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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当然是要救的。
可是当下问题是怎么救。
一群御医都跪在地上,就连高提点,都不敢吱声。
倒是赵凤麟,他大爷一样地随便坐在了最高处,顿时无人敢吱声,也无人敢起来,虽然他让他们别客气,起来吧。
他这么说,更加没有人敢起来了。
一群人在下面抖成了筛糠。
反而是摔了四仰八叉的严明小御医,他爬了起来,也不跪着,倒是咬着牙,恶狠狠低声骂道:“什么白大夫白大夫,呸,该不会是——”
他还么有说完,坐在上首的赵凤麟就朝他看了一眼,赵凤麟没说什么,他手随便拉过一壶酒,闻了闻,丢在了地上,顿时碎了一地的瓷片和酒水。
那瓷片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飞向了严明的嘴角,从他的唇肉里刺了进去。
满场顿时再无任何声息。
赵凤麟也不着急,反而命令敢反抗自己的严明:“你,对,就你,去给白大夫搭把手。去瞧瞧,她的医术,到底能不能在你之上。”
他眼尾带上了一股子戏谑,飞向白芷。
她不是朝这小子笑的那样好看么。
就让她近距离欣赏一下,这个小子,嘴皮子破了的狼狈样子。
可怜严明,被赵凤麟带来的小道士押着,走向了白芷那里,看她有什么需要自己帮手的。
见到白芷连看都没有看满面鲜血的严明一眼,赵凤麟不由得松快了许多。
一阵内力拂过,高提点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面带疑惑,看向赵凤麟:“贤王大人,这——”
他本来是跪着的,可是如今却被赵凤麟的内力逼的,不得不站了起来。
赵凤麟将手指上的酒水揩在了小道士递过来的白帕子上,轻轻说道:“好好看你的爱徒,怎么给白芷打下手。待会再问问他,到底是觉得白大夫的医术高,还是你的医术高。”
高士英想不到,一向不插手事务的赵凤麟,竟然会这么热衷给一个小小的民间女医给撑场面。而且还想出了这么毒辣的法子,若是严明在公开场合承认自己的医术不如别人,那可就算是断了自己的医术传承了。
按照规矩,严明若是公开场合批判自己,那就是被逐出师门了。
他一把年纪了,临了才收了这么个徒弟,天资聪颖,他若是再收徒儿,怎么也到不了严明的地步了,这不是医术传承断了,还能是什么?
传闻贤王大人一向不爱参与勾心斗角,最是淡泊名利的,他原以为,是争不来,才不去争的,可是如今看他轻飘飘几句话,就要将自己的传承断掉。
并不是简单的人物。他又苦笑了,也是,若真是简单,怎么会有那么多关于他的奇怪传闻呢。
赵凤麟静静地看着白芷,如何救治思官,高提点也一直给严明打眼色,希望他能够顶住赵凤麟的威严。
白芷不用搭脉,她已经能够确诊了,思官是水银中毒。
因为她脸色已经褪去了方才用药后的红润,如今变成了暗沉的黑色,舌头上也开始有点溃烂的征兆,开始从喉咙里吐出了一点点的腐烂的肉,颜色和猪肝一样,气味难闻,满屋子都飘的是。
这种情况,即便高士英想遮掩说没事,还是瞒不住了。
这些御医,包括严明小御医,也都明白,的确是出了事情了。
可,高士英自忖自己用药剂量都很严格,更是谨守了山柏大师的遗言,只用四钱三分的丹汞。
到底哪里出了错?导致她中毒了?
高士英也没弄过水银,更不知道中了丹汞之毒,应该做何解。他倒是在古籍上听说过道士服了过量的丹汞会中毒,至于解毒的方子,他却没有去记。
归根到底,还是他太过自信,根本就没想到,这个法子,会有不成的时候。
白芷蹲下身来,严明在边上看着,虽然在被逼着看,然而他身体僵硬,根本就不想看白芷的动作,脖子也挺着。
她摸了摸思官的肚子,感觉到涨的不是很厉害,终于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她的肚子还没涨到坚硬的地步,证明毒还没有到不可解的地步。”
严明被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些好奇了。
丹汞之毒,难道还能判断出来可解还是不可解吗?
他的头再微微偏过了一些,定在了白芷的身上,看着她抚摸病人的手法,的确是微微一按,但是按的好像不是什么简单的穴位,而是更深入一些。
这是什么捏穴的手法?一见之下,严明已经是眼睛里放出了一点点细碎的亮光。
前所未见。但是这样一捏,思官的呕吐,并不那样剧烈了,吐出的腐肉,也少了一点儿。
白芷斟酌一下,还是开了口:“取黑铅,金银花,桔梗,甘草,一起熬药,快。”
严明被赵凤麟指定了,是白芷打下手的药童,他就领命去了。
煎药的时候,取了些疮药,敷在了自己的脸上,止住了血,然后又觉得不可思议。黑铅,那不是入药的,怎么会用到黑铅?
金银花,桔梗,甘草,自然不是主药,而是监药。
尽管疑惑,他还是按照白芷所说,尽快把这碗药熬了出来。
黑黑的,浓浓的,散发出的味道,也不像是寻常的苦药味儿。
他按着吩咐,熬了许多的,将近有一大桶的药过来。
这时候,动静太大,被一个太监看到后,那太监急急地就往后走了。
严明倒是没有注意。
太监得知情况后,便来到了高高的的殿外,殿里有个小小的西楼,此刻,皇家贵亲的宴乐,也在此举行。
“何事?”
没有穿龙袍,而是穿了常服的皇帝回头问着太监。
太监将事情都禀报了上去。
皇帝捻了捻手中的象牙筷,说道:“知道了,还真赛上了?”
“还有谁来了?”
太监横了一眼太后,没作声。
皇帝心中有数,原来是四皇叔,也来了。
什么事,皇亲贵戚的中秋宴不过来,却要去凑鹿鸣宴的趣儿。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下子,皇帝沉静如水的心境,好像被谁给从下面撩拨开一样。看了一眼太后,他拿了主意。=--=
严明取了一大桶的药水,提到了白芷的面前。
此时思官已经快要死去一般,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尸臭味,但也只有白芷,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站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一站就是很久。
赵凤麟虽然眼帘低垂,却一直紧紧地注视着白芷。
不管她平日如何的冷漠,淡然。
但是此时此刻,她身上散发着的光彩,是无与伦比的。
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魔力。就好像,她才是这世间,真正的主宰。她想要从阎王手里留人,就必然能够留下来。
无论他是不是病人,都会想将性命托付给眼前的这个她。
她好像是包裹在一个凡人壳子里的神。
心神在这一刻,似乎又失守了一瞬。这一瞬,若是他四周站着敌人,只怕早就把他杀死几千万次了。
自从练武以来,他还从未有过心神失守的时候。他一贯有着熬人的自制力。
赵凤麟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感觉到头部的疼痛再一次热烈地袭来,这一次,是毫不留情的疼,好比有人在头脑里面拿了一整把尖利的斧头,一直在横冲直撞,胡乱砍劈。
他眉头微微一蹙,身上的气息又凌然肃杀起来,白芷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了一下。
就这一下,赵凤麟看到了。
她眼神里是纯粹的担心。
并没有别的多余的情绪。
他心里有产生一种奇怪的情绪,带着一点儿甜丝丝,将那失守的心神,镇压了下去。
头风也跟着呗镇压下去了。
他喜欢这种带着一点点甜丝丝,又能让自己镇静下来的情绪。
大道三千,他自来有自己想走的路。
想不到,会真的因为一个女人,产生这样的悲喜境界。
参禅修道多年,一向照见本真,怎么会——
他自然知道,白芷肯接受他的接近,也不是纯粹的为了治病。
这一点,他原以为自己是不介意的。
可,当他见到白芷认认真真,不带任何计较,也不去管病人是何等身份,认认真真给思官治病的时候,他就十分渴望,若是白芷也能这般对自己,或许,他就不会有任何其他奇怪的情绪产生了。
他喜欢这样的纯粹。
想要她产生,无论如何也要挽救自己的性命,这样的念头。
哪怕是一个呼吸间。
也好。
然而却发生在了别人的身上。
赵凤麟压制住所有身体里的叛变情绪和痛楚,悠悠然又抬起了手臂,揉着自己脑部的穴位。
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痛感,更加叫人难堪。
但是这一阵骚动,除了白芷,还真没有其他人能看出来。
白芷见他无碍,总算松了口气,她可没有经验,一双手也没救治两个病人过。
“把这些药水,倒进思官的嘴里,多灌下一点儿,对,就是这样。”
严明因为想着这到底是什么原理,对白芷还算恭敬,慢慢地将药水灌了进去,才灌了一口,他就听见高提点,咳嗽了一声。
他不得不向高提点望去。
高提点的意思他很清楚,就是要他做手脚,让白芷把思官医死。
他手头倒是有些丹汞,那还是方才剩下的。
要害死思官,只要在这白芷的药水里,把丹汞之物撒进去,保证喝了药之后,非但没用,还能叫她一命呜呼。
超过了四钱三的丹汞,可就真的是毒死人不偿命的毒药了。
所以白芷再怎么救,都没有用。
高士英的眼神迫人,不得不令严明回想起,自己是如何从一个贫苦的读书人,做到御医医官的。高士英就是他的再生父母。他不敢违抗他,也不能违抗他。
赵凤麟此际等的不耐烦了,推窗望月,听到高士英一直在咳嗽,在心里哼了一声,打的什么好主意,也当他不知道么。
当下就让七杀去取了两大坛子的酒,对准了高士英的嘴就灌了下去。
“高提点,多喝点,润喉。”
这话也不是他说的,而是七杀所说。
他说的也是实话,这几坛酒,可是五加皮酒,本就有清热润肺的作用不假。
严明本来就陷在了两难之间,若说他是真的想听高士英的话,但他从学医以来,就一直严守着高士英对他所说,济世救人,百世流芳的规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如今要他下辣手杀人,他,他不一定能做到。
想是这么想,但是他的手还是抖了一下,手一抖,手里的丹汞粉末,眼看着就要撒到了这一整桶的药水里。
说时迟那时快,忽而一张张细碎的小纸片飞过来,正好一张兜住一点,另外一张兜住一点,所有的纸片,都往同一个方向飞过去。
也在同一个方向停了下来,就像是白芷见过的飞机一样,这些纸片全部飞过,严明手里的药粉,全被兜在了纸片的上面。
白芷自然也知道事情经过,只不过她忙着给思官清洗伤口。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赵凤麟倒是站在窗口,微微笑了:“不用谢。”
他的笑容很淡,然而月光笼罩着他的脸庞,溶溶的,他好像一尊泛着银光的神祗,站在月下,对她露出的笑容,却充满了诱惑。
只不过,他手边的窗户,却告诉她一个事实。
方才的纸片阵,是他随手扯下的窗户纸,飞过去兜住的药粉。
而他身边站的窗口,支起来的窗户上,早就空无一物,没有了糊窗户的纸。
白芷有点微微发愣。
然而又有点儿想笑。
他的武功,可真是——奇思妙想。
不用谢,脸皮倒是挺厚,她还没打算谢他呢。
严明浑身颤抖,被赵凤麟的飞纸击中,趴倒在了地上,见到白芷在救思官,爬也似的爬了过去,既然事情败露,他也就豁出去不再怕死。
他死也要看个清楚,问个清楚。
这时候,白芷正在亲手替思官清洗伤口,用一大桶黑铅和金银花甘草等烧煮锅的药水,洗的思官的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成了黑色。
他必须要问。
要不是出于好奇,他才不乐意给白芷打下手。
“白大夫,黑铅,为什么要用黑铅?”
这话倒问到了在座各位御医的心坎里,他们也没看明白,怎么就用上黑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