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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单论相处, 赵鹤轩是个很好的情人,他大方,体贴,并且永远不会跟你对着干。
云青岑以前跟郑少巍吵过架, 也跟傅明睿吵过, 但他从来没跟赵鹤轩吵过, 赵鹤轩总是能在吵架之前低头, 他像是没有脾气, 又像是知道进退。
但云青岑心里很清楚,姿态最低, 所求越多。
就像他最初接触郑少巍, 姿态就放到了最低,他甚至不介意让郑少巍看到亲戚打上门, 扯着他的衣领让他跟他们走的样子。
赵鹤轩就像曾经的他。
其实归根结底,即便每个人性格不同,但在许多方面都是相似的, 尤其是触及利益的时候。
赵鹤轩显然没看到郎焯,他带着云青岑直接去了定好的位子。
云青岑也没有回头再去看郎焯。
郎焯是个意外,云青岑死前接触的每一个人都是能给他提供好处的人, 对云青岑来说这是一种利益互换,他给他们情感需求,他们给他物质需求, 这其中并不掺杂生理需求,一旦掺杂了生理需求, 这种利益互换的平衡就被打破了,就要搅上道德和情感。
这才是郑少巍他们彼此知道对方存在,却能保持一个微妙平衡的原因。
他们都很清楚云青岑对他们并没有产生爱情, 或许产生了,但并不多,所以他们其实是竞争关系。
而云青岑则把控着这种竞争关系。
真正把爱情当筹码,跟每个人都谈恋爱,才是最愚蠢的做法,爱情是有独占欲的,或者说所有感情到了极致都有独占性,无论是友情还是亲情。
双胞胎都会抢夺父母的注意力,没有真正的“大爱无疆”。
除非爱的不是人。
云青岑就从不做这种美梦,能开后宫的,都是因为后宫里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利益,这个利益一定不是爱情。
古代皇帝三宫六院,能掌控平衡的都是前朝厉害的,因为后宫利益与前朝息息相关,没有前朝的利益,后宫随时都能打起来。
但郎焯不在竞争关系的这一环。
如果说云青岑有一个鱼缸,其他鱼都是云青岑钓的,郎焯就是自己稀里糊涂游进来的,游进来之后发现这个缸挺好,他就不走了。
云青岑也想过,他给郎焯提供了什么。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他给郎焯提供的是“信心”,云青岑对郎焯从没有任何要求——主要是郎焯没钱。
而云青岑又不爱敷衍人,就算他敷衍人,也要让被他敷衍的人觉得他是真诚的。
所以郎焯在云青岑身上找不到一点压力,反而是很多鼓励,他有一点优点,云青岑就会夸他,甚至放大来夸他。
郎焯是个小康家庭出身的孩子,家里不穷,但也不算有钱,回到老家找个工作,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放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是不够看的,他们家就算掏出全部存款,卖了老家的房子,也只能让郎焯在这个城市买一套四十平的单身公寓。
并且还要背房贷。
所以郎焯读书时期都就一直在逼自己,他父母受教育程度不高,父母都是初中毕业,毕业后就进了当地的厂子,中年下岗,然后开了家小超市,父母对郎焯说的最多的就是:“你靠不了家里。”
尤其是郎焯来上大学之后——本市的大学很多都是当地人,因为分数线低,虽然是数一数二的学府,但招收外地学生的分数线快飙到天上去了,招收本地学生的分数线却只是外地分数线的三分之二。
郎焯进入大学之后看到的就是开豪车的同学,家里家产上亿的同学,毕业后就能进入国内一百强的同学。
也有普通的,但多数同学的普通跟他的普通不同,跟他相仿的已经不在他的对比范围之内的,人的眼睛永远在往上看。
他在学业上建立的自信心霎时间荡然无存。
很多学生时代成绩好的人一进入社会就自我崩溃,也是因为这两套价值观,读书的时候成绩好就是价值高,但进入社会以后才发现,家庭背景和挣钱能力才是价值高。
一个学生时代价值高的人,进入社会之后发现自己的价值在别人眼里并不高,如果转换不了自己的心态,很容易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然后自我崩溃。
在郎焯快要崩溃的时候,云青岑就出现了,他给予了郎焯肯定。
哪怕他只是敷衍,但郎焯就迅速而热烈的陷了进去。
他需要云青岑,这种需要是刚需。
时间久了,他就深陷其中,甚至让云青岑在一段时间里都觉得匪夷所思。
尤其是在他拿出全部存款给云青岑买了一套单身公寓之后。
云青岑最开始是不愿意收的,因为无论郑少巍还是傅明睿,随便挑一个出来,无论是财力和家室都比郎焯强得多。
郎焯完全没有竞争力,所以郑少巍会警惕所有人,赵鹤轩会嫉妒郑少巍,傅明睿会厌恶秦毅,但他们都不会给郎焯分一个眼神,在这场游戏里,郎焯连进场票都没有。
但郎焯一定要给,似乎云青岑不收,他下一秒就会疯。
云青岑坐到位子上以后忽然问:“你还记得郎焯吗?”
赵鹤轩挑了挑眉,他笑道:“是那个小孩吗?”
在赵鹤轩看来,郎焯永远不会是他的竞争者,他都不必看不起郎焯,因为郎焯根本没能坐上赌桌。
云青岑:“我刚刚好像看到他了。”
赵鹤轩语气和表情都没有变,姿态很放松:“这次的歌剧的邀请函送的好像不多,可能他找了个好工作,怎么了?你想去跟他说两句吗?”
“要不待会儿散场的时候我陪你找一找吧。”
云青岑笑了:“这么大方?以前怎么不这样?”
赵鹤轩取下眼镜,拿在手里擦了擦,他勾着嘴角说:“那也要看人。”
云青岑笑容灿烂了一点:“看人下菜。”
赵鹤轩也轻笑了一声。
歌剧开始以后,云青岑就没有再跟赵鹤轩说话。
歌剧的结尾,死神落下一吻,给了elisabeth永恒的自由。
掌声雷动。
赵鹤轩在云青岑的耳边说:“里面有句台词很适合你。”
云青岑靠过去,赵鹤轩的气息喷洒在云青岑的耳廓,他的声音饱含深情,沙哑磁性,他说:“回顾往生全无遗憾,忠于自我永不背叛。”
云青岑推开了赵鹤轩的头,他轻哼一声:“走了。”
赵鹤轩笑着摇了摇头,跟着云青岑走了出去。
赵鹤轩会德语,云青岑不会,云青岑虽然学了小语种,但学的是法语,并且很不精通——直到现在,也就只记得一些日常用语和骂人的话了。
但云青岑从不露怯,即便看德语音乐剧,他都能连蒙带猜搞明白。
无论在什么场合,云青岑不说控场,也不会落于下风。
他能跟富家公子侃侃而谈,也能跟贩夫走卒坐在一起抱怨。
这是经年累月练习出来的优势。
云青岑也从不觉得自己虚伪——世上有几个人敢说自己绝对真诚?
几个人没说过谎?没为了别人眼中的形象打扮?没为了利益想尽办法提升自己?
多少人学东西只是为了挣钱?为了换取价值。
出去的时候,云青岑和赵鹤轩收获了不少注目礼,赵鹤轩还碰到了几个熟人,停下之后跟人打个招呼,也不继续闲谈。
云青岑没准备见郎焯,他觉得郎焯离他远一点更好。
郎焯身上没他想要的东西,就算敷衍,他也不会白给。
不过云青岑觉得今天自己的运气不怎么样,他刚准备上车离开,就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大庭广众之下,有人大喊出了他的名字。
云青岑的脸色没变,但目光却变得很冷。
没人不喜欢万众瞩目的滋味,但没人会喜欢这种万众瞩目的滋味。
郎焯跑向他的时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云青岑身上。
云青岑转过头,看着郎焯。
赵鹤轩站在云青岑旁边微笑,他的眼里根本没有郎焯。
郎焯穿着一件长款风衣,他有接近一米九的身高,但却有张很“嫩”的脸,双眼皮大眼睛,眼尾微微下垂,标准的“狗狗眼”,就凭一张脸,他都很讨人喜欢,几乎是全年龄通杀。
等他跑到云青岑面前,云青岑才看向他。
“青岑……”郎焯的声音在发抖,眼眶通红,那双狗狗眼更加让人心生怜爱。
云青岑却不为所动,他只是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这位先生,你是在叫我吗?”
郎焯此时此刻大脑已经宕机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青岑……”
他只能反复念叨着云青岑的名字。
但云青岑的态度却很淡然:“先生,你认错人了吧?”
赵鹤轩明白了云青岑的意思,他揽住云青岑的肩膀,动作亲密地对郎焯说:“郎先生,这么多年没见了,你还好吗?”
赵鹤轩文质彬彬,说什么都很有风度。
郎焯听见赵鹤轩的声音之后才恢复了理智,他看向赵鹤轩,又看了看云青岑。
赵鹤轩忽然说:“已经不止你把他认成了青岑,但逝者已矣,走出来才是最好的,青岑如果知道,应该也不希望你一直沉湎在过去里。”
郎焯觉得自己的心脏要停跳了,他专注的看着云青岑的脸,不愿意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
——他亲眼看着云青岑下葬,看着郑少巍在灵堂发疯,看着赵鹤轩无声痛哭,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无论他再伤心,都不会有人看到。
郑少巍会对赵鹤轩大打出手,对会傅明睿和秦毅口出嘲讽,但不会跟他说一句话。
郎焯捏紧了拳头:“我不信。”
他的眼里布满血丝:“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像的人。”
赵鹤轩叹了口气:“郎先生,你是想说青岑能死而复生吗?”
郎焯脑子里有个疯狂的猜测:“或许青岑根本没有死。”
赵鹤轩:“……你觉得真的有假死药?要是觉得青岑有假死的必要?郎先生,我现在是看在我们曾经的交情上在跟你打招呼,但这并不代表我要听你的阴谋论。”
赵鹤轩微微点头:“我跟我朋友要走了。”
郎焯几乎是想也没想的说:“你们不能走!”
郎焯看着云青岑,他的表情脆弱极了,他上前一步想抓住云青岑的手,却被云青岑向后一步躲开了。
“郎先生。”云青岑表现的很平静,“无论你把我认成谁,我都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他看着郎焯的眼睛:“就像赵哥说的,人要往前看。”
云青岑可怜郎焯,大概他仅存的一点同情心在郎焯身上放了不少,郎焯当年会在他身边是个意外,对郎焯来说也不是好事。
既然这十年来郎焯活得不错,他就不准备再把郎焯拉进来。
云青岑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是个绝世好人,很值得把这点同情心挂在墙上裱起来。
可惜郎焯体会不到他的好心,他激动地说:“青岑,是我!郎焯!你不认识我了吗?”
他的声音太大了,周围本来要走的人听见他的声音又停下了脚步,不少人都在往这边看。
“哥!”郎绵绵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哥像是情绪失控一样在另外两个面容出色的男人面前崩溃大喊。
她连忙抱住郎焯的胳膊,对站在郎焯对面的男人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哥平时不这样,请你们先走吧。”
赵鹤轩冲她点点头,然后他看了眼郎焯:“我们先走了。”
云青岑和赵鹤轩一起往外走。
郎焯想要跟上去,郎绵绵却用尽全部力气抱着郎焯的胳膊,郎焯不能对妹妹动粗,等他终于挣脱的时候,他已经看不见云青岑的影子了。
郎焯看着郎绵绵,他从来没对郎绵绵发过火,但这次他却没能忍住,他双眼通红:“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拦我?!”
郎绵绵也不甘示弱:“你该看看你刚才的表情和脸!你想怎么样啊?跟人家打一架吗?你没看出人家不想搭理你吗?!”
郎焯偏过头,他紧抿着嘴唇,然后喘着粗气说:“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
郎绵绵:“我是不懂,但哥,你刚刚那个样子能跟人聊什么?你不如好好冷静一下,就算你要做什么也得知道自己的目标,这还是你教我的,人如果不够冷静就只会犯蠢,越犯蠢,你想要的就会离你越来越远。”
郎绵绵走到郎焯旁边,伸手拍了拍郎焯的肩膀,她声音温柔了不少:“哥,我们先回去吧?你好好洗把脸,你有什么要做的要说的,明天也不迟。”
郎焯却只说了一句话:“那个戴帽子的人是云青岑。”
郎绵绵的表情瞬间变了,她紧紧抓着郎焯的胳膊,害怕郎焯跑掉。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郎焯的心理状态了,她也是唯一一个知道郎焯有多爱云青岑的人,她也一直为郎焯在父母面前保守这个秘密。
云青岑死的时候,她刚考上大学,来投奔郎焯,就住在郎焯当时租的房子,兄妹两同处一室,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在她心里从来顶天立地的哥哥崩溃,那段时间郎焯辞去了工作,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知道他陷入了漩涡,也是那时候知道她哥哥是个同性恋。
她在小地方长大,对同性恋抱着潜移默化的厌恶。
但哥哥是同性恋的震惊和厌恶很快就被心疼代替了。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死亡能带走另一个人的灵魂。
这让她说不出一句谴责的话。
直到现在,即便父母年年对郎焯催婚,她都会想办法为郎焯打掩护。
“哥……”郎绵绵轻声说:“云青岑十年前就已经走了。”
郎绵绵:“不管那个人多像,都不是云青岑。”
郎焯却非常坚定地说:“他就是青岑,我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他!只有他有那样的气质,那样的一张脸。”
郎绵绵:“说不定是整容的,照着云青岑整的,站在他旁边那个男人一看就有钱,有钱人什么干不出来?”
郎焯迷茫的看着郎绵绵,但他并没有认同郎绵绵的猜测,他只是说:“我会证实的。”
他重复道:“我会证实的。”
郎绵绵在心里叹了口气,但不敢刺激郎焯,于是她拍着郎焯的背说:“好好好,等你冷静下来想办法去证实,我们先回家吧。”
她一直觉得自己哥哥走出来了,现在她才发现他还在漩涡中。
十多年的感情,接近十一年的绝望,她怕他这次扛不过去。
夜晚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路边人群熙攘,灯光闪烁。
云青岑坐在车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赵鹤轩一边开车一边说:“郎焯这么多年还是没怎么变。”
云青岑看向车窗外:“你想说什么?”
赵鹤轩:“你会跟他相认吗?”
云青岑笑了一声:“他现在过得好好的,何必呢?”
赵鹤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我都不知道我要不要羡慕郎焯了。”
云青岑没什么表情,也没回话。
赵鹤轩知道云青岑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他换了个话题:“这段时间你还忙吗?公司运营的怎么样?”
云青岑在车里伸了个懒腰,他看着赵鹤轩的侧脸说:“还不错,事情进展的很顺利。”
赵鹤轩笑了笑:“那就好,本来我打算你那边不顺利的话,我就把我公司运营部的人才借给你。”
云青岑托着下巴,忽然问:“如果我没出现,你是不是会爱上苏铭?”
这是云青岑第一次问出这个尖锐的问题。
赵鹤轩愣了愣,他下意识地说:“不会。”
云青岑:“我猜你会。”
赵鹤轩紧抿着唇,他反驳道:“苏铭除了一张脸跟你有点像以外,还有哪一点比得上你?”
云青岑笑了笑,看起来并不生气:“那可不一定。”
赵鹤轩:“你是从哪儿听了什么闲话吗?青岑,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是清楚的。”
云青岑打了个哈欠:“这也不一定。”
赵鹤轩还想继续说,但却被云青岑阻止了,云青岑轻声说:“不用载我回家。”
云青岑似笑非笑的看着赵鹤轩:“把我载到旭尧那里吧,我有事要跟他说。”
赵鹤轩用余光看到了云青岑的表情。
云青岑像一只猫,他玩|弄着他的猎物。
却也让他的猎物更离不开他了。
赵鹤轩调转方向,把车开向周旭尧所在的小区。
云青岑有些遗憾道:“我以为你要吃醋。”
赵鹤轩抿着唇,他轻声说:“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为你办到,就算我办不到,我也能找人。”
赵鹤轩:“青岑,你能跟我一句实话吗?你心里有没有我?”
云青岑眨眨眼,他笑着,眼里却没有笑意:“没有。”
这个回答似乎在赵鹤轩的预料之中,于是他又问:“那有其他人吗?”
云青岑随意道:“也没有。”
“你们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赵鹤轩似乎松了口气,他的声音再次变得温柔:“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只要云青岑心里没人,那他就还有机会,还没有被判死刑,他喜欢的就是云青岑的黑暗面,一旦云青岑动了真情,在他眼里就泯然众人。
他爱云青岑,其实并不需要云青岑的反馈。
到周旭尧小区的时候,赵鹤轩还把他送上了楼,并且还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也有很长一段没见周旭尧了。”
云青岑:“怎么,你要跟他叙旧吗?还是和他打一架?”
赵鹤轩看向云青岑:“你想看我跟他打架吗?”
云青岑:“不想。”
云青岑又加了一句:“你们打起来没有美感,太丑。”
他又想起了傅明睿和蒋钦,表情明显变得嫌弃起来。
赵鹤轩笑得很温柔。
周旭尧开门的时候,看到就是变回自己原本样貌的云青岑和站在云青岑身边,距离亲近的赵鹤轩。
赵鹤轩还风度翩翩的跟周旭尧打了个招呼:“周大师,好久不见。”
周旭尧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地说:“赵总莅临寒舍,蓬荜生辉。”
云青岑叹了口气:“他不莅临,我莅临,我先进去了。”
云青岑推开周旭尧。
赵鹤轩和周旭尧愣在那,大眼瞪小眼。
最重要的观众没了,他们还表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