷爷不辞辛苦找到他时的场景,永生难忘。
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爷爷,拄着拐杖,枯瘦的手,血管清晰可见。
当他在会客室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浑浊的眼瞬间流下泪来。
饶是懵懂无知,却也在得知他是自己爷爷的时候心花怒放。
可是最后,他依然不能跟他走。
爷爷当年就是从这里出发,搭便车,睡天桥,沿街乞讨,走走停停两年多,几番辗转,才千辛万苦地找到他。可是,他已然年迈,一贫如洗。双亲去世的赔偿款已无踪可循,爷爷根本就养不起他。
还记得那时候,他想抱抱爷爷,爷爷却慌忙向后躲,喃喃地说着:“安安,我身上脏,臭……”
在寻找失踪的儿子、孙子那两年,爷爷是以怎样的心情坚持的?走过的那些路,乞讨的那些无奈,有谁能体会万分之一?多年以后每每想起,他都心酸得难以自制。
再后来,他十岁后想方设法找到爷爷的地址,周焕生并不管他,林溪也忙着自己的事,他的自由来得毫无道理,却又那样理所应当。
爷爷已经不良于行。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找自己的那些年受的伤,或是这些年疏于调理,缺乏营养,总之,爷爷瘦得像是纸片人,双手如同枯枝一般,不堪一握。
第一次见到苏子罕,就是在那个院子里。
小小的她端着小米粥,站在院子外声音清脆响亮:“辛爷爷,今天喝小米粥,有香喷喷的南瓜片哟。”
他和他们隔着一条巷子,躲在灰扑扑的电线桩后面,看着扎着马尾辫的苏子罕消失在院子里低矮的土墙后面。
他不顾林溪请来的教养老师的反对,执意翻上墙,悄悄地窥视着。
她小小的胳膊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吹凉了粥喂躺在床上的老人,笑得灿烂无双。
他心心念念思念的地方,她一直都知道。
“文远……”
顾子言有些不满的声音将他从冗长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她说她不想取消婚约……
周文远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子言,你知道的,我做不了主。”
“为什么?为什么伯父一定要我们解除婚约?”顾子言有些无措,这几日来的阴郁心情都悉数涌上心头,“如果我们真心相爱,就算他不同意有什么用?为什么那么轻易就同意了?”
真心相爱?
周文远看着顾子言信誓旦旦的样子,到底相处这么多年,即使不爱,他也于心不忍去戳穿。
有些事,谁都可以说,可是总有那样一个无论怎样都不适合告之真相的人存在。
对于顾子言而言,他就是那样的存在。
“子言……”周文远皱了皱眉头,顾子言已是泪流满面。
他顶讨厌女人哭,子罕就很少哭。
唯一哭过的两次,一次是他去澳洲的时候,一次,是她拿着自己送的照片来找自己的时候。
这就是区别吧……
她哭,他会疼,而顾子言哭,他会厌烦。
爱与不爱,如此明显。原以为从此他们就会那样不尴不尬地相忘于人潮,谁知道世界上意外总是突如其来。
那晚,周焕生叫他去了书房,只是问他:“你还爱苏陌吗?”
眼神平淡无波,明明是面无表情的脸,他却觉得那样看不清。曾经带着苏陌在门前求而不见的狼狈与难堪,这些年他的无视,林溪的步步为营,他瞬间觉得那样没有意义。
“爱,从始至终,只有她一个。”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脱口而出。那一刻,他在想,即使这样,丢了周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他本就一无所有,和顾子言婚期越近,他越发频繁地做梦,苏陌那张笑颜如花的脸,让他日日难眠。
失了她,他连坐拥周氏,都乏味至极。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周焕生却带着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那样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话。
“很好。那你和顾子言的婚约取消,娶苏陌。”
像是分量不轻的炸弹在脑中开了花,周焕生的话讲他炸得轰轰响,什么都不记得。
娶苏陌……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从周焕生的书房走出来的。
“文远,你还喜欢苏陌是吗?”
顾子言擦了眼泪,神灼灼地看着他,带着期盼,又有些忐忑。
周文远摇了摇杯子里的咖啡,笑了笑:“子言,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叫我。”
“文远,你知道的……”
周文远的电话却乍然响起。
“你在哪里?快给我滚回来!”
电话那端,周焕生的咆哮让他觉得莫名其妙,声音之大连对面的顾子言都听得一清二楚。
记忆里,从来不喜形于色的周焕生,何曾这样暴躁过?
然而,当听到周焕生带着怒吼说完前因后果之后,周文远的脸色一变,慌张起身,连咖啡倾倒,将他考究的西服染了一角都丝毫未曾注意。
“文远,你要去哪里?”
回答她的,是周文远头也不回的身影。
一个眨眼,他已在路边招手打车。
顾子言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他的惊慌失措,面无血色,看着他将自己置于一旁不顾,刚刚的问题,答案显而易见。
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远,顾子言的眼泪簌簌地落下。
林溪说,他是爱自己的。
她多希望,她是金口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