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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
姚妙仪推开禅房的门,提着食盒进了屋,风雪乘机裹挟而来,随即被门板无情的隔在外头,只吻到了冰冷的门环。
道衍禅师正在打坐念经,眉毛都没动一下。姚妙仪打开食盒,先端出一碗煮的糯糯的白粥。
道衍禅师闻到粥香,闭着眼睛摇头道:“端下去,我不想吃饭。”
姚妙仪笑道:“您不想会客,把来访的人一股脑推给了义兄招待。现在又不想吃饭,这是要成仙了吗?”
道衍禅师一张嘴说动了高丽国承认了朱明王朝的统治,递交了称臣的国书,还说服东北的北元文臣武将集体投降,归顺大明。
立下如此大功,道衍禅师顿时成为朝野内外炙手可热的人物了,每天来访者如过江之鲫,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只是道衍禅师从皇宫述职、领完赏赐回来之后,就闭关不出,谁都不见,所有的应酬交际都推给了养子姚继同。
“胡闹,我是个和尚,成佛还差不多,道士才成仙。”道衍禅师总算睁开眼了,他的眼睛非常明亮,面部轮廓分明,如金刚猛虎,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姚妙仪从食盒里取出一个油碟,“刚熬好的辣豆豉酱,用的是宫里御膳房酿造的黑豆豉做的,要不要尝一尝?”
道衍禅师吃素,姚妙仪就特意熬制了素辣酱。
辛辣伴随着豆豉的咸香扑鼻而来,道衍禅师顿时口舌生津,他随手将佛珠缠在腕间,说道:“那就来一碗罢。”
结果就这辣豆豉酱,连喝了两碗白粥。
就知道义父抵抗不住辣酱的诱惑,姚妙仪嘻嘻一笑,将喝空的粥碗收拾到食盒里,泡了香茗奉上。
道衍禅师辣的光头头顶都冒汗了,浑身通泰,捧着香茗喝着,“无事献殷勤,说吧,又要求我做什么事情?”
姚妙仪被戳中了心事,笑道:“哪有啊,就是看您回来后一直闭关,似乎闷闷不乐,食欲不振,我就是想尽一下孝道,为您分忧而已。”
论理,道衍禅师立了大功,又得了洪武帝的认同和赏赐,名声大噪,应该春风得意才是,怎么猫在屋里子闭门不出呢?
姚妙仪对此很好奇,况且道衍禅师明明也从洪武帝那里得知了她可能是魏国公徐达失踪的嫡长女一事,可是他却从来不提此事。
姚妙仪很想知道道衍禅师在想什么,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装失忆?他会不会担心自己会出卖明教?会不会疑心她过去一举一动?
可是道衍禅师只字不提,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姚妙仪有些寝食难安了,想问个究竟。
她亲自熬了白粥和辣豆豉酱:吃了我的饭,总得张嘴说些什么吧!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嘛。
道衍禅师一眼看穿姚妙仪心中所想,笑道:“分忧?依你看,我有何忧?”
姚妙仪呵呵笑道:“义父有何忧,我那知道呢。”
老狐狸道衍禅师说道:“你都不知道我有何忧,怎么来分忧?”
小狐狸姚妙仪说道:“您说说看,说不定我就能帮您分忧呢。”
老狐狸道衍禅师问道:“你是个聪明人,依你看,我有何忧?非要闭门不出呢?”
小狐狸姚妙仪逼得没法子,只得退了一步,说道:“不如我和义父一起写下来,看是不是想到一块去了。”
反正姚妙仪铁了心要用从道衍禅师嘴里撬出点什么来。
老狐狸和小狐狸拿着纸笔写下了几个字,交换看了一下,都乐了:他们写了四个一模一样的字“法古建邦”。
道衍禅师抚掌笑道:“养了你十年,还真养熟了,和我一条心——你说说,这法古建邦和我有什么关系?”
姚妙仪说道:“法古建邦是千年以前就证明不妥,我观史书,西汉七王之乱,三十万军队混战中原,导致国力衰退,民不聊生。边境匈奴乘机入侵,堂堂大汉帝国,不得不送自家公主去和亲,简直是耻辱!”
“但是皇上决心效仿周朝,给藩王封地和军队,此事已成定局,短时间内不会有改变。身在朝局中的文武大臣,支持皇上法古建邦的,被称为溜须拍马的弄臣;反对法古建邦的,被皇上所厌;不支持也不反对的,被取笑是骑墙的两面派,两面都受气。总之呢,现在无论站在那一队都是错的,干脆闭关,避开风头浪尖,等平静下来再说。”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道衍禅师欣慰的看着义女,“你倒是看得通透。”
姚妙仪笑道:“这几天义兄在书房接待访客,我在屏风后面偷听了,访客们三个派系的人都有,个个都想把义父拉到他们的阵营,多亏了义兄有耐心和他们周旋,一个个全部带着笑脸出门,都不得罪。”
道衍禅师一叹,“幸亏我是个和尚,能够找到修闭口禅闭关这种借口,要不被卷进去了,脱身难啊。”
这光头和尚,泥鳅似的滑不溜丢。姚妙仪笑道:“义父打算何时修完闭口禅呢?”
道衍禅师说道:“至少过完年吧。妙仪,这次风头避一避就过去了,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如何把光明长老狐踪救出来。”
光明长老狐踪被囚在鸡鸣山天牢的事情,是姚妙仪告知明教的。
姚妙仪问道:“那刺杀郭阳天呢?”
道衍禅师说道:“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救明教的的人要紧,叛徒肯定是要除掉的,而且我已经想到法子——妙仪,你觉得利用魏国公的手,除掉郭阳天如何?”
“啊?”姚妙仪有些懵,想了想,说道:“您的意思是要我假装恢复了儿时的记忆,指认郭阳天是当年刺杀徐夫人的凶手之一,杀妻之仇,不共戴天,魏国公出手杀郭阳天?”
“你说对了一半。”道衍禅师说道:“不至于要装恢复记忆。其实只要激得郭阳天对你动手,无论是魏国公,还是四皇子、五皇子,或者马皇后,甚至庆阳公主,开平王府常家,都会对郭阳天群起而攻之。妙仪,你如今在他们心中价值连城,他们对付区区一个郭阳天,简直易如反掌。”
道衍禅师不愧为明教的智慧长老,一语就点醒了姚妙仪,“对啊,我就对郭阳天说,我是明教的昏鸦,受命来除掉你这个叛徒。郭阳天肯定会反抗,到时候……”
道衍禅师点头道:“孺子可教也。反正四皇子已经要你冒充明教的人,来稳住湖心小筑待产的永安郡主。所以即使郭阳天叫嚷出来也不要紧,你本来就是冒充明教的明教中人,他们不会起疑。”
最后一句话就像绕口令似的,姚妙仪这个四重间谍复杂身份,确实可以大派用场!
姚妙仪说道:“郭阳天罪大恶极,昏鸦愿意以身犯险,将其置于死地。”她在明教的代号就是昏鸦,此时她并不把自己当做义女,而是当做智慧长老道衍的手下。
道衍禅师却话题一转,问道:“你真的不记得儿时的事情了?”
姚妙仪面上波澜不惊,“长老,昏鸦若是记得,早就去魏国公府瞻园认亲了,何必在市井当一个草民医女呢。何况如今我已经加入了明教,一旦步入豪门,整日无数双眼睛盯着,昏鸦如何为明教效力?如何报答长老多年的栽培?”
道衍禅师紧紧的盯着她,目光如炬,似乎看到了她的内心,末了,说道:“我和小明王不在的这半年里,你做的很好,教务打理的井井有条,韬光养晦,我很欣慰。”
姚妙仪说道:“是长老教的好。”
道衍禅师说道:“当年你晕倒在寺庙门口,衣服破烂,手足都是冻疮,身边也没有信物,当时你头发身上生了虱子,旧衣服换下来后直接扔进炉子里烧了,所以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姚妙仪说道:“义父勿用自责,这都是命,我现在也挺好。”
道衍禅师说道:“魏国公已经连续三天投了帖子求见,我到底见还是不见?”
姚妙仪笑道:“您在修闭口禅呢,见面难道像猴一样用手势比划啊,您愿意,魏国公这等大人物还不愿意呢。”
道衍禅师想想也是,要避开法古建邦的风头,就必须修闭口禅,等过年再说吧。
道衍禅师说道:“你去看看姚继同送客没有,把他带来,我们一起商量行刺郭阳天,还有营救鸡鸣山天牢里光明长老的计划。”
“是。”
姚妙仪先提着空食盒去厨房洗碗,天已经黑透了,宋秀儿正在熬玫瑰酱,她拉着姚妙仪偷笑道:“小姐,这粗活放着我来做——你猜刚才谁来找姚继同了?”
姚妙仪说道:“不是说以后别叫我小姐了吗?叫姚姐姐、姚老板、姚大夫都成,你已经是良籍了,
不是奴婢。”
宋校尉舍己救了姚妙仪,姚妙仪从来不把恩人之女当奴仆。
“我叫顺口了。”宋秀儿笑道,脸庞被灶火熏的通红,“从明年开始吧,新年新气象——刚才是媒婆上门了,给姚继同说亲呢。”
姚妙仪咋舌道:“才回来三天,就有媒人来了?以前媒婆不是都来找朱五郎说媒吗?”
提到朱橚,宋秀儿立刻柳眉倒竖,“哼,如今谁不知道朱五郎和香料铺的王姑娘好上了?王姑娘长得比狐狸精还好看,把咱们街坊那些姑娘们比到泥里去了,谁自不量力和她争朱五郎?个个都芳心破碎,另觅良缘啦。”
“听说姚继同是道衍禅师的义子,媒婆们见他长的一表人才,不比朱五郎差什么,就动了心思,主动保媒给他娶个媳妇呢,想赚一笔谢媒钱。”
小明王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好姻缘。姚妙仪走去书房,远远就见媒婆谄媚的笑声:“姚公子,我是交税银的官媒,专门给高门大户保媒的,就是一品大员的宅门我都进过,认识好多千金小姐。你虽暂无功名,但胜在有个好干爹啊,准能给你说个官家小姐当媳妇。”
姚继同面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劳烦媒婆费心了,我命中克妻,要三十而立才能娶妻。”
媒婆甩着帕子笑道:“哟,又是克妻的推辞,上次你们百和堂的朱五郎大夫也是说自己克妻,结果呢,听说和香料铺的活观音看对眼了。你年轻,面皮薄,不好意思谈亲事,叫你家义父出来,我和他说。”
香料铺的王姑娘,闺名叫做王音奴,据说小时候体弱多病,在庙里做个记名弟子,所以小名叫做观音奴。如今大了,生的貌美,气质出尘,比佛堂的观世音还美,所以街坊邻居们取了个外号,叫做活观音。
姚继同脸都黑了,“我义父是个和尚。”
媒婆不以为然,“是你娶,又不是他娶。”
姚继同:“我义父修闭口禅,不见人。媒婆请回,天黑路滑,路上小心。”
媒婆哑然,见姚继同这块顽石实在不好啃,便撤了。
姚继同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嗓子都冒烟了,喝着胖大海润咽喉。姚妙仪敲了敲书房门,“义兄,义父找我们说话。”
姚继同走出书房,尴尬说道:“刚才的媒婆——让你看笑话了。”
姚妙仪笑道:“如何应付媒婆,你可以请教朱五郎,他最有经验了。”
姚继同深深看了姚妙仪一眼,“媒婆从来不找你?”
姚妙仪说道:“我的名声很凶的,街头巷尾都知道百和堂姚老板是个泼妇,背后还有了不得的靠山,无人敢惹,也无人敢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