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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上,在这六月伏天的炎炎烈日曝晒下,羌人的行进愈渐缓慢,随行的拓拔傲一脸不耐的催促着羌人尽快赶路,他所率的一万名黑甲骑军都骑着高头大马,虽然也被烈日晒得满头大汗,可与那些大都靠步行赶路的羌人相比却是天壤之别。【 】羌人们心知这趾高气扬的少年将军乃是战王的亲侄子,虽是满心气愤却也只能忍气吞声的在大道上继续艰难行进,他们的族长涂里琛早把自己的坐骑让给了体弱力虚的族人乘坐,望着被烈日灸烤得神情委顿的族人,涂里琛痛惜的连连摇头。
在羌人从上京启程的头几日里,涂里琛对拓拔傲同行一事还心存感激,因为他的族人多年来都在漠北四处迁徙,日子过得甚是清贫困苦,族中少有财物余粮,就连前些时日寄住在上京北营时也全靠拓拔战供应日常所需之物,而此次随扈的拓拔傲则备有大量粮草军资,所以羌人这一路上的食物都由拓拔傲从军中拨给,这让素来饱一顿饿一顿的羌人们喜出望外。
只可惜好景不长,在离开上京几日后,拓拔傲不但忽然减少了对羌人的粮草供给,还时常催促羌人加紧赶路,命他们昼夜急行,可这群扶老携幼,举族而下的羌人们怎能和黑甲骑军般急行猛进,虽说羌人为寻找栖身之地而在漠北常年迁徙,但也吃不消这般昼夜行进,族中的轻壮男子倒还能勉强支撑,但那些老幼妇孺却甚为辛苦,难以支持,一日里顶多就只能行上百里路,可只要他们脚程一慢或是停下歇息,拓拔傲就会借故停止分发粮食,为了这口嗟来之食,羌人们一路上可算是受尽了颠沛之苦。虽然涂里琛曾几次向拓拔傲央求,甚至愿拿出拓拔战赠予他的十万两黄金向拓拔傲买粮,但都遭到了拓拔傲的拒绝。
拓拔傲对此当然也有一番说辞,说他此行随军携带的辎重虽多,但大多是刀剑弓弩等军资,粮草食物却备得不够充裕,而他们这一行人不但有七万余名羌人,还有一万黑甲骑军,因此随军粮草仅够数日之用,所以只能减少供给和加快大军行进之速,以免在未到顺州前就用罄粮草。
为此拓拔傲还深深自责起程时太过匆忙,以致未仔细检视携带粮草是否足够,而且开头几日分发粮食时又只顾放量支取,结果使得如今险入断粮之患。
听了拓拔傲的解释,涂里琛心里虽有些不满,却也不便再说什么,毕竟这些粮草都是他人之物,而且这里还夹杂着一件让涂里琛无可奈何的意外,就在昨日深夜,当不忍心见族人挨饿的涂里琛再次厚着脸向拓拔傲求取粮食时,他苦苦相求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求得拓拔傲点头答应,不料就在他们去运粮车取粮之时,粮车上忽然着火,虽然羌人们在全力扑救下终于灭了火势,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已将所有粮草付之一炬。
这一来更是雪上加霜,疲累饥饿的羌人们都望着灰烬无奈苦笑,拓拔傲更气得暴跳如雷,连连喝骂部下无能,涂里琛也是无计可施,强打起精神劝了拓拔傲几句后只能硬起心肠让族人加紧赶路,希冀着能早日赶到顺州,好生歇养几日后再发兵幽州。
一行人支撑着又赶了一夜的路,总算在午时来到了距顺州十余里的大道上,随行的拓拔傲见到了顺州地界,便向涂里琛辞行,这时,又出了一件让羌人们意外的事,这位一路都异常吝啬的战王亲侄在此刻竟是颇为大方,居然把随行带来的大批刀剑弓弩,帐篷铠甲等军资都赠给了羌人。
素来清苦的羌人们虽觉意外,倒也极为欢喜,拓拔傲还特意嘱咐涂里琛,让他稍事休息后就尽快赶赴顺州,因为顺州守将仇横早已奉了战王之命,在城内备下丰厚食物为一路跋涉的羌人接风洗尘。涂里琛听了这消息,愁眉不展了数日的面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两路人马分手之际,拓拔傲瞟了眼忙着收拾辎重的羌人,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随即强忍住笑意率着一万黑甲骑军往来路返回,他们这一万人都是精锐骑军,没有了以步行为主的羌人拖累后行进之速自然大为加快,等远离了顺州地界,拓拔傲再也抑制不住强忍的笑意,忽然伏在马背上放声大笑。
那些黑甲骑军也都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还纷纷从马背上的行囊里取出大块的面饼肉干,得意的大吃大嚼,原来这群骑军的行囊里都藏着干粮,虽然他们的粮车被烧毁,但他们却不用和羌人一般挨饿。
一名身形彪悍,三十余岁的骑军拨马骑到拓拔傲旁,递给他一大块肉干,此人名叫莽林,是拓拔傲的心腹部将。
拓拔傲接过肉干,仍是大笑不止,好一会儿才收敛住笑意,道:“莽林,你昨晚上那把火放得不错,神不知鬼不觉,羌人们一定想不到,原来这场火不是天灾,而是**!”他又是一阵狂笑道:“想到昨夜涂里琛如丧考妣的神情就让我忍不住笑,最可笑的是他之前还苦苦哀求了我半天,想让我分点粮食给他的族人。”
莽林陪着笑了一阵,问道:“少将军,既然战王下令不让我们给羌人留下一粒米,一片肉,那我们方才为什么还要赠给他们这许多军辎?”
“这也是我叔叔授意的妙计。”拓拔傲一脸得意的笑道:“这群羌人和叫化子一般活了这许多年,见到我们留下的辎重自然如获至宝,绝不肯抛轻易抛下,可等他们和护龙七王打起来,这许多累赘就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战王高明!”莽林赞道:“行军打仗最忌心有挂碍,,羌人带着妇孺老幼举族南下已是大失先机,如今又拖泥带水的多了这些辎重,战不能全力以赴,退难以全身而退。这一道陷阱,他们踩定了。”
“那是自然。”拓拔傲笑道:“顺州守将早已按我叔叔之命设下陷阱,羌人只道入了顺州后会有人接风洗尘,却不知等在那里的是一条连环绝户计,,
莽林忽然皱眉道:“这岂不是便宜了幽州守军?虽然战王这次是想借刀杀人,可让羌人与幽州拼个两败俱伤岂不是更好?”
拓拔傲笑着解释道:“这事另有缘由,其实我们一直低估了护龙七王,羌人虽也武勇却不是护龙七王的对手,更不会令护龙七王陷入两败俱伤的苦战,所以我叔叔才要让幽州能更轻易的获胜,以免节外生枝,因为我们这条计策就是要在耶律明凰获胜后才能取到最大的收益。”
听到护龙七王的名号,莽林脸上现出一道恨意,因为他的兄长莽成当日便是在追杀护龙七王时被错射杀,所以他对护龙七王恨之入骨,终日想着要为兄长报仇。
“别心急,莽林。”拓拔傲知道这心腹爱将的心思,微笑道:“等我叔叔大军亲征之时,我会保你做先锋,那你就可亲手为你大哥报仇雪恨。”
莽林感激的一点头,又道:“末将虽然深恨护龙七王,不过这几个小子倒确实有些本事,竟然接连打败了我们派去的两路人马,待战王亲征之时,我们与护龙七王之间也必会有一场苦战。”
“苦战?”拓拔傲双眼一翻,有些不满的问道:“怎么?你以为我叔叔会拿不下幽州?还是你不但低估了护龙七王,连我叔叔也低估了?”
“末将不敢!”莽林忙赔笑道:“末将跟随了战王与少将军这许多年,怎会不知战王神威,只是┉只是┉”他心知这少将军心高气傲,生平又素以叔叔为荣,见拓拔傲面带不豫之色,只得支吾道:“我们已折损了两万多人马,还失去了耶律灵风将军和血战夜尽天,追敌连尽涯,而且┉为防上京城内再生变故,必须要留下数万人马镇守,因此战王亲征之时也无法调动全部大军,顶多只能派出十万人马,可幽州城里还有五万军士,所以这一战我们不能太过轻敌┉”
“莽林,你处事果然谨慎小心,难怪叔叔要让你做我的部将,”拓拔傲微微一笑,摇头道:“不过你还是不知道我叔叔在辽域的实力究竟有多深广!”他一指身边军士所持的战字大旗,又是得意的一笑:“你看,这是什么?”
“是战王大旗啊!”莽林诧异的答道,不明白拓拔傲为什么突然要让他看军中战旗。不过在他出京时就已觉得纳闷,因为拓拔傲临行前特意从军营内带出了许多战旗。
“正是战字大旗,象征着我叔叔百战不败,纵横天地的战王大旗!”拓拔傲更为狂傲的高声道:“莽林,你可知我此行为何要多带战旗,你又知道这杆战王大旗能为我们带来多少精兵虎将?”
“精兵虎将?”莽林先是一怔,仔细一思索后忽然若有所悟,忙问道:“莫非战王想动用他隐藏多年的大军?”
“不错!”拓拔傲狂笑道:“叔叔说了,护龙七王乃是他生平劲敌,也只有这样的强敌才配与他一战,所以叔叔此次要全力一战,把他隐藏多年的战王之势尽数派出,一战永逸,荡平辽域!”他面色忽然一肃,回望了一眼身后骑军所负战旗,沉声道:“其实在我临行前,叔叔还另给了我一个任务,那就是让我在回京时将所带战旗尽数立于沿途,以此召回在辽域内隐藏多年的所有部下,今次,叔叔就是要让天下人长个见识,让所有人都知道,什么是战旗林立,黑甲争鸣,铁骑呼啸,百战唯王!”
莽林眼中顿时现出带着狂喜之色,“百人力!战千军!力敌百人的猛士!独战千骑的名将!当年伴随战王名动天下的虎狼之师!他们都要回来了?”
见拓拔傲得意的一点头,莽林忍不住喜极而呼:“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些传说中的沙场鬼神都要随着战旗召唤驰骋而来!战王旧部,一令而归!卧虎潜龙,蹄踏天地!这就是所有黑甲骑军的会总之时,再战一刻!以沙场之威重唤当日威名!”
“说得好!”拓拔傲仰天笑道:“世人都说我叔叔手下二十万铁甲冲锋陷阵,三万亲军伴随左右,二十三万铁骑横阖睥睨,可世人都不知道,我叔叔纵横天下数十年,历经血战千百余场,手下统率过的精兵又何止二十三万,又怎会始终不多不少的保持着二十三万人马,他们又怎知我叔叔韬光养晦,藏兵隐将之道!弟兄们,这一次,我们就是要所有辽人瞧瞧,当年黑甲骑军的荣归之威!”
其余的黑甲骑军听了二人的对话都是面带振奋之色,因为莽林口中提到的名字乃是在拓拔战军中流传多年的传奇人物。想到能与这些传说中的老将精兵并肩而战,这些骑军们激动的拔刀呼喝,高舞战旗,群情激动。
拓拔傲满意的看着身周气势,傲然挥手:“走,回上京,把战旗插于沿途,遍布辽域!”
一众黑甲骑军齐声相应,一起打马扬鞭,一路叫嚣着将战字大旗张扬的插于沿途。随着他们的呼号之声,一面面黑色旗帜骄傲的矗立于地,旗帜上的血红战字随风而动,似是在向人预示着,即将有一场更大的劫难正要如夏日骤雨般突然降临在这片已饱经疮痍的江山上。
而在此刻,另一道暗藏的汹涌依然潜伏在这午后的骄阳下,等待着被无尽的悲哀撕开这难经摧折的平静。
离顺州十余里的大道旁,跋涉数日的羌人正在路边休养,自与拓拔傲分开,涂里琛就让族人在道旁阴凉之地歇息,虽然他也想趁早入顺州,让族人饱饱的吃上一顿,但他并未急于动身,一来他着实不忍再让疲惫不堪的族人继续赶路,二来颠沛流离,无处安身的羌人这些年来常被异族耻笑为是一群草原流民,所以爱惜羌族名声的涂里琛私下里不愿被顺州军民看到族人此刻的潦倒模样,于是便让族人在原地停下暂歇,等整装后再行上路,接着又找来族中两位心腹长老珂达和兰谷商议攻打幽州之事。
其实涂里琛这一路上都在为此事日夜揪心,虽说他已答应了拓拔战夺取幽州,但此举毕竟关连着幽州城里十几万无辜百姓的性命,为了能给族人找到安身之地,让族人从此过上丰衣足食的安宁日子,涂里琛早已豁出一切,但他也知道,若自己真率着羌人在攻破幽州后血洗全城,那这一世难洗的的屠城恶名就会永远烙在羌人头上,他虽已不计自身荣辱,却不愿让族人和他一起背负恶名,因此便想在入顺州之前和自己最倚重的两位长老再次商议此事。
珂达和兰谷在动身前已听涂里琛说了拓拔战肯给他们幽州的条件,他二人知晓此事都觉棘手,等安置好族人后,他俩便围到了族长身边,一起低声商议。
“两位长老,依你们看攻打幽州一事该怎么办?”涂里琛忧心忡忡的向这两位心腹长老问道:“这幽州我们究竟该不该要?”
左长老珂达沉吟道:“族长,此事我已想了许久,依我看,我们还是另寻安身之地为好,攻打幽州一事还是┉算了吧┉这种灭绝人性的屠城之事岂能轻易为之!”他哼了一声,又道:“战王自己不愿背负恶名,却要我们为他做恶,这不是在坑我们吗?如果我们真在幽州屠城,那日后休想有片刻安宁,所有的辽民都会将我们恨之入骨!”
右长老兰谷插嘴道:“难道辽民现在就不恨我们了?自从我们当日助战王谋反攻入上京的那一日起,辽人就早已恨透了我们,所以战王才会让我们一直住在北营内,以免被辽人见到我们羌人,引出事端,也正因此拓拔傲才会一路护送我们来此┉”
“这能叫护送吗?”珂达忿然道:“说是押送还差不多,一路上还得看拓拔傲这小子的脸色,吃他这口嗟来之食,想不到我们羌人竟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珂达的话说得涂里琛和兰谷两人都是神色黯然,羌族在数百年前乃是西域最强大的部落,但在中原汉唐这两大盛世的开疆拓域下却被赶至塞外,日益凋零,再也不复当年强盛。
兰谷苦笑道:“这都是因为我们没有自己的家园,所以才会受这等气!若想不再被人歧视,我们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攻打幽州,只有等羌人有了自己的立身之处,才能在日后重振先祖威名!”
“那幽州城里十几万百姓该怎么办?”珂达立刻质问道:“兰长老,难道你真想让我们犯下屠城的恶行?若真如此,我宁可流落草原,也绝不做这丧尽天良之事!”
兰谷被说得一窒,其实他也不愿去做这屠城之事,但拓拔战许诺的幽州对饱受迁徙之苦的羌人可算是最大的诱惑,默然半晌后他反问道:“那我们真的就要放弃幽州?放弃这难得的机会?羌人在草原上流落了这许多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气?这其中的辛酸你都忘了?就算你愿意继续流浪,难道要族人也跟着吃苦受罪?”
珂达也被说得一窒,他心里又何尝不想为族人找一片安身之地,而幽州又是燕云十六州里最繁华丰腴之地,这几日里他们每次商议此事都会为之争吵,却一直未盘算出一条万全之策。此刻距幽州已只有一日路程,他们心里都是忧心如焚,虽然各持己见,却都是既不愿铸下恶名,又不愿失去这难得的栖身之地。
两人又争吵了几句,却又都觉得难以说服对方,甚至也说服不了自己,不由一起望向了涂里琛。
自两位心腹长老开始争议,涂里琛就一直没有开口,只是出神的看着身周的族人,看着族人的衣衫褴褛,看着族人的面黄饥瘦,看着他们身上被塞外风霜摧折了许多年的伤痕累累,他脸上带着暗淡而又迷惘的神情,就这么怔怔的望着自己的族人,许久后才低低的问了句:“二位长老,请你们告诉我,若我们羌族的前任族长,我的父亲还在世,他会怎么做?”
珂达和兰谷两人忽然停止了争吵,看了眼族长后都是长叹无语,羌族在流亡的数百年中已换了许多位族长,而上两位族长分别由涂里琛的祖父和父亲担任,他二人在位时都千方百计的想要为族人寻找一片栖身乐土,可最后却都在失望中含恨逝世,珂达和兰谷是羌族的两代元老,都曾服侍过先任族长,老族长在世时四处奔波的劳苦也一直历历在目,想到老族长临终前的痛苦和伤心,他俩的心头仿佛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再也无心争论。
“你们知道吗?我爹临终时的神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因为┉我爹爹死不瞑目!”涂里琛低垂着头,痛苦的回忆着刺痛他一生的一幕,“爹爹临终前一直拉着我的手,虽然他已奄奄一息,但他始终把我的手握得很紧┉很紧,他流着泪对我说,让我一定要为族人找到一片可以永远属于我们羌人的栖身之处,爹还告诉我,我祖父临终前也是这般留着泪嘱咐他,可最后他还是使祖父失望,使族人失望,但真正失望的却是他自己,因为他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却依然徒劳无功,所以他只能再把这重任留给自己的儿子,把这份压着我家三代人的痛苦和所有羌人的期盼一并传给我。两位长老,先父临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一番话你们还记得吧? ‘儿子!无论你这辈子有多苦,也要咬碎牙硬捱,就算这份辛苦是我们家的宿命,也一定要给族人找到一方乐土,也只有这样才能给你自己的儿子一份安宁,而这份安宁正是我一直想给你却无法给你的,所以┉儿子!别象你┉没用的爹爹一样,无脸面对先人,泽被后代┉”
涂里琛的眼中忽然落下两行压抑了许多年的泪水,这刻骨辛酸的三代血泪在他粗犷的脸上染上一份不该属于这位羌族大汉的悲苦。珂达和兰谷二人也已泪如雨下,黯然立在被这残酷宿命折磨的族长身边,肃立无语。
揉杂着泪水的声音是哽咽,因伤心而颤抖的身躯是自责,涂里琛的头深埋在双膝中,不愿让旁人看见他的泪水,但哽咽声已掩不住他这些年强忍的伤怀,“我爹死得很凄凉,他没有死在温暖的床上,而是死在冰冷的草席上,因为他没有为自己和自己的族人找到安身之地,生无栖身之处,死无葬身之地,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这种死法更惨?一位族长,一位堂堂的羌人族长,临死时竟然连一块坟茔都没有,只能在他自己儿子的怀抱中渐渐咽气,而我,我这个儿子,也是身为族长的儿子,直到现在都不能为我爹找到一片安葬之地,只能带着他的骨灰坛四处流亡┉”哽咽声已变成一阵极其沉闷的呜咽,在这大汉的膝下低低回荡,折磨着他憔悴的身心,但他始终压抑着不让自己的哭声惊动到其余族人。
他愿意承担族人的痛苦,却不愿让族人分担他的伤心,因为他是族长。族人可以为了生活的艰辛而自怜自艾,向他倾诉,但他却不能让族人看见自己的软弱和无助。向人哀哀示弱的男人也许能得到旁人的同情,却永远得不到自己应有的尊严。也许,这就是一位男子必须背负的无奈,涂里琛如此,智也如此。这两位男子,一个为了延续辽人的安宁,一个为了改变族人的命运,都在无人察觉的情形下独舔伤痕,承担重任,但这两位有着相仿命运的男子之间却有着一场注定了的生死搏杀。
“族长┉”珂达和兰谷二人已扑通跪倒在了涂里琛身前,泪流满面的低呼道:“族长,真正无能的人是我们,枉负长老之责却不能为您分忧!”
四周的族人被两位长老的呼声惊动,怔怔的望向了他们。感到了族人不安的涂里琛缓缓抬头,脸上的泪水已被他悄悄擦去,由于喉中还强自隐藏着悲哀的哽咽,他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来向着族人一笑,又向众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休息。
羌人们看到族长脸上熟悉而又亲切的微笑,这才放下心来,等众人重又歇息后,涂里琛略带责备的对两名长老道:“你俩加起来也有一百多岁了,怎么还是这么糊涂,这些事藏在心里就行,也不怕被人笑话?这些年里你们吃的苦不比我少,难道我还不知道你们早就尽了力?”
两名长老苦笑着一摇头,心下都大为感动,默立半晌后又一起问道:“族长,那您看我们究竟该怎么办,这幽州到底该不该要?”说完后他俩不禁相视苦笑,片刻前是涂里琛这般问他们,此刻他俩却仍要靠族长来定夺,想到这里他俩不禁心生歉疚。
“幽州,幽州,屠城之恶,安身之地!”涂里琛嘴里反复念着这几字,似乎这短短的几个字此时念来竟是异常吃力,良久后他忽然一咬牙,低声道:“打!这一仗终究还是要打!但却不是为了替战王平定江山,而是为了能给我们族人一个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