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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人们都安静下来,凝着这个未及弱冠,却行事老练,无比自信的男子。
顾九顿觉得无语,这少年耍帅要耍到何时?
甄一环视四周,勾唇,迷死一群少女后,才缓缓开口道:“这的确是砒霜。”
一个衙役将案盘端了上来。
甄一戴上素白的手套,拿起两个瓷杯,又将一包褐色纸张包着的东西拿起。
“这一包是我在轩城杏林阁买的砒霜。”甄一说道又添了一句,“杏林阁大家都知道,而且长安也有。”
甄一将那褐色的油纸包打开。
“封条未撕开,这的确是杏林阁所产。”一个长安衙役说道。
甄一这才接过那包砒霜倒出些许到瓷杯之中,又倒上酒水,用银针搅拌一瞬后,将银针静置瓷杯中约莫一刻钟后再取出。
银针前端的银色部分果然变黑了。
堂前鸦雀无声,那根银针也被送到了别韫清的面前。
甄一眸子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目光在阴寡月身上停留了片刻。少年眸中清明,显然心中已大志猜测到了他所指的意思。
“杏林阁是今大雍可以说是最好的药房,轩城部分交与文氏嫡长孙打理,长安部分是在文氏老前辈手中打理,杏林阁的砒霜尚且只能练就到这种程度,那么这坛酒中的砒霜又是在哪里买的呢?”
前堂许多人都交流起来显然很多人都不懂这个仵作是何意。
卫箕也不禁问起了寡月:“主子,他到底是何意?”
阴寡月低垂的眉目抬起,柔声道:“他说的意思可能是,寻常药房就算是最好的杏林阁卖的砒霜都能使银针发黑,下在酒里的砒霜却有可能是更好的‘砒霜’。”
寡月不知道那些关于砒霜的具体构造,他不是弄这一行的,却能理解他的意思,这的确是案件的关键所在,这个仵作认为,一个九酒坊的坊主不可能买到这么好的砒霜。
寡月的话自然都落入了甄一的耳中,甄一眉头一动,他能这般说的确是个聪明人。
“因为我们的提炼技术,只能将砒霜提炼到这个程度。”甄一将褐纸包的砒霜粉捏紧了些,道,“杏林方代表的是整个大雍的提炼程度,因为技术落后砒霜中含有‘硫’所以碰到了银针便会发黑,而这九酒坊的酒中所用的砒霜却没有杂质,更不会有‘硫’的存在,那么九酒坊的坊主,我问你这种砒霜你是在哪里得到的呢?”
顾九咬牙,他这是要干什么?
“我没有见过砒霜。”顾九沉声道,“我不认识砒霜又如何用砒霜下毒?”
甄一皱眉,倒是没多说些什么,大步向前站在那邢氏的夫人面前。
“邢夫人,你可识得砒霜?”甄一勾唇道。
邢氏愣了片刻忙道:“听过,不认识。”
甄一眼眸一眯,忙道:“邢夫人,你真不认识吗?”
“的确不认识。”妇人说道,垂首。
甄一站起身来,道:“你们都说不认识,那难道是邢氏自己下的砒霜?传洛营守军。”
不一会儿那洛营守军就被人传上来。
那人先朝着别大人行了礼,又朝着甄一行礼。
“当日可是你第一时间赶至的?”
“当日我听到那邢氏夫人尖叫一声便冲进去了,跟着我的几个士兵都冲进去了。”
甄一颔首,又望向别大人后,才同那守卫道:“那你描述一下你当时所见?”
“我进去的时候那邢氏将将倒下,双眼盯的老直,是死不瞑目,我下令不要破坏作案现场,等着司衙门的人来了再说……”
甄一一拂衣袖道:“邢氏的确是死不瞑目,他更没有理由自己下毒。”
“既然是他杀,杀人的动机是什么?”甄一勾唇,他望向顾九,“九酒坊的坊主,你和邢书沁有仇?”
顾九眉头一皱,按理说知道了邢书沁和姚氏一起给顾家安了个罪,又贪了顾家的财产,这句身子是要恨的,可是这,与她无关不是吗?
言及此,连寡月也是一震,他小心翼翼地凝着堂前跪着的女子的背影。
他能理解顾九的苦,明明是家族的大仇人,可是他也相信,顾九不会做这种事情。
堂前跪着的囚服少年,薄唇微勾,浅浅道:“无怨无仇。”
她说的太过于坦荡,连寡月也不禁微微皱眉。
本来于她而言就是无怨无仇,她又如何不能坦坦荡荡?顾九挺直了腰杆,虽是跪着,却是不卑不亢。
甄一却是美目流转,踏着轻缓的步子从袖中又拿出一沓纸张来。
“顾予阡,你不是轩城人?”甄一微微躬身,凝着顾九问道。
顾九小骇了一瞬,身子一震,他何故问起她的身世?
“是不是,大人手中不是有草民的官籍么?”她浅淡道。
“可是我想听你自己说。”那人说道更靠近了些。
顾九垂眸,咬牙。
“顾家第九子寄宿梅花庐。”她声音沙哑地说道。
甄一倒是不再纠结,站起身道:“竟然还牵扯出了梅花庐主靳南衣。”
“不,大人。”顾九眸光冷静,语气低沉,“这是顾予阡的案子,与靳南衣无关。”
“是么?”甄一只是勾唇意味深长的一笑,“不过……本官的确未查到靳南衣与邢书沁过节之处……”
甄一说完,摊手,堂前又开始议论纷纷。
“可是凶手到底是有的,不是卖酒的人,可是邢氏生前相接触的就只有他的夫人了。”甄一说道。
这时人群中立马有人说道:“这妻子又如何想要害丈夫呢?”
“邢夫人给邢大人生了一双儿女且不说,这二十多年的夫妻情谊,怎么可以反过来将人给杀了呢?”
“若真是这样这女人也够狠毒了的?”
邢夫人跪在堂前身形看着有些颤抖,跪在她一旁的长子身形亦是轻颤着。
甄一上前去,站在那邢夫人面前道:“邢氏生前待你如何?”
那妇人跪在那里,臃肿的身材如同一兜大白菜,她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吃穿用度不曾怠慢……”
细细听声音有些沙哑。
“那邢氏可曾辱骂于你?”
那妇人愕然抬眼,显然觉得这样问是否偏离了审案。
“大人是何意?”
甄一依旧带着浅笑:“不是何意,只是姑且问问。”
那妇人咬着唇道:“不曾……”
“真的不曾?”甄一说道起身道了句,“带原江南巡抚邢氏府宅大夫赖氏上堂。”
那老大夫上堂,甄一将所问之话重复了一遍,只道了一句:“你如实相告即可!”
那老大夫忙叩头缓缓道来:“以前给夫人诊治的时候,夫人头部总见淤青,又有骨折现象,还时常找我要一些跌打损伤的药。”
“要跌打损伤的药作甚?”甄一再问。
“草民以前听府中人说,邢大人酗酒总是动不动就打伤夫人……”
老大夫的话音还未落那妇人就抬眼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不是胡说,草民往年记载的问诊册都交与了大人,还有账房管事的朱印。”那老大夫低垂着头继而再道。
甄一抱拳朝着堂上的别大人道:“大人,这邢氏之妻受邢氏之打骂,恐心存怨恨,确算有杀人之动机。”
“不,大人……”
堂上传来妇人尖利的声喉。
别韫清微微皱眉,道:“凡事要讲究真凭实据,酒坊的坊主不认识砒霜就可以不下毒?那么这妇人又岂会有这种不含杂质,提炼相当纯净的砒霜?”
“这就要问她了?”甄一转身,目光再度落在这妇人身上。
“邢夫人,本官再问一遍你确定不认识砒霜?”
他目光凌厉的扫了妇人一眼:“禀德十年你扬州邢府死了一名丫鬟,死因也是服了砒霜,在那丫鬟府中发现了一包砒霜,这案件虽不是我处理的,如今的扬州司衙门府上的金牌仵作却是在下的同门师兄?如何,身为当年邢府主母,那包毒死府中丫鬟的砒霜粉,你是见都没有见过的?”
妇人顿然失语,抬眸望着白衣人,深似海的黑眸,才恍然惊觉自己已掉入他的陷阱之中。
他之前问她认不认得砒霜便是此意,他早已给过她机会了的。
公堂之上说谎,就算是无罪的人都会越描越黑。
妇人轰然叩首,直直道:“民妇糊涂!民妇糊涂!民妇年老,忘记了,这才想起来……大人恕罪啊!”
甄一蹲在她身前,直视着她道:“本官最后再问你一遍,这砒霜是在哪里拿的?九酒坊经查封,搜了全坊上下,没有发现半点砒霜的踪影,当然,邢氏居住的土屋子里头也没有。”
妇人抬首,指着顾九问道:“既然我的也没有,你为什么不问他偏问我?”
在没有证据的时候,古代官人的直觉占据主导,以感情侦破的案子也比比皆是。顾予阡双目清明而又坦荡,而且顾予阡在牢中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监视之中,没有哪个杀了人的能够在牢中过的这么潇洒的。当然邢氏妻子也在他的监视之中,从邢氏被毒害,至今她虽是默不作声,以泪洗面,却明显心事重重。
“本官现在问的是你。”甄一淡淡道,目光不曾移开那妇人片缕。
那妇人薄唇轻颤,袖中的手握紧了些,咬牙道:“我没做。”
甄一眸光一黯,站起身来,白袖中的手骨节发白,他的确没有证据来证明什么,他敢肯定他身经百案的直觉,这砒霜是这妇人下的,而且她没有去药房,因为轩城中大药房所卖的砒霜都有记载,药房没有记载,便是只取了少量。其实要查也并不难只消查出这种提炼纯正的砒霜是谁人所产便足以。
能提炼不含硫和硫化物的砒霜的人,除去他那玩世不恭的师父的还有何人呢?
可是,已隔三年,他都未瞧见自己的师父了啊。
“洛营之中可有厉害的大夫?”甄一望着依旧跪在那处的守卫。
那守卫不知他为何会这般问,想了想,方道:“有是有的,洛营的徐军师是医学大家,当然还有,对了,我腊月二十几的时候看着邢夫人去了医官营的……”
那守卫说完,方意识到了什么,心中骇了一下,莫非……
“你去医官营作甚?”甄一凝眉问道。
妇人头压的更低了些,身子不觉地颤抖了下,道:“不过是些妇人病……”
“大人,堂外有人求见!——”
一声洪亮的男子声传来,堂前的人自动的让出道来。
那暗红色袍子的衙役上前,跪地道:“来人称是洛营中人。”
甄一眉头一皱请示别韫清。
“带上来。”
来人十三四岁蓝衫小童,面容清秀,机警从容,唇角带着阳光的笑意。
“草民江南洛营,郁离子拜见大人们。”
别韫清凝着少年,道:“你为何事前来?”
“大人,草民师父在半月前骂了草民一通……”他边说边拿出一盒子,“这盒子里原有砒霜粉六两九钱,直到正月初三的时候草民师父再称重的时候却只有了六两八钱……”
小少年方说完,堂前的唏嘘之声愈加大了些。
“你是说有人动了你手中的砒霜?”别韫清道。
“草民正是此意。”郁离子低头道,“请大人明察,这夫人自住在了洛营外,便时常去找我师父寻医,二十四日小年夜的时候这位夫人言她腹部痛,草民师父不在草民便给她诊治了,草民给她开了方,末了,草民便去给她熬药了,当时也没有在意,过几日又是过年,药房中的药材那几日便没有检查称重。只是初三的时候过完年回营,草民师父才发现少了一钱,于是又联想到那时生了一装人命案子。”
“只是这样便说是民妇拿了吗?那军营中来来往往去医官营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就说是我?”
甄一眉头一皱道:“邢陆氏你死到临头还想嘴硬吗?你多次去医官营便是早生此意,因你识得砒霜,便要找砒霜的盒子并不难,从中取了一点砒霜也觉得不会引人注意,却不料医官营里头的药都是有记载的,而且这砒霜恰巧是与市面上所卖的砒霜不同!邢陆氏你毒杀自己丈夫,还嫁祸九酒坊你认不认罪!”
邢陆氏白菜般的臃肿身子一颤一颤地,她的手紧紧地握住一旁的长子,痴痴地道:“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他……”
其实也不过是有一个人同她说,只要杀了邢书沁就能保证她的一双儿女不用充军,还能带着一千两银子远离这里。因为这个男人以往对她的无情大骂,他不念恩情,大肆宠幸姬妾,连丫鬟都玩弄,她为他邢家遮遮掩掩,压下这些不堪的事情,而那个男人是怎么对待她的?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他那样对我……他那样对我……”妇女“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悲痛欲绝,她十几岁嫁给他,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公堂,传来一声重锤声。
“邢陆氏,你认罪否!”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男子厉声说道,公堂上一阵肃静。
“我不想杀他的,是他先不仁……”
“此案已了将邢陆氏押入天牢。”别韫清开口道。
邢氏长子不解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他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真是恶毒啊,竟然杀了自己的丈夫。”
“哎,这夫妻情谊也不顾了吗?”
堂外百姓的话语落入邢陆氏的耳中,她“腾”地一下起身,嘶吼道:“你们知道什么?要我顾念情谊?他打我的时候可曾顾念,他外头养着的女人在他发达有钱的时候得了他的钱财与宠爱,可是最终他一生荣华走完的时候,陪他充军的是我,给他收尸的也是我!她们呢?那些胭脂粉黛呢?树倒猢狲散,大难临头各自飞……”
有衙役将妇人押走,顾九不是不感触的,她不会可怜这些妇人,封建礼教下的女子,谁不是如此。
人群散的时候,小易和寡月才进了公堂。
寡月将顾九扶起,这时候正瞧着堂上的别韫清走下来。
寡月朝别韫清先行行礼。
别韫清点头,察觉少年似乎有话要对他说,还未等他开口,那少年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别韫清深凝一眼寡月,展开信,匆匆阅毕后只说了一句:“顾公子你清白了。”而后,他深看了寡月与甄一一眼,便离去了。
顾九瘪嘴,这长安刑部的人也真是冷漠而凉薄的,只是顾九不知别韫清为刑部侍郎每日任务繁重,将处理了这个案子便要去赶下一趟。
倒是甄一凑上前来道了一句:“坊主,你自由了。”
“甄大人。”顾九松了送被绑着许久早已快僵硬的手臂,边唤了声,“甄大人,轩城司衙门让我呆了这么多天的囚车牢房,这银子咱们怎么算?”
甄一挑眉,俨然有被雷到,他薄唇动了动,嘟囔了一句。
他说:“没有这个规矩啊?”
顾九美目一眯,缓声道:“你们轩城司衙门抓错了人,让我住了二十天的冤狱,这笔账就这么算了吗?”
甄一俨然没有料到这人会这么不依不饶,喂,他看着好像是认真的,可是这事不归他管啊,虽然这次的案子上头交给他负责。没想到,这小子是这么难缠的。
甄一正是骑虎难下之时,突然面前一人影动了动,似是要离开了。
“喂,小兄弟!你别走,我还有话问你呢!”
郁离子冲着甄一一笑就要离去,目光正巧落在了一旁的阴寡月身上,他目光停滞了片刻,瞳孔微缩。
阴寡月被郁离这么一看的时候,怔动了一瞬后,反而十分自然的微勾唇角,露出一个微笑了。
郁离怔动的眉目一瞬柔软下来,也冲他笑了笑,就像多年重逢的故人一样。
于郁离,他确实是认出了阴寡月,那年,岭南他说他叫什么来着,靳弦。郁离下意识的望了眼蓬头垢面的顾九后离去。
那个喜欢捏他脸颊的姐姐,又在哪里呢?
阴寡月显然是不认得郁离了的,虽然这名字有些熟悉,却也未将他同岭南梅关竹屋的小药童联系起来,毕竟于他而言世事如何这般凑巧。
甄一瞧了眼顾九,又瞧了眼寡月,目光复杂却依旧带笑,他朝顾九道:“我三日后便回去,你是跟着官家,还是自己回去,切莫说要我给你银子自己坐车。”
他似嗔似笑,却是有意逗弄。
顾九眉头一皱,离的寡月远了些儿,她岂会听不出他话语中的有意嘲讽,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确,太扎眼了些。
“我随你回去。”顾九说道。
“咦,不多陪陪靳大人吗?”甄一继而道,凝着顾九正欲发怒的脸,闪开了。
那人边走边道:“三日后巳时东城门口等你,我去追那小崽子。”
一旁寡月的神情显得有些凝重,他不是没有听到她说三日后要回轩城。
寡月同卫箕和小易说了句什么,那两人便跑开了。
萧肃抱着剑站在一旁,神情亦是复杂。
卫箕和小易将马车牵到了衙役属前。
寡月扶着顾九上车。
正巧这时候听到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靳大人。”
寡月心一紧,眉头微蹙,转身望了过去,就瞧见一碧蓝衣裙,素白臂纱,一袭月牙白的凫裘斗篷的淡妆女子。
虽说是冬季她却看着身子亭亭,美丽脱尘,眸中高傲敛去些,倒是多了几分亲切温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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