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三危之叶

张冉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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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人生堪爱处,当有三五垂柳旋栽,一岸依稀来载又一川夜月流光兰渚。如此一翻联想,这冰冷陵寝真非灵丘。

    有道是,事生如事死。

    君试觑,良良年华里,失却我们的所爱,任怀唏嘘,是何等心境,堪与平视,我记得流光之下母后绊我一指,步过红毯,时光断下,蔚然成梦,我梦见那个笑脸在清明世事中,轻轻一指推尘,他们都怀有人生之初的微笑,在这浅浅的华年中自走自步,再不用去曲意逢迎,只是笑,不笑,哭,不哭。只是幽游我心……

    事已至此。华盖平行神道,若干年后,这里的风光,只会招来盗墓贼的目光。

    正在沉思之中不能自拔,一双手将我扶下马车,这位奸臣贼子,此时一脸的诚笃。我这个人素以心热自诩,可能是确有真事,所以我心一热,眼角一红,又觉得可以让他死了就是一桩大事,休论搭上了谁,遂决定把自己当成是宇文述搭进去,在所不惜。

    从前精皮力尽驰骛复国之事,宁知终归灰灭。一边心语云云,一边已入墓室。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但只这条求死之路也未见得可以一气呵成,墓外隐有雷动,须知,这墓室花尽大量黄白之物,是以密闭性极好,如今听来如龙隐岩泉,其外必定已是熊咆虎啸。

    有人起头择机造反。就中更有前朝旧臣,大喊着靖难之词合闭了墓室之门,意许我们齐做木乃伊。墓室合壁处星微可见的缝隙中,不断有水银灌入。

    我笑看宇文化及,他亦不惊,“皇上我们大可狂歌痛饮。从此晨风暮雪具是何物,毕不至于悲喜。”

    他亦笑看回仿佛此事从无危及他个把安全。“月圆已经是月亏的开始。”

    这话不像是他能说出来的。但是他既已看出,也只能算他肯识时务。

    水银铺地,明晃如镜,是以,我自其中取镜自照,果然,自富臻婉,犹饶淑质。我暗自揣想一翻,自恋情状犹甚。

    问世间,何嗟及矣。又问世间,美人与名将何不许世人见白头。问完继续自照,自恋。

    前哂未休,只觉得手被牵起,我看水银还未涨满墓室,大限之时未临,固,想着灰溜溜偷生一刻,也好想想从前。身子已经差不多腾云驾雾。整个动作堪称杂技我被宇文魔头,抱着升到墓底。彼时我一直稳抱酒壶,料,剧毒之下轻薄一死也是好的,但乃知时运未予,凡今天下倒霉之事一一来遭,竟也不是镜中花水中月。

    素闻,人之死可谓之升天,但不知还未死人已升天是怎么个境况。

    此时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好。一阵泥土的芬芳风量无致,砖头从室顶震摇下落,殊不知这位有心的宇文仁兄在带领我撞南墙。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话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又话说撞过了南墙可不可以回头。

    宇文仁兄蹙踏了一会儿砖头,我想,他纵有滔天力气也当疲倦,偷眼瞄下,他正踏着一砖头不肯放脚。四周青绿景致怡人当头又红莲正俏,清凌一月当空华碧,遂,无端心情简宁如洗,浑忘我刚刚自杀,他杀均未遂。

    他目光由来少住我面上。

    我却不知脸红,尾随他目光,兹,殉情二字萦绕于我报仇之事外。想来我之一死也要被定为与弑父之人殉情之荒唐举动,得骂名长流于千古。

    又有个中痴臣要惊问、要斥问、要责问,这二乱臣贼子要死便死,何故沉于荷塘仍作藕断丝连状,使其爱情之思永存。

    我一想也七窍生了点烟。

    心绪未宁之际,恍觉,对面有酒香袅送鼻端,想来,老天爷不知是怎么想的,人家好端端要自杀,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他不作同情之类也便算了,但就我看来,此老天爷观戏取乐之情,可掬可捧。

    但是目光滑过处,仔细看有一人正站于三危之叶上吸风饮露一般,其仙状一言难明。

    芙蕖不会的也会了,他会武功。

    他在笑,但俯仰之间,这笑已成陈迹。因为他举身飞来。身影来迅。

    时至此,我自杀之愿看来不会落空,我脚下一实已然落地,然后对面的山壁上一直有两人迅起迅落的身影。

    绵绵过往来缠,我无语叹息,翘首掐指多种思量过后,我得出一个结论,我一直没对帝国之兴起多大作用,但我为何每每亲临事中。

    悬想前情未绝,一道厉气喷来,我瞬圆眼,一刀光剑影情深往来,想来这一剑脍炙于我过后,命将不命。

    不晓得别人生死一线之隔时,有何感想,我只觉得这剑或刀不纯然是凶器,它此来倒像是会融我灵魂。

    多少也有点始料未及,芙蕖放着宇文化及不杀前来杀我,从前我们沟通情感便颇为不正常。此时,他陡然转身,那剑尖擦过我额骨一凉,剑风一绽,我被风击出。红莲过眼,皆化,下面是高临无壁的悬崖,坠入池溏和坠入悬崖的感觉不大一样。

    兹当别世时,一只手一把抓住了我,我仰头,是一张血面,口唇翕动之间,疾语:“?儿别怕,抓紧我。”

    这世间只有这个仇人会如此唤我。是时我已经筋疲力尽,何处生来力气将他抓紧,又是时,他身后正立着一个身影正是芙蕖。

    “殿下……”我集中全部力气越过这张血脸,向着芙蕖。如果我记得不错,我们好像是一伙的。

    孰料,他向我笑了一笑,比每一次对我笑都用心。然后剑起,将宇文化及拦腰斩断,在这最后时刻,我说出惊人的一句话,“这就是传说中的腰斩!”

    然后,我迅落风中颇不觉死是一件苦事。我尚有一崖之舞。事我已经来不及细细想,但凡种种都是好吧。

    最后一眼,他尚年少我未老,我未见那只伸出来的手。山风泪水熔铸一体,崖下有好听的风声。

    就像那时杨浩轻轻拥着一卷书于我耳涯诵读,有朋自远方来……

    就像可喜在身边轻轻问,公主,这个步摇好吗?

    就像芙蕖藏在柱后吓了我一跳……

    就像太多太多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