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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人有了他的狼狈状为鉴,都知不能再提起折子的事,任纸碎满堂飘零,一个个皆视若不见,虽然一贯风姿绰约,使人如沐春风的公主今日象变了个人般,却无人觉得她喜怒无常,因为事关智,公主又怎能不乱了方寸。【 】
女真长老纳兰容更是想,象智这等为君主可以豁出一切的臣子,哪位君主不会当个宝贝来喜欢?可这臣子偏偏又真是君主心仪之人,又怎舍得让这样的臣子受过?所以这辽国公主今日就算发再大的脾气,也是在情理之中。
夏侯战和曲古等将领则凛然想到,当日初闻羌族攻破顺州,屠下全城时,公主曾于议事堂上厉言血誓,要以羌人举族之血为顺州城民复仇,当时一腔豪言,激起满堂杀气,那个时候,若公主真是一鼓作气,率全城铁军杀向顺州,羌人也一定会惨遭灭族,可谁能想到,这一切都是拓拔战的毒计,若真如此做了,今日这善后之事不但会棘手百倍,而且不在有一点回旋余地。
众人各起心思时,忽听堂外喧哗声起,似有人急匆匆跑过来,耶律明凰一口气没出消,向着门外的侍卫统领俞达大声喝道:“俞达!你当的什么差?怎么任人吵闹!”
俞达被骂得一激灵,只得又探进半个脑袋,一脸委屈的道:“公主,又连着来了三拨传令,这我可没法拦啊!”
“又来三拨传令?”堂上众人齐齐楞住。
耶律明凰却倒退了一步,“快马连骑令?智已经在放手做了?”
“快马连骑令?”公主的话没人听明白,但这快马连骑令众人都知道,这是只有在传递十万火急的军情时才能用的紧急传令,一旦用上,所过之处无不为之惊动。
“这…这不是要惊动全城吗?”曲古等将领一起失惊,面面相觑,目光及处,忽见耶律明凰的面色苍白如纸。
智派第一名传令送来的密折上写下了对耶律明凰最有利的善后方法,但也是对智自己最残忍的处置安排。同时,智也料到了她会不允,所以,早在第一名传令入城时,所有的善后事宜已在着手施为。
原来,那一张密折不是要告诉她该怎么做,而是要提醒她,他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
“殿下请看,这是您与臣的双手…”当日智临别时,那番话语忽又在耶律明凰耳畔宛转,“您这双手要永远平展向天,因为世间的一切都要握于您的掌中,由您的双手包容万物,泽被子民,而臣这双手则要屈握成拳,因为这双手掌要永远掩盖住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杀戮…这是臣之责,也是臣之愿。”
是臣之责,是臣之愿…
一切的后果,早都在白衣少年预料之中,可他仍是不存犹豫的出征而去,这份为她遮尽风雨的心意里,真的只是身为臣子的忠心?义子对慈父所立誓言的守护?
如果是,那一抹匆匆回顾时无法掩饰的眼底深情又为何如此清晰?
其实,那份埋于深底的情意,正如她一直珍藏的雪灵瓶般,一直贴身而在,但耶律明凰在悠然醒悟后,心里竟无意外之喜,只有不如不知的痛,因为便是这样的真情,却要由她亲手施罚。
门外,三名传令先后走入,堂内诸人看清其中一人乃是随智出征的卫龙军若海后,更觉惊异。
“若海,怎么你也回来传报?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夏侯战走上前,正要去拍若海的肩头,却见若海的面容黯淡的如要随时栽倒,忙改拍为揽,关切道,“你受伤了?伤势重不重?”
秦璃和关山月几人也走了过来,虽知捷报之事必无虚假,可看着若海的神情,却免不了存疑,“我们真的打胜了?”
“旧伤而已。”若海摇了摇头,看了看围过来的几名卫龙军同袍,低低苦笑,“仗是大胜,可是,不如不胜。”说毕,若海也顾不得再为几人解疑,慢慢走到耶律明凰面前,躬身一礼,没有开口。
他清楚,自己需要做的只是回答。
但看在几名卫龙军眼里,都觉经此一役,若海整个人似已大变,比起往日少了些飞扬跳脱的朝气,却多了几分暮气般的沉寂,亦无人能说清,这种蜕变是好是坏。
“你们两个传令辛苦,先退下休息。”耶律明凰先摈退了另两名传令,这才突兀的问道:“你们已经开始在做了?”
“是。”若海又一躬身,“智王将善后之事分为三步,第一,动用快马连骑令回城报捷,惊动全城视听,引得百姓好奇,并模糊告知,此战羌族其实无辜,尽是拓拔战诡计,以羌人族灭一事渐渐引起百姓恻隐,又有两队口齿便给的军士分批进城,一队前往各处酒肆茶铺,借故饮酒发泄,将我军与羌族大战的情形说与百姓听闻,智王吩咐这些军士,务必要详细说出羌族绝地血战的悲壮和同心,使百姓对羌人更生敬意。另一队军士则扮成百姓,但见有人议论,便插话提醒各人,此战乃是智王擅自出征,而公主事先从未允准此战。
“第二,智王命军士告知百姓,羌族七万尸首仍曝尸荒野,所以这几日里,智王敦请公主下旨,厚葬羌族,并于城中焚香祷告,安抚七万亡魂之灵…”
“七万羌人真的还曝尸于荒野?”耶律明凰忽然插口。
“不是,我军返城前,智王已下令我率三千军士将羌人举族安葬于顺州城外的黄土坡。”若海低声道:“但依智王吩咐,此事做得甚为隐秘,因为这厚葬之事还需由公主亲自下旨,以显公主仁德。”
耶律明凰朱唇轻颤,似忍不住要说什么,终又咬唇道:“继续说下去!”
“第三,智王…”若海略一犹豫,看了看耶律明凰的脸色,又小声道:“请公主于今日发下告示,先言明智王未经许可,擅自出征之事实。”按着智的吩咐,若海把未许可和擅自出征这几个字念得又慢又重。
堂上之人听了当然明白这是智要把所有责任从公主身上剥离,虽无人出声,心下都佩服智的忠诚,可这份忠诚,直让人由心底品出一种苦意。
而耶律明凰听了这几个字,却是**一阵摇曳,容颜愈显苍白。
“之后,再请公主下旨,究智王不明因由,妄动兵戈之举,并责智王行事狠毒,罔顾正理公义,竟行下灭人全族之恶事,世所难容,再斥智王此战其行残忍,其举可恨,其德沦丧,其心凉薄,战虽胜,犹如惨败,此战之失,便是举国百年行善亦难追悔,大辽上下,但有国祚延续之日,永不得以智王此战为荣…”
“够了!”耶律明凰突然厉喝出声:“智还要怎么样?他非要把所有谤辱之词都加于自身吗?我得仁德,那他呢?他得到什么?一世骂名吗?一张折子递上,怕我不肯依他的,就自把自为的先做了出来?若海,智王糊涂,你也糊涂,居然真就这么一步步做出来?你好大胆子!”
到了此时,议事堂上各人总算猜到智那份折子上写了些什么,又听得公主厉叱智自把自为,却是谁都听得出,其中惟有气苦,并无气怒。
面对耶律明凰的勃然怒气,若海倒无慌张之意,垂首道:“智王说了,末将依令而为,乃是对公主至忠之举!”
“你…”耶律明凰气得一噎,纤指点着若海,半晌才忿忿道:“说!智还交代你们做了什么,你都给我说出来!”
若海也是横了心,他先仔细看了看堂上,见都是心腹之人,老老实实的说道:“智王道,待他回府后,公主还要再下一道旨意,说已将智王立即囚禁,且将穷究其罪,并请公主将此事明发旨意,立派快骑四出,遍示草原各州各城,需要在最短时日内,借世人之口,使天下人都由此事而知拓拔战之恶,智王之罪!”
“借世人之口?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耶律明凰几乎是呻吟着出声,她狠狠瞪着若海,怒气无可宣泄,“智这是要使全天下人都知道此事吗?他真要把自己逼得那么绝!他人呢?为什么不亲口跟我说,他要为我做下这些事?”
“智王随后就至。”若海低声道:“还有些事宜,需智王亲自安排。”
“他还要做什么?他做得还不够吗?”耶律明凰一脸惊赫,她太清楚这些事所引发的后果之严重,一经细想便是一阵心惊,脚下一软,连着倒退了数步。
呼延年一惊,忙上前几步,搀住了耶律明凰,低声安慰道:“公主,智儿所做的只是一时权宜之策,他这么聪明,待得过些时日,总会另有计较。”
“没用的,没用的。”耶律明凰频频摇头,因搀着她的是最亲近的呼延年,兼之心头凄苦,一时也难再顾及人前矜持,忽然拉住了呼延年的胳膊,泪盈盈的道:“穷究其罪,遍示全城,天下尽闻,年叔,你不知道这后果会如何吗?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他对自己每一份狠,都是为我每一份苦!他这么聪明,难道就不知道,要我亲自去责罚他,对我又是多么残忍的事情?他都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