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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徐妙仪嫡长女的身份贵重、或许是男主人徐达表明了对她的娇宠、或许是徐妙仪本身“凶名在外”,无人敢惹,总之她认祖归宗回家后的几天,一切顺心如意,没有任何人敢当出头鸟寻麻烦。
作为朱元璋的潜邸,瞻园颇具规模,占据了整整一条徐府街,集合了江南园林的风光,再加上豪门贵族的气象,徐妙仪饶有兴致的游了好几日,方摸清了自家的门户,和三个妹妹们也多有交流。
都是将门虎女,三个妹妹虽然性情不同,也不是一个姨娘生的,但相处起来比徐妙仪想象中要简单,没那么弯弯绕绕,旁敲侧击。
而且这三个妹子居然都习过武,就连最文静的徐妙清都能在家里的跑马场上骑马射箭,三发两中。看着徐妙仪惊讶的目光,徐妙清淡淡笑了笑:
“是父亲特意请了女镖师教我们的,我天□□静不爱动,最初练习骑射时,腿都磨破了,手指虎口开裂,我姨娘心疼,求爹爹停了骑射课。父亲坚决不允,他送了我一盒外用的膏药,要我坚持下去。”
“是啊。”话最多的徐妙溪说道:“我姨娘也说呢,姑娘家写字绣花就行了,舞刀弄枪的不像千金大小姐。爹爹说当年母亲被刺杀,大姐姐也走失了。女子应该多学些防身的功夫,万一有些什么,也能自保。”
年纪最小的徐妙锦拍手说道:“是啊是啊,我们三个妹妹都是托了大姐姐的福,才有机会在跑马场上玩,听说别家的小姐们平日都关在闺门里绣花弄草,怪没意思的。”
原来是这个缘故!徐妙仪觉得徐达算是个有心教养子女的父亲,不像是卫国公邓愈,一双儿女邓铤和邓铭骄纵的简直不知所谓。
正月初九那日,是秦王朱樉纳侧妃的大好日子,卫国公府摆酒,大宴宾客,连太子朱标和刚出双月子的太子妃常氏都一早的去喝喜酒了。
本来卫国公将嫡长女送进皇族当一个侧妃,金陵各大豪门家族暗地里都是不齿的,打算派出家中不怎么重要的人去送礼喝喜酒。但是听闻太子亲自登门后,各大家族立刻意识到洪武帝对纳邓氏为侧妃之事非常看重,便往礼单里添了几样贵重的物品,改为派出家族当家人去喝喜酒了。
洪武帝其实对朱樉和邓铭未婚先孕之事非常恼火,但是御医们诊断说邓铭胎像稳定,而且很可能是双胞胎后,疼惜子孙的洪武帝立刻转变了态度,再想想邓愈积年的各种功劳,睁一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派出太子去给邓家撑场面。
徐家作为了邓家的世交,又极会观察皇上意图,当然是举家去捧场。徐妙仪和父亲说道:“我和邓家兄妹交恶,想看两厌,就称病不去卫国公府了。”
徐达也不勉强女儿,说道:“邓家兄妹在鸡鸣山行宫为难你之事,我都知晓。唉,卫国公一世英名,怎么儿女如此不肖?你不想去就算了,免得横生枝节。”
徐妙仪不去,二哥徐增寿也乘机说道:“父亲,我也不想去——腊月里刚揍过邓铤那小子,这会子去他家喝喜酒,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万一邓铤按耐不住暴躁性子,寻隙滋事怎么办?我让着他吧,丢了徐家的脸,好像我怕他似的;我不让他吧,大喜日子婚宴上闹将起来,徐家邓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徐达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说道:“好吧,你在家里陪着妹妹。”
徐达等人刚刚离家,徐妙仪就对徐增寿说道:“二哥,带我去逛一逛书坊,还有我要去见见宋秀儿阿福他们。”
身处深闺,出行不便,若要外出一次,必须先请示长辈和兄长同意。徐妙仪刚刚回家,不能太出格,做出私自离家之事。
徐增寿一拍即合,说道:“好啊,在家太无聊了,出去逛一逛透透气。”
徐妙仪穿着徐增寿的衣服,扮作了男子,徐增寿鬼主意最多了,不知从那里弄了一个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假喉结黏在她的喉间。
头上罩着黑色/网巾,对镜一照,俨然一个俊俏美少年了。
兄妹两个骑马出了瞻园,一直从徐府街到了东牌楼。如果到了明朝中期,这拥有两万多个号房的江南贡院和南直隶地区的府学都在东牌楼的东边,靠近秦淮河,这里士子云集,大街小巷全是各种书坊。
但此时是明朝初期,洪武帝将国子监等培养士子的机构基本都设在金陵北城的鸡鸣山脚下,所以那里的书坊最多。
到了书坊门前,徐增寿低声说道:“妹妹,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不可以买《会真》、《西厢》之类的世俗话本小说,小姑娘看这个最容易动……嗯,反正这都些是教坏女孩子的书,父亲要是知道我引你来买的,他会打断我的腿!”
邓铭匆匆成了秦王侧妃,徐增寿等人皆有猜测,只是碍于邓家的颜面,不捅破这层窗户纸而已。别人家的妹子出事,徐增寿可以当看热闹,但自己妹子若出了这等事,他就不好做人了。
徐妙仪说道:“《会真》、《西厢》算什么?比这些俗十倍的书我都看过。你别瞎猜,我今日来是为了搜罗些医书送给周王,他被幽禁深宫,又……又遭遇重创,肯定很难过吧。我选好了医书,你帮忙带给他。”
王音奴和周王朱橚之事,已经被洪武帝下了封口令,任何人不得再提。毕竟朱橚以后要叫王音奴二嫂嘛。
徐增寿叹道:“那位王姑娘……唉,不提了,红颜薄命,被自己亲哥哥卖了,也是个可怜人。人还没嫁过去呢,就当了现成的娘。”
徐妙仪愤愤道:“她可怜?那周王呢?燕王呢?那我呢?那些差点被她连累获罪株连的街坊领居呢?你凭什么说她可怜!”
徐增寿讪讪的摸了摸脑袋,说道:“这个……我就是叹息她徒有一副倾国倾城貌,却要面临注定独守空房的婚姻,为了惋惜罢了。”
徐妙仪说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她长的好看。她若相貌普通,你早就说罪有应得了。”
徐增寿见妹妹生气了,忙将这股火气往外引,“还不是常森那小子见到王姑娘后,就魂不守舍,时常在我耳边念叨名花有主,现在又说红颜薄命。我耳濡目染的,近墨者黑,被他拐带坏了。”
徐增寿和常森从小就互相拿对方当挡箭牌。
徐妙仪冷哼一句,“今日书钱你付了,我就既往不咎。”
徐增寿暗想,不过买几本医书罢了,能要几个钱?还是豪爽一点,博得妹子欢心要紧。反正最后爹爹会给我贴补回来。
谁知徐妙仪挑选的尽是些价值不菲的孤本、善本,而且不拘医学书籍,什么游记,画谱,字帖等统统看中了就买,还说拿回去按照三个妹妹的喜好分给她们。
徐增寿哭丧着脸跟着她屁股后面结账,暗中叫苦不迭。
各种书坊逛了一大半,徐妙仪故作无意间问掌柜的,“听说你们家有初版的《杨公画谱》,到底是真的还是赝品?”
掌柜的面有骄傲之色,“我们家从宋朝开始就做书坊生意,至今有七代人了。如假包换,这本《杨公画谱》是我们的镇店之宝,不轻易示人。”
徐妙仪笑道:“是骡子是马,拉上来溜溜,开门做生意,哪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
掌柜的见她锦衣貂裘,衣着华丽,身边的兄弟也是一副豪门贵公子的气象,便说道:“两位公子若有诚意卖,就跟随小的去一趟地下的库房。”
一盏茶后,徐妙仪心满意足的捧着半旧的《杨公画谱》出了书坊。
徐增寿拍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子说道:“好妹妹,别买了。哥哥我自打出了娘胎,都没有像今天这么穷过。”
其实今天买其他书都是幌子,这本《杨公画谱》才是真正的目标。所有人都晓得徐妙仪对画画没兴趣,如果突然独独要卖这本书,恐怕会引人生疑,所以将《杨公画谱》掺在杂书里购入,掩人耳目,鱼目混珠。
徐妙仪笑道:“好了,不买了,我们去找秀儿他们。”
织锦二坊的百和堂已经倒闭了,门口贴着“吉房出售”四个字。偶尔有几个回头客提着菜篮来到这里。
“咦?好端端的,怎么关门了?”
“是啊,这店里的一男一女两个大夫,男的俊俏和气,女的漂亮泼辣,医术都还不错,药材价格也公道,怎么关门大吉了?”
临街卖包子的解释道:“我们也不知咋回事。据说他家卖药吃死了人,连五城兵马司都惊动了,封了整整一条街,再后来就倒闭了,东家和大夫全都不见,只有两个伙计在后院看门。”
回头客惋惜摇头离开,“他家的玫瑰酱、辣酱做的好吃。其实不卖药了,改成卖辣酱也挺好啊,可惜再也吃不到那个味了。”
卖包子的说道:“那个辣椒香料铺子都有卖的,买回家磨成粉自己熬。其他药铺、杂货铺也开始卖辣酱了,你多打听打听……”
大门紧闭的药铺里,徐妙仪隔着门听见这些对话,看着空空如也的柜台,心中不是滋味。问道:“秀儿,阿福,你们想清楚了没有,是跟着我去瞻园,还是在找个地方开铺子容身?”
徐增寿说道:“你们放心,在瞻园,徐家定以礼相待;在外开铺子,我也会帮你们场子。”
阿福的腿伤刚刚愈合,说道:“你们若不嫌弃我老迈,我就去瞻园当差事,赶车看门都行。”
宋秀儿则吞吞吐吐的说道:“前几日,后娘和弟弟找上了我,说要我回家去。还说当年的事情全是舅舅在背后捣鬼,把我拐走卖了,他们毫不知情。”
徐妙仪急忙追问道:“你答应了?”
宋秀儿抬起头来,“我装作不认识他们,把他们赶跑了。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哪有那么好糊弄的?无非是想借我攀魏国公府的高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