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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朱樉和周王朱橚一起进宫给马皇后请安,马皇后见王音奴没来,觉得有些意外,因为秦王妃平日十分守礼,无论酷暑严寒,都会如期进宫请安。
“老二,你的王妃呢?”马皇后问道。
朱樉早就想好了借口,说道:“我们本来是一同进宫的,可是半路上她身体突然有所不适,孩儿就命车驾送她回王府休息了。”
马皇后并没深想,说道:“这些日子太子妃出殡,天气又热又潮湿,王妃怕是举哀时累病了,赶紧宣太医去王府看看。”
听说王音奴病了,周王朱橚心有所动,难怪在路上看见秦王府车驾时觉得不安,原来她病了……
秦王朱樉说道:“王府邓侧妃待产,一直有太医住在王府,不用额外宣太医了。”
马皇后脸色一沉,说道:“这怎么行?术业有专攻,王府的太医是擅长儿科的。善围,你去宣太医,再备一些补品亲自送到秦王/府去,要秦王妃好好养身体,等身体康复了再进宫请安。”
“是。”胡善围应下。
秦王不傻,一听马皇后如此安排,便知皇后对王音奴十分看重,他忙说道:“其实王妃并无大碍,王府里药材补品都不缺,母后莫要太过挂念了。”
马皇后平日慈祥亲和,但是该教训晚辈的时候也毫不含糊,她淡淡道:“你府中侧妃即将临盆,子嗣固然重要,但王妃是你正妻,夫妻同命,一荣皆荣,一损皆损,要多关心你的王妃。她是北元的郡主,远道而来嫁到皇室。如今长子媳太子妃去世了,她这个次媳要撑起祭祀等礼仪的重任,很辛苦的,你要体谅她。”
秦王听出一身冷汗,暗暗后悔打了王音奴,想着如何善后,忙说道:“是,孩儿谨遵母后的教导,以后定会好好关心王妃。”
一旁周王朱橚听了,心中涌起一股莫名酸涩。
马皇后摆了摆手,说道:“好了,我这里没什么事,你们两个去东宫陪太子说说话,再去抱抱水生,唉,这孩子怪可怜的,半岁就没了娘,你们做皇叔的以后多看顾他一些。”
秦王和周王拜别马皇后,双双去了东宫。
且说□□,邓侧妃听说王音奴挨打,灰溜溜中途回府,心中颇为畅快,她嫉妒王音奴花容月貌,更厌恶她夺去了自己王妃的位份。
可是很快秦王早就命心腹快马加鞭回王府吩咐善后,说皇后娘娘要派心腹女官来王府看望秦王妃,千万别让女官看穿他家暴一事。
邓侧妃不慌不忙的扶腰说道:“这有何难?王妃最讲究脸面,也自诩顾全大局,那会为了一个巴掌哭哭啼啼不可开交,她肯定会配合我们掩盖的。”
果然,当胡善围带着马皇后赐的补品和药材出宫到了□□,王音奴命人放下珠帘,躺在珠帘后面的贵妃榻上接见胡善围。
珠帘是一颗颗昂贵的东珠串成,是奢华的淡金色,隔着珠帘,胡善围隐隐约约看见秦王妃侧躺在贵妃榻上,似乎有些疲倦。
王音奴说道:“替我谢谢母后的赏赐,本来今日要进宫陪母后说话,可是身体不争气,半路突然眩晕,若强撑着身子进宫,怕过了病气给母后,反倒不美,所以干脆打道回府了。我会好好保养身子的,改日进宫给母后请安。”
听秦王妃说话的声音,好像并无大碍。胡善围是个谨慎的人,她悉心观察着一切,问候了几句,秦王妃好像很累的样子,很快结束了交谈,端茶送客了。
胡善围走出正屋,细雨乍停,墙角纯白的栀子花只剩下几朵了,点缀在绿色的枝叶之间,显得形影单只,清风若影若现的送来栀子花特有的芬芳,胡善围想起秦王妃正屋的情形,心中一叹:
方才隔着珠帘看不清秦王妃的模样,但是她和徐妙仪是手帕交,对药材的气味十分敏感,她闻到一股止痛化淤膏药的味道,秦王妃分明是受了严重的外伤!
为了掩盖这股药味,屋里子的人特意摘了许多香气浓烈的栀子花插瓶。夏日是栀子花盛开的季节,尤其是雨后,皇宫的栀子花一开就是一树,热热闹闹的挤在枝头,绿色的枝叶点缀其间。
而□□正房墙角的栀子花则恰好相反,肯定是仓促之间被摘掉了,以遮掩药味……
正思忖着,迎面走来一群人,前呼后拥的簇拥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丽人,正是邓侧妃邓铭,她的脸微微有些浮肿,脂粉未施,因在国孝期间,穿的也颇为素淡,神情虽然疲惫,但有种即将成为人母的异样光辉。
胡善围早就知道邓铭曾经纵容猎犬撕咬徐妙仪,还在半路堵住妙仪寻仇,因此对她印象极差。
邓铭是上了皇族金册,有宝册玉印的亲王侧妃。胡善围身为六品女官,无需跪拜,但要让路见礼,胡善围侧身站在路边等邓铭过去,邓铭却笑着径直朝她走来。
邓铭问道:“你就是胡善围,和徐妙仪曾经是苏州同乡?”
胡善围说道:“是。”
邓铭又问:“我产期将近,太医们都说是双胎,我心里着实担心,想请徐妙仪陪产。可是请了那么多人说人情,她总是不来,怕是还记恨以前的误会。你和徐妙仪是手帕交,出面帮我澄清误会,请她来秦王/府住几日吧。”
明明是你屡次出昏招挑衅,怎么成了妙仪误会你?胡善围心中冷笑,面上依然恭恭敬敬的说道:“我是皇后娘娘宫里的女官,不得擅自行动,奉诏才能出宫,帮不了邓侧妃。”
邓铭柳眉一竖,说道:“你今天反正都出宫了,顺便路过徐家瞻园找徐妙仪说几句话又怎么了?你们这些人捧高踩低惯了,是不是觉得我不是正妃,使唤不了你?放心吧,不白使唤你,事成之后,我重重有赏,黄金百两,良田百亩,够你以后出宫养老。”
邓铭在闺中有父母兄弟宠爱,是飞扬跋扈的千金大小姐,出嫁后屈居侧妃之位,依然有青梅竹马的丈夫朱樉娇宠着,依然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老样子。
在邓铭眼里,胡善围这种宫廷女官只比奴婢高出那么一点点,她屈尊请善围帮忙,已经是天大的脸面了,胡善围居然不领情!
好吧,既然不要脸面,那就给你真金白银,苏州乡下地方出来的市井村妇而已,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些财富呢。
胡善围觉得邓铭可憎可笑,克制着啐她一脸的冲动,和这种人讲道理等于对牛弹琴,她淡淡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着回宫复命,邓侧妃,告辞了。”
胡善围快步离开,隔着假山花园都能听见邓铭气急败坏“苏州小贱人”的叫骂声,她嘴角闪过一丝讽刺的微笑,这个邓侧妃果然名不虚传,在宗室里敢这样口无遮拦,哪怕没有北元郡主,她也当不了正妃啊,马皇后最重规矩,岂能容得这种无礼的儿媳在眼前晃着?
胡善围回宫时,已经是傍晚了,马皇后正在御厨房给洪武帝洗手作羹汤,这一次她做的是鱼肉馄饨,正将乳白的荸荠碎掺进鱼肉里,用竹筷搅打。
胡善围说道:“……太医给秦王妃把脉了,说思虑过度,肝气郁结,开了太平方子养着。秦王妃说多谢皇后娘娘的赏赐,她定好好保养身子,早日康复进宫陪娘娘说话。”
马皇后试了试馅料的咸淡,“哦,秦王妃气色如何?”
“秦王妃是隔着帘子接见我的,不过……”胡善围坦言说了自己在□□的所闻所见和推测,“……秦王妃半路回府,应该是外伤所致。”
胡善围不敢直言说秦王打伤了王音奴。但是谁都清楚,能伤害秦王妃的,也只有秦王自己了。
马皇后蹙眉说道:“唉,老大宠着吕侧妃,老二也跟着糊涂,轻视正妻,嫡庶不分,将来必成大祸。一个个都成家立业了,还要我烦忧他们的家事。”
马皇后想了想,叹道:“罢了,子嗣为重,如今不好派人教邓侧妃立规矩。善围,你在宫中选几个有资历的嬷嬷,要她们去秦王/府帮助王妃协理家事,有她们盯着,老二会有所收敛。”
“是。”胡善围应下,看来马皇后决定给秦王妃撑腰了。
胡善围眼珠儿一转,说道:“臣途中遇到邓侧妃,侧妃即将临盆,心中烦忧,说想请徐大小姐去王府住几日,陪她生产。臣身在深宫,不便进出魏国公府,婉言拒绝的。”
“胡闹!”马皇后手中的竹筷一顿,说道:“连太子妃生子都没她那么矫情!摘了星星要月亮,仗着肚子里的龙嗣兴风作浪,恨不得所有人都围着她转!为了要妙仪伺候她生产,说情都说道老四那里去了。她再作一作,是不是要皇上下旨满足她的要求?”
马皇后罕见的动了怒气,众人都默不作声。
马皇后身份高贵,不屑于面对面教训一个侧妃,她吩咐道:“叫尚仪局安排一下,宣卫国公夫人进宫。”
卫国公夫人是邓铭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由她教训约束自己的女儿。嫁入皇室的侧妃,不能这么没规矩。
马皇后腰脊受过伤,站了一会就累了,加上动了气,此时脸色就和难看,胡善围忙扶着马皇后坐下休息,自己洗了手擀皮。
胡善围手脚麻利的擀着一大张馄饨皮,然后用刀切开成菱形,预备包馄饨。
马皇后喝了一口参茶,瞧见馄饨皮的约刀口宽厚度,不由得赞道:“你是个有心人,瞧出皇上喜欢吃厚一些的面皮。御膳房做的馄饨面皮比纸还薄,没有嚼劲,入口就顺着咽喉滑进去了,擀皮的手艺确实精妙,别人都叫好,但不是皇上所好。皇上专心料理国事,不在乎口腹之欲,从来不明言自己的饮食喜好。”
胡善围谦虚的说道:“经常看见皇后娘娘亲自做吃食,就慢慢琢磨出了皇上的喜好。”
马皇后一叹,“你是个聪明人,双手也灵巧,我老了,精力不济,将来都交给你做……”
胡善围提着食盒,跟着马皇后去了文华殿。朱元璋正在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胡善围打开剔红龙凤呈祥食盒,端出来鲫鱼汤底的鱼肉荸荠馄饨并几样时蔬小菜。
马皇后强行夺过了朱元璋的朱笔,将他拉到饭桌边坐下,“皇上陪我吃顿饭吧。”
朱元璋只尝了一口,就责备的看着马皇后,“又是你亲手做的吧?早就说过了,你腰不好,别去厨房做这些东西了,朕吃什么都一样。”
马皇后指了指身后布菜的胡善围,“是她做的,臣妾就在一旁吩咐而已。”
朱元璋瞥了一眼胡善围,“很好,以后劝着皇后莫要操劳。黄俨,赏她一筐刚进宫的西域紫玉葡萄。”
胡善围忙跪下谢恩。
饭毕,帝后在御花园池塘边散步,听着雨后蛙声一片。半池莲花莲花凋谢,露出了绿色的莲蓬。
帝后聊了些儿女事,朱元璋说道:“大儿媳福薄,撒手去了。太子还年轻,今日有好几个另选太子妃的奏折送上来。”
马皇后说道:“东宫太子妃至关重要,将来要代替臣妾母仪天下的,不能一直空缺。只是臣妾觉得,看在开平王常遇春的份上,太子应该为妻守身一年,方能提另选太子妃一事。那些上奏折的大臣太心急了,民间也甚少有在妻子热孝间另娶的,未免令人齿寒。”
提起常遇春这名因年早逝的爱将,朱元璋心有所触,点点头,“皇后说的对,另选太子妃一事,等一年以后再说吧,横竖太子还年轻。”
马皇后说道:“东宫已经有四子两女了,不用着急子嗣,选妃一事现在不可提。”
朱元璋说道:“这事我和太子说过了,他也说不用着急续弦,东宫现在由吕侧妃暂时负责打理,料理的井井有条,水生也照顾的很好。”
一听到吕侧妃,马皇后有些不以为然,“水生不是由太子妃临终前托付给了她亲妹妹常槿照顾吗?跟吕侧妃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她一个侧室,有什么资格教养嫡子?没得乱了规矩。”
朱元璋说道:“太子对吕侧妃赞誉有佳,吕家是书香门第,家事清白,在朝中为官清廉,都是能臣,可堪重用。”
马皇后心下一沉,问道:“太子想扶正吕侧妃?”
朱元璋说道:“他没有明言,只是说任凭我们选择太子妃,毕竟婚姻大事,当然是父母做主。不过我瞧他应该有这个意思。”
马皇后心头一紧,又问:“那皇上的意思呢?”
朱元璋说道:“朕觉得不妥,吕侧妃若扶正,那常家和水生的地位就尴尬了,常遇春尸骨未寒,不能让他在九泉之下挂心啊。”
马皇后松了一口气,说道:“皇上言之有理。太子年轻,另娶便是,何必扶正一个侧妃。京城那么大,多少名门淑女,还愁没有比吕氏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