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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马不停蹄地跑掉而过,转眼已经接近了2005年的年底,元旦节已在不远处朝城市里的人挥手。
大约是晚上七八点,恩心想起来还有一些资料没有整理,趁着宿舍关门前到了诊所,打开门,伸手去摸灯的开关,刚刚碰着突起的塑料,沙发上却传来一阵细微的呻-吟声,恩心的手指头一僵,还未回过神来,沙发上的人翻了个身子,修长光滑的腿从毯子里伸出来,‘砰’的撞上茶几上的水壶。
那是一只紫砂壶,据说是燕晗用了一天一夜亲自制作出来的,如今被这般一脚踹到地上,也没有碎,可见它的强度很好。
恩心没有开灯,蹑手蹑脚的走到茶几旁,将地上的紫砂壶捞起来抱到一旁的饭桌上,再回过头去看沙发上的人。因为屋子里特别暗,所以看不清那人的侧脸,她靠近了一点去瞅,正怀疑会不会是宋朗累着了在诊所睡一晚的时候,那人却仿佛受到感应似得,睡着的时候动作也迅如捷豹,一伸手立即就将蹲在身前的恩心拉了过来,按在胸口,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糯糯的说着梦呓。
恩心撞进他胸膛的瞬间,脑中就轰隆隆的炸开了!
这股青草香和暖洋洋的味道她闻过太多次,以至于分明连自己身上的味道都不甚生疏的她,却能将燕晗身上的一切都牢牢的刻进灵魂深处,就好像云南的姥姥烧的辣排骨会在她舌尖上留下一个永恒的烙印。
“阿晗……”她红着脸小声喊他,推了推他的胸膛却是螳臂当车,她忘记了,自己再强大终究是一个女子,男女之间的力道差别是与生俱来的。况且别看阿晗他瘦,肱二头肌和胸膛上硬如磐石的触感都不是假的。
恩心以为,燕晗大约是把她当成抱枕,或者是红烧肉,却没想到他低低喃呢了一声‘蘑菇’,然后一口就朝她的脖颈处咬了过来!‘嘶’得一声,她在胸膛中阵阵抽气……燕大师前世是一只英俊的吸血鬼吧,牙齿怎么能这么锋利!
恩心说不清楚这时候是该哭还是该笑,喜欢的人抱着她,应该尖叫欢呼,但是他只当她是一颗蘑菇……顿时就生出失望之情了好不好。燕晗啊,你的存在为什么这样的磨人……
被燕晗继续牢牢的抱着,恩心不知所措,双手只能撑在沙发边沿,固定着一个姿势,否则只要稍稍触碰到他的手臂和身体,手指尖就仿佛被灼热的红铁刺辣辣的烫了下,条件反射地缩回。她的侧脸静静躺在他的胸膛中,此时右耳只回荡着三种声音,一个是燕晗强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个则是她小鹿乱撞的心跳声,最后是从心底冒出来的几个字‘喜欢’‘很喜欢’。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晗的美梦辗转到了另一个上,便轻轻的松了手。
恩心这会儿已经找回了自己的理智,虽然还是红着脸,却冷静的从他胸前离开,替他盖上一层被子后,才走进洗手间匆匆到了一盆冷水,掬在手心里狠狠往脸上泼了两下。
这种事情要是多来两次,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作出什么事来。再温婉可怜的动物,急了都会作出母夜叉一般的禽兽事,这句话当真不假。
这些日子,燕晗来诊所的次数增加了许多,只是她俩一个忙着对付学业,一个忙着对付……精神病人,所以总找不到聚在一起的时间,今天能在诊所里见到燕晗,恩心也觉得是老天最近对她越来越好了,前几日她抽空来诊所上班的时候,都只能发现这个男人偶尔残留的一点小细节。
比如,一夜过后,卧室里的床明显晚上有人睡过,被褥十分凌乱;又比如,原本被她收拾好的玩具车和汽车人,又再一次被翻了出来,东一堆西一凑的积在一起;再比如,她打扫的时候,笤帚好像勾到了什么东西,使劲一扯,居然从书柜底下扯出一条男人专用的四角短裤……
还是紧身的四角短裤……
上面印着海绵宝宝的紧身四角短裤!
这绝对不是宋朗的,她从没见过他在这里过夜洗澡换衣服。
所以,只能是那个男人的。
这个燕宝宝呀,恩心失笑,摇摇头,走进被燕晗弄得乌烟瘴气的办公室,抽出桌上的几分文件,打开仔细看了看后,分出类别归档时,无意间,却看见了燕大师的个人资料档案。
恩心不是故意要偷看别人的资料的,这时却不知怎么,就这样磊落的看了,双眼从头到尾扫了一下,落到他的大学和专科一栏,是申城的某知名医药大学,而这位门门满分记忆力超群的学霸,选得专业……居然是五官科。
恩心眯眼瞅了瞅一旁微笑的一行标注,上面写了“专攻耳科、耳聋、耳鸣以及弱听等恶疾。”
蓦然,这行字如同一滴水,落在她平静的心湖上,却仿佛狂风暴雨,掀起了波涛骇浪。
带着助听器的左耳,一点一点从耳根处温暖起来。
抱着资料夹,贴在胸怀里,她回到客厅的沙发前,看着安安静的他,美人就算是睡着了,依然如玉一般,明明是特别漆黑的空间里,燕晗白皙的脸庞却仿佛越来越亮,一直照射到她的心底。
就算这样目不转睛的看他一辈子,她都不会觉得累。
恩心低头在他耳边叹息:“若有一天,我喜欢到离不开你了,怎么办?阿晗……”她将额头抵在他的发丝上,卑微而绝望地悄悄诉说这段感情,眼中原本有一股哀伤的亮光闪了几下,却被胸怀里,那份资料上的文字慢慢压过。
她一鼓作气地想,如果,这不是刻意安排,我想将它视作一种缘分,如果,这是上天赐的一段缘分,我希望这辈子,为它疯狂一次。
*
在诊所里呆了很长时间,直到宿舍关门的时间快到了,恩心才恋恋不舍的准备离开。
拖拖拉拉走到鞋柜前换鞋的时候,燕晗的声音却犹如一把利剑刺进了她的心里。
“蘑菇妞儿,你什么时候放假?”
恩心的背脊都僵直了,他什么时候醒来的?那他知不知道他适才对她做了什么事?又知不知道她刚刚在他耳边说的一番话?
太多问题在脑中盘旋,冷静下来的脸又再一次染上了一层绯红,不过幸好是在晚上,没有灯光所以看不出来。
她迟了很久才回答:“过几天就是元旦了。”
“哦。”燕晗的口吻很平静,像是方才两人在寂静的空间里什么都没发生那样,他说:“那你过几天和我一起出去一次吧?”
“去哪儿?”恩心惊讶的转头,琢磨后道:“是……出诊?”
这一回她知道了,第一次见宋朗的时候他说阿晗‘出诊’,其实是出疹,额头上有很小的痘痘,燕大师是很注重自己形象的,但凡有一点不妥他绝对不会在公众面前曝光的。只是她那时没有发现这点细微之处,当真以为是自己的老板百忙之中,无暇关照她这个小小的秘书。
燕晗在漆黑之中轻笑一声,声音像轻快的小提琴那样好听。
“不是,三天后就是圣诞节了,想买一些新衣服,你陪我去吧?”
让她陪他一起买衣服?两个人么?
恩心原本挺高兴的,但是一想到燕大师出行,身旁必然有一大波黑衣随扈跟从的,怎么可能是两个人约会,所以,神情渐渐萎顿下去。
“几点?”恩心低着脑袋问这句话的时候,燕晗已经伸了懒腰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到她身前将她拉起来,他却俯身替她穿鞋,大掌扶着她柔软的小脚伸进鞋里的时候,她全身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燕晗还是有细致入微的一面的,替恩心将鞋带都系好,才站起来拍拍她的脑袋,奇怪的很,在伸手都难见五指的情况下,恩心却好像能看见眼前的男人,璀璨如钻石的笑容。
他笑道:“早上十点到我外公家候着,可别迟到。”
*
申城的冬天一下子就从天而降了,细细薄薄的飘雪跟着风舞动,像小小的柳絮子,刚飘到掌心就化成透凉的雪水。大城市里的空气比较浑浊,这厢因了这场雪才感觉清冽不少。路边已经扑上了一层薄冰,难得有一处积了厚实的雪堆,这景致又同家乡的南辕北辙了。
云南地区广袤,不同的地方风景和四季气温变化很大,玉溪山头上的地区在冬季经常飘雪,都是鹅毛似得落下,有时候强风冷冽骤变成暴风雪,连抬眼欣赏雪景的心情也会一扫而空,冷得只想快快躲进坑上捂脚。所以,如果说云南的雨雪是粗矿的汉子的话,那么江南的雨雪,就是如花美人,温文尔雅的存在,不必害怕随时被雨雪吞没,行人可以撑着伞或者戴一顶玲珑小帽,吟诗作画踏雪行,十分雅致。
因林叔要为家里人添衣服,便打算和恩心一起去商场。
两人走到裴家时,恰好看见宋朗被一团肉追着满街跑,扯着嗓子对门边懒散的男人怒道:“阿晗,你小丫的自己生病没能过圣诞节,干吗把气撒在我头上,赶紧让你家天宝收起它的爪子!”
燕晗搬了一张躺椅躺在门口,翘着二郎腿,欣赏雪景的同时,怀里还抱着金灿灿的汤婆子,一口一个“你才小丫的,你爸是小丫的你妈是小丫的你外婆外公爷爷奶奶,祖上八代都是小丫丫丫的。”最后说:“宋朗,别拿你那半生不熟的京片子才这里充大爷,多给你们首都的人民丢脸!”
恩心正听到这一句,满脑子打问号。后来,林叔告诉她,宋家是从北京儿搬来的,宋朗只在北京呆过一个月,过完满月酒就立即到了申城,也算不上地道的北京人。不过,自从宋朗晓得自己是在首都落地开花的时候,就开始辗转于各种电视剧和书里学习京腔,学到现在只不过是个半吊子,说不上几句就会夹上一口吴侬话,听过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指摘他给首都人民丢脸。
“其实说的还行,就是词汇掌握得不多。”恩心听了之后,点评,因为云南方言也是属于北语的范畴,加上她打小被灌输的语言文字不在少数,闽语客家京片子,说出口都是一溜一溜的,比普通话还好上几分。
她这么一提,不仅林叔惊愕着看着她,一旁的美人儿转了美丽的眼眸子,清丽地扫了她一眼,对着宋朗笑说:“瞧瞧人家蘑菇妞儿,大云南地儿的高级产物,说出来的话都是非比寻常高人一等的,将中国传统和国际化语言融洽到臻于完美的地步。”
宋朗在远处听了,吭吭哧哧地跑过来,狐狸跟着后头想是也追累了,趴在燕晗脚边休息。
“口说无凭,讲一句来试一试。”宋朗鼻子里哼气。
恩心笑弯嘴角,翘着丽色问:“要我说什么,闽语客家还是北语。”
宋朗坐地上,揉着小腿做思考状,燕晗就抢先发言了:“小样儿,多俗气,我都说了是传统与国际并行的语言,哪能区区用几个区域的话就能打发得了的。”细长的十指抚摸着金灿灿的汤婆子,划出的弧度立即璀璨丰盈起来。
恩心问:“那你想我说什么?”
燕晗不怀好意,奸笑:“笨,传统与国际并行,当然是用当地的话来说英语,什么话你自个儿选,闽语客家甚至粤语都成,但得用在国际化的文字上。”
华丽的辞藻浮夸般修饰一番,咱们燕大师的意思就是用地方语言的口音说英吉利的单词。
恩心一听就黑了脸,夸了脸说:“这个,好像没有。”
“这个怎么没有?”
“这个还真没有。”恩心脸不红心不跳,摸鼻子:“我好像没这样高的技能……”
燕大师一脸‘要你何用’的表情,不满意地扣汤婆子:“你刚才还说自己会的呢!怎么让你显摆一句就变小乌龟缩壳里去了?”
恩心回想了一下,老实地同林叔对质:“刚才我只说会一点闽语,一点客家话和一点北语吧,连粤语都没说,遑论英语,对了,最近的四级考试我只有382分。”林叔帮衬着点头,笑着看几个孩子。
恩心摊手笑道:“燕大师,以您的非凡天才能力,不需要在我身上找成就感,您自己可以创造成就感,改明儿我给你找几本语言学的书来看,相信不过一天您就能将全国五十多个民族的语言全部融会贯通,并用于和外国友人友好邦交的用途上,壮哉我大天-朝走国际化的美好路线。”
燕晗:“……”当他是白痴是吧?那么好糊弄是吧?随便几句阿谀奉承的客套话就以为能打发他了?小蘑菇妞儿别看你傻,其实还有两把刷子的吗,不能低估她是吧。
于是,燕大师用一种“我们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整死你”的表情盯着恩心笑。
恩心接收到来自燕晗暴风雨前宁静的笑意,忽然觉得全身都不太好,正巧这会儿,宋朗已经趴在地上笑得死去活来了,腻歪在恩心脚边说:“阿心她遗传了我们家优良毒舌的品质,信奉我们家的标语‘以噎死燕扒皮为己任’,带领全申城被燕晗欺压的奴隶们站起来,对着燕晗的门口举起红旗飘扬,大炮时刻准备待发……”
宋朗一边说,一边不顾形象,粘哒哒地要趴在恩心肩头,不妨燕晗偷偷伸出了一只脚,恰好将他绊倒,轱辘一声便一头嗑到门板上,疼得他嗷嗷直叫,像待哺的小鸟儿。
恩心还来不及伸手去扶一把,燕晗直接把她拉到另一边,抬手将门内的甲鱼从盆子里抓出来递到宋朗嘴边,笑得邪气:“哟,大冬天的,宋少爷饿着肚子来寒舍,我也没什么招待你的,就把这甲鱼送你塞塞牙呗。”
恩心看到甲鱼的一刻,就忍不住笑了。
宋朗愣了两秒,拿着甲鱼的时刻才想到它的另一个名称,冒火三丈跳上梁:“呀,燕晗你讽刺我吃‘鳖’!”
燕大师翻白眼,笑:“不,我请你吃‘鳖’。”
“……”不知为何,恩心有种微妙的感觉,燕大师整人讽刺的段数很高,只是……没全部用到她身上。
但是,以燕晗的脾性,又怎么会区别对待某个人,连最好的朋友都没少挨他的愚讽,她还是不要自我感觉太优良为好。
汤婆子已经有点冷了,燕晗抱进去让何嫂重新换热水。
宋朗爬起来在恩心耳边小声抱怨:“你看燕晗这人多危险,笑里藏刀的,那刀就是女蛇精手上拿把一模一样,看见葫芦娃一刀砍一个,最后非得七个葫芦变成喜马拉雅山锁着她才行。往后你要是被他欺负了,若变不了喜马拉雅山立即讨伐他,就变成一个小小蒲公英,从此天涯海角无尽处,此恨绵绵无绝期,少女报仇十年不晚,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妹子。”
“……”
宋朗大约是一番好意的赞美,但恩心还没消化就感受到身后传递而来的一股暖意。
扭头,正好对上他的笑容,唇红齿白像动画片里的人物,好看得让人窒息。
燕晗进去换了一身衣服,五颜六色的滑雪衫,下面破破烂烂的牛仔裤里什么都没穿。恩心又皱起小眉毛,很想问你这样难道不冷么?但是燕大师是走在时尚顶端的领衔人物,他所穿的衣服都很新潮,就算原本不怎么潮流的经过燕晗的那么一穿一打扮,立即就会风靡整个亚太平洋了。而且这件牛仔裤本来也是完整的,他故意撕破整成这样的罢了。
燕晗挤进两人中间,抬下巴眄着宋朗笑:“刚在我背后说什么呢?”
宋朗心虚的挠头:“没啥,就说你家天宝跑累了,小东西挨在凳子边喘气。”
燕晗这才注意到脚跟边的一团肉,捏着它后颈再送进门。
恩心靠近宋朗,小声问:“小狐狸不是叫一团肉么?改成天宝了?”
宋朗低着头系鞋带,恩心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说:“哦,之前叫天天,因为阿晗会在他喜欢的东西后面加个宝,所以都喊小狐狸天宝,但最近可能因为它太肥了,所以改成了一团肉,不过我们之前都叫习惯了。”他抬起头,眼笑成一条缝儿,恩心看了虽然有点奇怪,也没继续想下去。
*
决定,四人相携去商场。
燕大师穿得衣服很招摇,走路的姿势很骚包,目不斜视高高在上,再加上一副惊人丽颜,街上所有的颜控都驻足下来,惊愕,倾羡,呆滞……表情太多,恩心都看不过来,只能默默总结——身后这只孔雀的气场,太强悍……
宋朗一副‘我跟那只横着走的骚包孔雀不熟,一点也不熟’的丢脸表情,插着口袋走在最前面。
燕晗像是看透他那点小心思,快步走上去,揽住他的肩膀,亲密无间:“干吗走那么快呀,本大师之前刚生了一场大病,还未完全恢复,来让我靠一靠。”
“谁让你大晚上不睡觉,穿着一条内裤就跑了两条路到我家,就为了要一个游戏光盘。”宋朗瞪他,满眼在说燕晗这种行为,完全就不是正常人干出来的事儿。
燕晗掐了他一胳膊,挨到他耳边威胁:“你再敢在众人面前说我的糗事试一试?我就把你在外边里做的丢人事,全部告诉宋爷爷。”
宋朗捂着手臂忍下痛,心想燕大师怎么了,平日里就算在众人面前糗他也没事,今天是吃火药了吧!
“阿晗,当初说好兄弟间拌嘴吵架啥都不带家长的,你不能不讲道理。”宋朗很尊敬家里的长辈,最不喜欢别人捉他这点小尾巴。
燕晗翘起小指开始抠鼻子,目中无人:“自从你认识我以来,有见过我讲道理的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还会讲道理?”
还真没有……宋朗觉得自己被燕晗的无耻打败了,只能妥协:“好兄弟,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就让它们尘归尘,土归土,自此不是人间物了。念着咱们的旧情,何必同哥们计较这些疙瘩事?你要真这样狠心,那么咱们只能此情可待成追忆,多情自古伤离别。不过,我知道兄弟你不想跟我离别的,刚才还想靠着我是吧,来来来,我有无限宽广的胸襟,将你搂在怀里一起胜却人间无数!”
燕晗的脸色顿时沉下去,闪身踹了他一脚,从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赶紧滚……”
恩心尾随两人之后看到所有的情景,笑着岔气,内伤十分严重。
抬头,看见冬日暖煦,阳光正好,只希望他们这一路,或许磕磕绊绊,却能相携到老。
*
山里的孩子赶过集市,闹过庙会,戏过龙舟,偶尔上市中心买点过年的必需品,所谓的世贸商场游乐园,即便已经在申城住满了一年,她也从来没有去过。以至于,当她踏进八层楼的购物商场,一下子就被琳琅满目的色彩眩晕了眼,呼吸都在这一刻凝滞了。
燕晗的目光停留在那一双惊艳好奇的眼眸上,不自觉地把嘴角翘高,淡淡的很温暖。
这样的燕晗,有谁曾经见到过。
小心翼翼地付出,又不着痕迹地掩盖,想这样护着她到老,只可惜命运不容许这样的平淡。
林叔想带恩心买几件衣服,刚到达三层的少女装,恩心却看到四楼有男性时装,她想了想,小声问林叔:“我们能不能先去四层楼?”
林叔抬头看了看公示牌,虽然疑惑恩心一个女儿家去男装里要做什么,但还是答应了她。后来才发觉,小女儿的心思这样单纯,凡事都想不到自己的身上,倒是处处为着别人着想。
恩心是想替在凡挑一件,这几个月她偶尔看见在凡从屋子里出来过几次,每次都只穿着一件黑沉的T恤,脸色阴云满布,几乎不和她交谈。
林叔在一旁劝说恩心:“在凡他衣服多得是,只是最近闹脾气罢了,其实不用那么在意。”
“嗯,我知道。”恩心点头,“我只是想看一看,也许能挑一件他喜欢的,转换一下心情也好。”
林叔看着她都难受,叹了口气,不加阻止。
大城市里的衣服式样太多,五颜六色的花了恩心的眼睛,兜兜转转将四楼逛了一圈后,还是没看中比较满意的,而且她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在凡的喜好,生怕买了一件他不喜欢的回去会适得其反,让他越发气闷。
商场里的导购大多数很有阅历,辨得出顾客的贫富差异,见了几人立即热拢地迎上去促销,跟黏在衣服下摆的小尾巴似得,甩来甩去还是粘在那里。恩心几乎快被对方的热情冲晕了头,束手束脚特别拘谨地跟着导购的思路走,对方说什么,她只是一味的点头,连拒绝两字都说不出口。
燕晗和宋朗却已经各自买齐了,宋朗的是正常人的购物模式,不正常的是燕晗,刚才挑了两件对导购说:“除了这两个式样的不要,其他都给爷包起来。”宋朗差点就呼吸停止了,揶揄他:“你不如说直接送青少年福利会,让贫穷的少年少女们在过年还能穿新衣服。”
燕晗一想有道理,立即改成:“就寄给宋朗家,让他每年都有新衣服穿。”
宋小□走:“燕晗,你这种生物就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放到大街上乱咬人!!”
结果燕大师付好钱,潇洒的走了,宋朗从里面挑了两件,其余的还是打包送到阿晗的外公家里去。
恩心还在跟着导购转的时候,燕晗已经站在她身后,轻巧把她身旁的苍蝇打发走,淡淡地问:“看中哪个没有?”
恩心看见身后的人是他后,舒了一口气,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本想说多亏你来了,我在这里可窘了,可这样的话似乎有点傻气和距离感,还是改说:“还没有,总觉得都差不多。”
“哪儿会差不多啊,傻妞儿。”他看着不同花色款式的衣服,再瞄了低着脑袋仔细琢磨的恩心,轻笑一声,“现在的小男生都喜欢嘻哈点儿的衣服,那叫潮流,这些都太俗了,不够新颖。”伸出笔直修长的手指,从另一旁的衣架子里勾出一件道:“譬如在凡就喜欢这种有线条的。”
米色打底,红色格子纹的毛衣,恩心挺看不懂这些线条为什么要扭扭曲曲,紊乱如丝的才好看,不过既然是在凡中意的,她也不必过问。
拿去付钱的时候,她才忽然想到燕晗刚才来的太巧,恰好替她解围,也恰好替她把挑衣服的难题解决了。他为什么不疑惑自己出现在男装里久久不离开?因为,若是一般的姑娘可能已经在少女装那层应接不暇了。所以,可想而知燕大师早已神通广大地摸透她那点小心思了。
想到这里,恩心拿衣服的动作都变轻慢了,眼眸子有她自己也看不见的脉脉温水,心里筑着八十八层高的城墙,一点点土崩瓦解,探头便见暖阳入驻心房。
*
在弄堂口告别了宋朗,林叔先行回去准备晚饭。
恩心和燕晗在吵吵闹闹的弄堂里走了一段路,一左一右,手臂与手臂间因弄堂窄小,所以半个拳头的距离也没有,两人却一直沉默不语。
但是,两人之间这样微妙的情愫又同此前的不同。
不久前,若是如这般沉默,恩心会觉得尴尬,总是找话题来缓解这种气氛,但是现在她却觉得很自然,就像和家人朋友一起走在路上看风景,连在空气里穿梭的微风也不再冷冽,拂在他们脸上的是一股暖洋洋的气流。
走到裴家门口的时候,燕晗打开门,却没有马上进去,站在片刻转过身,那个姑娘果然站在他身后,永远那么安静,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燕晗凝视着,叹了口气,放下钥匙缓步走向她:“放假后,会住到恩家吧?”
恩心原本看着他走过来是有什么事要说,手心里都出汗了,有些紧张,却没想到他很是云淡风轻的说了这么一句。她噗嗤笑了出来,点头,眉目温润似锦:“对,住到恩家,就在你的隔壁,只要越过一棵树,就能到。”
这番话让两人想起第一次的相见,可能恩心已经忘记了,但是燕晗知道那不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或者说,只是她对他的初见而已。
她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男孩,千里迢迢赶路,只为了见她一面。而此后的数年,即便天涯两隔,这个男孩一路成长为宝石般闪亮的男人,却从来没有把那个平凡的小蘑菇忘记。
*
和燕晗道别,恩心回到恩家的时候,突然听见奶奶房里有争吵的声音,想上前看一看情况却被林叔拦了下来,说是因为公司里的一桩项目,需要的启动资金比较多,老夫人喊了几个公司里的肱骨来家里商协,可能意见相左,所以有一些摩擦而已,不用理会。
既然是林叔说的,恩心没有丝毫的怀疑,转身去洗衣间给在凡洗新买的衣服,但是洗到一半的时候,却听见争吵的声音从楼上转到客厅里,她听了很久才认出是在凡的声音,心中顿时惊惶,放下衣服亟亟忙忙冲出去,看见的就是在凡背着行囊站在门口,和宋槿蓉争执。
“你也要走?把整个恩家拱手相让给那个小贱人!”宋槿蓉的话尖酸难听,恩心走到楼梯口听到的时候瞬息停住了脚,看着眼前浓妆艳抹,眉目温婉的女人,却觉得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她的容貌更刺痛眼,也没有什么能再比她的声音更伤透心。
“这个恩家不是有你和爸?妈,只要恩氏财阀不倒,恩家就不会散,更不会落到那些外人手上,你和爸绝对可以高枕无忧享受荣华富贵和光鲜亮丽,她再怎么样都是个女人,能威胁到你什么?”
“那你为什么要走!”
宋槿蓉几乎是吼出来的,她这时候拉着在凡的手臂,在凡却用力甩开,情绪很是激动:“因为你们恶心!”这话一出,连着站在不远处的恩心也是一怔,三个人沉默的时候,林叔这时候拿着大勺从厨房里跑出来,看了在凡带着所有东西要离家出走的仗势,吓了一跳:“凡凡,你这是要去哪里?”又看向恩心问:“阿心,你又跟凡凡吵架了?”
在凡和宋槿蓉一听林叔的话,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恩心。宋槿蓉依旧不变的凌厉的眼神,刺得她无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不得不避开宋槿蓉,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那个少年:“在凡,跟我和平相处就那么难?喊我一声姐姐,也那么难?”
在凡这几个月在长个子,半年不见长高了许多,已经超过恩心半个头了。
此时的他与燕晗有了更多的相似,连看着恩心在眼神也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趋近燕晗看她时的神情。但在凡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对恩心是抱着怎么样的感情,他刚才在老夫人的书房外偷听到长辈们嘴里的‘真相’气得连恨恩心的力气一下子被全部抽空。
他只是恶心,恶心那些长辈明着里作出关怀的笑脸,但是原来笑脸背后,用尽手段和心思利用这样一个无辜的女孩。
这种残酷的真相,他说不出口,只能避开恩心带着决绝一般的询问,用尽全部的力气扭头不去看她,甩开宋槿蓉的手,一言不发的走出大门,任凭宋槿蓉如何挽回,也绝不回头。
恩心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出闹剧,想到在凡刚才看自己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却又不敢深想,心底有一种极端抗拒的声音喊她就此打住。
这一顿晚饭,各怀着心思进行。恩老夫人脸色很差,吃了两口便没了食欲,拄着拐杖回屋休息。宋槿蓉因为在凡负气而走而伤了心肺,到底是她一手带大的亲儿子,做母亲的被儿子尖锐的言语刺伤,满心都是哽咽和泪水,恩叔叔便也无心下饭,在饭桌上装模作样片刻,等老夫人走了,立即扶着宋槿蓉离开。
洗碗的时候,恩心有些疑惑,问林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叔却摇头表示不知道,她也不在追问。
然而在睡觉前,恩心却接到老四打来电话,问她最近那边的治安怎么样
恩心听了奇怪道:“怎么问起我这边的治安了?”
老四似乎在跟某个人确认,回过头与她说:“是老二来学校了,你知道她爸爸是刑警,这几天市里头好几个少男少女都失踪了,她爸爸在查,特别是偏颇的地方越要注意一点,你那边不是小弄堂里的房子吗,治安不比市中心。连老二都来学校了,说明学校更安全一点,你要不也过来?今年过节我就不回家了,陪你们。”
恩心想了想,还是摇头拒绝了老四的好意:“家里有一些情况,我还是不来了。”
老四不满的嘀咕:“那个破家你还顾恋他们做什么?”但是恩心已决意,她也不好勉强,很仗义的拍胸脯:“总之,有什么事来找我,我们寝室的六个姐妹都会帮衬你。”
恩心笑了笑,感到心头一暖,嘱咐她几句,随后便挂了电话。可老四同她说的拐卖少男少女的那件事,她却始终挂在心头挥之不去,隐隐的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笼罩了她整整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