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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面沉如水,仿佛未听见池长空的惊问,池长空急跃下马,几步冲到智马前,大喊:“智王,我知道此战必须要打,可坡上还有那许多老人小孩,难道你真要一把火烧死他们?”
若海忙喝道:“长空,不得军前失仪!”
池长空指着黄土坡道:“坡上老弱无数,我们怎能┉”
智冷冷道:“说得不错,坡上确有老弱,可他们这些人也是我们的敌人,长空,你若真有心怜悯敌人,倒不如就在这坡前自刎,以成全你这悲天悯人之心,否则,你终要在今日手染他们的鲜血,因为这是沙场不是善堂!”
池长空被讽得满脸通红,梗着脖子还想再说,智冷喝道:“给我退下,从此刻起贬去你副将之职,降为军卒!若有人再心生无用慈悲,就自行返回幽州,这一战,不需心慈手软的无能之辈!”
池长空身子一震,只见智满面阴沉,眼中尽是冰冷之色,直看得池长空心头一凉,他虽粗豪鲁直,但出身卫龙军的他最知智决绝之性,只得长叹一声退开。【 】
若海和几名胆大的军士原想为池长空求情,但与智阴冷目光所触,都觉骇然,无人敢再出声。
见众人凛然,智立命众人按令行事,窟哥成贤仍率两千辽军轮番伪攻,吸引坡上羌人注意,其余辽军将包裹内的黑色斗篷取出撕碎成条,淋透火油硫磺后绑在弩箭之上,又取艾绒火石引火。待准备妥当,这数千辽军便呈半月阵形往黄土坡慢慢围近。
老天似乎总是站在强势者的一边,刚近黄昏的天时已变得黯淡如晦,目难及远。
趁着这天时之利,窟哥成贤率着两千人轮番往黄土坡上作势猛冲,坡上若有箭射下,这两千人便往左右散开躲避箭矢,若无箭射下,他们便大声呼喝着做出要冲上坡的架势,面对这种明知是假又不得大意的伪攻,坡上羌人困于这险地劣势,既不敢贸然放箭又不敢大意,根本无暇分神,而且暗淡的天色也让他们难以看清辽军行迹,只听见一阵阵叫喊之声愈渐逼近,正当羌人心急无奈时,突见山坡下亮起一片赤红,在这黄昏暗暮中如繁星般点点而闪,虽是亮于坡下,但这点点赤红直如夜星般升腾而起,羌人们见此情景不禁惊异,也不知这是辽人诡谋还是天之异象。
“是火攻!”塔虎和月歌最先警觉,可只是一眨眼,这片腾空赤红已飞袭而来,点点赤红如一场从天而降的狂风骤雨,骤然直袭坡上羌人,却是一场追魂夺魄的密集火雨。
夜幕仿佛突然而至,这座被成千过万道火弩笼罩的黄土坡竟是黑茫旷野唯一一处光亮,但这光亮下怎含生机,灿灿处惟有绝境。
火弩袭来,守在坡腰处的涂里琛等人首当其冲,“义父小心!”塔虎情急之下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即扑在了涂里琛身上,几支疾射而至的弩箭贴着两人的面颊呼啸而过。
“义父快退!”塔虎耳听疾风不断,也不闪避,反身挡在了涂里琛面前,就这片刻之际,两父子身边尺许之地已有数不清的火光落下。
“傻小子!”涂里琛哪肯让义子舍命相救,拽着塔虎的手把他往身后拉去,手中砍刀左遮右挡,被扫落的火弩落在堆叠的树段上,火光稍黯即炽,火起一瞬,一支火弩射中树段辎重虽不能轻易起火,但在这如瀑箭雨倾泻之下,弩矢尖缚紧的布帛上浸透了火油硫磺,擦着火星燃起成焰,火弩初落下时,羌人们还拼命奔走灭火,但从坡下射上来的火弩实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的火弩仿佛笼罩住了整座山坡
羌人辛苦伐下的树段和拉上坡的辎重车反成祸患,一处起火蔓延四处,火势越烧越猛,火舌张狂吞吐,无数道烈焰汹涌汇集,犹如一条凶戾炎龙恣意袭向土坡上每一处枯黄,时而蜿蜒横掠,时而纵腾翻滚,烈焰贪婪的吞噬着席卷着坡上惊急惶惑的嘶喊声。
两万羌人挤在这方圆不过里许的黄土坡,坡下更有若海率领数千骑军绕着山坡射弩,将火弩从四面射上坡来,有些羌人手持藤盾抵挡弩矢,但火弩射在藤盾之上立时燃烧,手臂被火烧伤只得弃盾,可才一扔下藤盾立遭弩袭,也有羌人为避弩射情急中躲在辎重车下,结果连同辎重车化为灰烬,不但火势难挡,就是这阵阵弩矢也在不断蚕食着他们的性命,才不过片刻,惨状已尽呈这弹丸之地。
就在羌人对火攻已无招架之力时,坡上忽传来女子的呼喊:“大家快把树段和辎重车都推下坡!”
月歌的喊声带着抑制不住的愤怒,虽然她早知困守黄土坡是下策,但她未想到智竟会用火攻!黄土坡上寸土寸枯,火势原难引发,可羌人为防守而四处堆叠的树段和辎重却成了辽军的引火之物,而且射来的弩箭上都浸透了火油和硫磺,几乎每一支弩落地都会爆起一团火花,而这困绝之地滴水也无,当第一阵火雨扑上坡来时,月歌就知道,他们又败了,败得这般快,这般惨,从今日清晨至现在,与辽军两次生死对决,她的每一次反击都被智轻易压制,每一次应对都被这个以智为名的男子凶狠反噬,这究竟是怎样的对手?挥手之间便让她的族人伤亡惨烈,而辽军始终都只在坡下点火放弩,未曾攻上一步,未折一人一马。
闻着满山遍坡的刺鼻的火油味,月歌摇摇欲倒,虽有幸存的羌人用勾镰长枪把烧滚如炭的树段推下坡,但月歌反有一种更无力的感觉,这算是杯水车薪的抵挡吗?源源不断射上来的火弩早把这山坡染成火场,坡上火势已成,而且没有了辎重车和树段遮掩,族人就只能用血肉之躯来对抗漫天连弩。为什么?智的计策总会这般歹毒,令她没有一丝取舍余地。
望见坡上零落推下的树段和火光盛处的惨状,窟哥成贤似也无法保持镇定,但在智下令停射前,他必须硬起心肠命同样不忍的部下往坡上连续发弩,也许别的辽军会以为智用火攻只是想要保存实力,但他却知道智更深沉的用意,辽军已暗暗敬佩羌族义烈,若是正面交锋,尤其是要举刀挥向那些老弱之时,只怕大家都难做到心如铁石,所以智为避免一切节外生枝之事,用上了这最残酷也是最致命的方式结束此战。
窟哥成贤下意时的一转头,想看智何时下令停射,只见智正冷冷望着坡上,右手高举,无一丝落下之意。
“再射!”窟哥成贤唇角微颤,深吸一口气,高声下令,又一轮带着火光的弩箭呼啸而出。
坡上惨状一刹未停,涂里琛满脸虬髯被热浪灼得蜷曲,赤烫炎热更熏得他全身大汗如浆,汗水流过伤口,每走一步都如针扎般痛,但他哪顾得疼痛,护着塔虎往坡上急退。滚滚浓烟,灼灼烈焰中,到处是挣扎呼痛的族人,到处是皮焦肉烂的尸体,每一眼望去,都带给他一种忘乎所以的痛。
有老人,不及挣扎已被浓烟熏倒,火舌翻腾,白发成烬。
有妇女,不顾自身火灸,只顾竭力扑灭娇儿衣裳火焰,渐渐的,全身是火的妇女支持不住,却奋尽余力推开爱子,倒地成炬。
有丈夫,与妻儿陷身火海,眼看逃生无望,便将妻儿掩在身下,任凭狂火焚烧己躯,火光中痛嚎如疯,仍护住妻儿一动不动,只为了,妻儿能在这世上多活片刻。
有孩童,亲人陷身火丛,咿呀哭叫,浑噩不觉的蹒跚走入火中,想要再投入亲人怀抱,火苗窜处,童稚哭啼再无声息。
火海间隙中,开始是涂里琛拉着塔虎后退,这时已成了塔虎使尽力气阻止几次想要冲入火中救人的义父,置身于这般炽热火海,涂里琛竟觉全身冰寒,因为他无法在这场黄泉般凄厉火难中救护他的族人,火焰嚣起抖动,将眼前景象迷离得似不真实,却是真正绝望的看着亲族子民在狂火中消失。又走出几步,不过轻壮之年的他仿佛突然老迈般步履晃荡。
见义父在这等凄惨情景下无法自持,塔虎却似一下懂事成熟,竟对四周惨状视如不见,拽着义父寻火势较小处奔去。
两父子身后,洛狄和几十名羌军用肩背为族长抵挡弩矢,用身躯为族长隔开火舌,不断有人倒下,但他们至死都未吭一声,用平静的离去护卫他们最尊敬的族长。
悲痛难当的涂里琛虽未察觉身后族人正用性命掩护他,但塔虎知道,他眸中悲伤浓郁,频频回头,与这些兄长般的勇士默默告别。
只在火海中穿行了短短几十步,塔虎已觉这几十步路异常艰苦难行,四面到处是滚滚浓烟,刺耳惨叫,竟使在这小土坡上寻找月歌成了一件极为困难之事,为使义父在大悲大恸中还能有丝清明,塔虎不停的在义父耳边呼道:“义父,我们先找到月姨!”浓烟随着叫唤吸入他口鼻中,呛得他连连咳嗽,也顾不上遮挡,一手紧扶义父,一手掩在义父面前,不让浓烟熏着义父。
终于,左方火势较小处听到了月歌声嘶力竭的喊叫,塔虎精神一振,拉着涂里琛奔了过去,又回头招呼洛狄等人,才一回头,平日最令他讨厌的泪水已从眼眶中无声而落,两人身后,只余下洛狄和寥寥数名羌军。
左方坡角,月歌正带着几百名羌人掘土灭火,月歌也许是此刻唯一还能保持镇定之人,在无水扑火的危急之时想到了用土灭火,剩余羌人得她指点,拼命铲土填火,他们手中拿着的钢刀长枪用来掘土本来甚难,幸好被火烧过的烂泥已变得干燥松动,羌人手忙脚乱的从地上挖起一堆堆干泥,泼向燃烧不止的烈火。另有些羌人将挖出的泥土在周围堆成一道土垒,抵御弩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