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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几天别淘气了,你们阿玛就要回来了!”瑚柱今天兴致不错,叫来孙子和孙女们说笑,享受着含饴弄孙的乐趣。肃之忙着垂手肃立:“我每天读书,不敢乱跑。”瑚柱哼一声,扫一眼孙子:“你打量着我老糊涂了,告诉你,我之歌内务府总管不是白当的。宫中那么多事情我脑子里清楚地着呢。你一个毛头小子还想在我跟前糊弄,做梦吧!你这几天一直往你舅舅跑什么?”
肃之听了祖父的话,身体明显动了下,他低着头依旧是毕恭毕敬的回答:“父亲嘱咐叫我认真读书,我一个人在学问上也没有个能一起进益的伙伴,倒是舅舅家的容若表哥,他的学问好,我时常和他请教下,也能进步。我可没贪玩,祖父不相信就只管问舅舅去。”徽之想着明珠家的大儿子纳兰容若,忍不住心里叹息一声。这位表哥她是有幸见过,果真是个风度翩翩,如珠如玉的人。可惜天妒英才,与其说是天不假年,还不如说他和明珠府上的气氛格格不入,容若表哥根本不像是这世间的人。
听见肃之是和容若请教学问,瑚柱也就罢了,他嘱咐孙子要好好地跟着容若学习,不要沾染京城富家子弟们那些浮夸的习气。肃之都认真的听了嘴里称是。一转脸瑚柱看着两个孙女,老爷子逗着小孙女:“二丫头长高了不少,你怎么闷闷不乐的,是不是想方家那个小子了?我家的宝贝孙女可要寻个好人家,我已经写信给你阿玛了,叫他带着方家的小子进京来给我看看。我这双眼也算是阅人无数,可要给你把把关。”
又拿着我开心,徽之不满的嘟着嘴:“祖父就拿着我开心,我是最小的,祖父要操心孙辈的婚事也该从大哥和大姐身上着手不是。我还想多陪着祖父几年,我阿玛一直在外面不能在祖父膝下尽孝,不如叫我多陪着祖父和祖母,也算是替我阿玛和额娘尽心了。”说着徽之扯着祖父的袖子开始撒娇。
“好,有你这份孝心我就高兴了。二丫头真的长大了,也知道害羞了!你放心等着到你选秀的年纪,咱们这样的人家是断然不会叫女儿进宫吃苦。你和你姐姐都是娇生惯养的,看看你们身边多少的丫头婆子,若是进宫就算是做了妃子还不如你们身边服侍的人多,更有无数的规矩管着。我觉禅氏不靠着女人的裙子升官发财,你们都不用担心!”瑚柱是内务府总管,宫里是什么样子的,那些主子娘娘过什么日子他太清楚了。别的不说,紫禁城就那么大的地方,住了那些多的嫔妃,一个宫里除了主位能舒畅些,剩下的还不是在偏殿憋屈着。身边服侍的丫头都是有定数,而且宫人都是八旗包衣家的姑娘,不能轻易打骂责罚,更别说不得宠的那些低等答应常在,在瑚柱看起来还不如他家的大丫头过的好呢。
对于自己的官职,瑚柱已经很满足了,觉禅氏是靠着军功起家的,当粗就是为□□皇帝培育军马的,有现在的地位都是几代人辛苦换来的。他在内务府多年,宫里那些事情也看得多了。到了这个年纪瑚柱越发的看清了世情,不再执着于什么功名了。
瑚柱看着敏之说:“我家大丫头的心事我也知道,你放心,等着开春选秀的事情过了,我就和明珠提亲。你既然喜欢容若那个小子,我就成全了你们。你们是姑表亲,也算是亲上做亲。”敏之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拧着手绢讷讷的说不话来。
“老爷,宫里有要紧的事情!”一个穿着黑色衣衫的管事样子的人面色紧张的进来,站在门外面。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瑚柱眉头一皱,方才欢乐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紧张一扫而空。
“坤宁宫那边传话说,今天一早上皇后娘娘坐卧不宁,怕是要发动了。”管事的话叫瑚柱眉头皱的越发紧,不是还有几天才发动吗,怎么就提前了。
“听说是主子娘娘昨天还好好地,到太皇太后和太后跟前请安,说了半天的话,有说有笑的。谁知昨天晚上就有些脸色不对,今天早上更是腹痛不安,稳婆看了说是动了胎气,因此太医们也不敢擅自决断。现在怕是里面正乱着呢,老爷还是进宫看看吧!”管事但有的口气叫瑚柱的眉头越皱越紧。
瑚柱面色凝重的进宫去了,紧张的气氛在家里凝聚起来,敏之忽然想起什么,问着肃之:“那个管事眼生的很,怎么以前跟着祖父的木管事哪里去了。”
“你怎么忘了,咱们刚回京城的时候木管事一次骑马不小心摔伤了腿,现在还起不来呢。这个管事以前是在舅舅家办事的,他求了舅舅和母亲说了才过来咱们家做事的。你们在里面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事情。他据说是个在六部衙门做了多年的小吏,办事很有一套。”肃之时常去明珠家走动,对外面的事情消息灵通。
“姑娘,大喜事!老爷回来了!已经到了门口了!”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进来通报着阿布鼐回来的消息。
大家见面寒暄,等着阿布鼐坐下来,明月对着肃之几个孩子说:“越发的没规矩了,你们也该给韩姨娘请安,道辛苦。”于是肃之几个孩子一起站起来对着韩姨娘道辛苦。韩姨娘没想到明月会如此说,脸上涨得通红,忙着摆手说:“这如何使得,可要折煞我了。”明月笑着说:“你服侍老爷辛苦,他们是晚辈自然该尊重你。”徽之盯着韩姨娘,以前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对这个寡言少语的韩姨娘也没放在心上。可是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徽之一直很想找机会问问眼前这个人淡如菊的女子,为什么要隐瞒她的身世。
为什么要那样对她?在她的心里她这个女儿到底是什么?一个叫她能安心在这个家的工具,还是她不愿意回忆的耻辱。
“二丫头怎么了?眼巴巴的是想要礼物了吧。”阿布鼐笑着招手叫了小闺女过来,心情极好的揉着徽之的小辫儿。
“我在阿玛心里就是这样的啊,我是好久没见阿玛了,想你了。”徽之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阿布鼐把女儿放在腿上故作失落的说:“是吗,真是懂事了,既然你不想要礼物,那么给二姑娘带的东西都收着吧,反正她也不待见。”
“啊,我要礼物!”徽之扁着嘴,睁大无辜的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明月。大家看着徽之那副表情都忍不住笑起来,明月忙着哄她:“你阿玛和你开玩笑呢,老爷还是赶紧给老太太请安去,别招孩子了。小心着把二丫头给招急了,那个时候老爷又要心疼了。都是小大人了,还整天和三岁的孩子一样!”明月催着丈夫去拜见公婆。
我回来的时候正碰见老爷子出去,看着老爷子的气色不好,是怎么了?阿布鼐想着在门口遇见了外出的父亲,瑚柱的脸色着实叫刚回家的阿布鼐担心。
“是宫里皇后娘娘要生产了。”明月似乎不想提起瑚柱出去的原因,粗略一语带过。
“皇后娘娘诞育自然有太医院和稳婆们管着,至于连着阿玛都惊动了去?以前宫中也不是没有诞育过皇子公主,阿玛是内务府的总管,又不是医生。阿玛上了年纪,愈发的小心了。依着我说不如上了告老折子回家颐养天年。”说着阿布鼐起身去给老太太请安了。
徽之和敏之两个小姑娘正无忧无虑的拆礼物。明月和韩姨娘坐着说话闲聊,不过是问了江南那边的安排如何。“已经都收拾了东西,一些要紧的放到方家请他们帮着收着。还有些这次带回来……”韩姨娘一向是话不多,可是家里上下却没一个敢小看她。明月更是倚重着韩姨娘,一般家里有人犯了错都是求到韩姨娘跟前。最叫人奇怪的是,韩姨娘说什么明月都会听她的。完全没有别人家里正房太太和姨娘们那种明争暗斗,面和心不合的感觉。
明月的眼光落在了正拆礼物的徽之身上,她忽然对着韩姨娘说:“敏之被你教导的很好,这次回来带着她出去,敏之举止得体,言语不俗。你看徽之也长大了,你是做姨娘的,也该帮着我教导下徽之。徽之过来。”徽之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听着明月和韩姨娘的对话,听见明月叫她和韩姨娘学习接人待物的时候已经是停下手。等着明月叫她过去,徽之的心跳的越发激烈了。
谁知没等着徽之过去,韩姨娘站起来对着明月郑重的说:“太太看重我,是我的福气,大姑娘是她自己懂事,还有身边教养嬷嬷和先生的教导的好。我一个一无是处的飘零人,可不敢说什么教导。还请太太收回成命。”
徽之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她的心好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徽之仰着头,不叫眼泪掉下来:“我跟着嬷嬷很好,额娘别费心了。”说着徽之对着明月一福身转身就跑了。
“这孩子,怎么忽然别扭起来了!你也是干什么要——”明月望着徽之的背影无奈的叹口气说不下去了。韩姨娘一直默默地低着头,她手上的手绢已经被拧碎了。
徽之扑进了康嬷嬷的怀里哭的伤心,康嬷嬷一言不发,默默地拍着她的后背,很久之后徽之哭累了,沉沉睡去。康嬷嬷给徽之盖上被子,刚要放下帐子,忽然见着韩姨娘站在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已经沉沉睡过去的徽之。韩姨娘一步一步的到了床边,她就这么直直的看着徽之,仿佛要把她看进自己的心里去。“姨奶奶,你这是何苦呢。姑娘心里难过,她刚才一直念叨着为什么不要她的话。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姨奶奶何必要这么狠心?”康嬷嬷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对韩姨娘语带责备。
“我是什么身份康嬷嬷知道。我本是早该死了的人,这些年我就像是个贼,偷了别人的日子,尽管老爷太太都对我好,可是我不能就真的忘了自己的身份。有我这样的亲娘只会害了孩子。她现在恨我怨我,我都能忍着,将来一天她能明白我的苦心。”韩姨娘颤抖着深处书去想摸摸徽之的脸,可是她的手伸到半空还是收回去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道怎么写字还成了大罪,姨奶奶别伤心了,老天都看着呢,姑娘是个懂事的,她一会会明白你的苦心的。”康嬷嬷嘀咕着,劝着韩姨娘走了。
等着徽之一觉醒来,她发觉家里的气氛变了。轻声的呼唤着奶娘,李嬷嬷忙着进来,她手上拿着件月白色的衣裳愁眉苦脸的说:“宫里传来信儿,皇后娘娘薨逝了。姑娘换上素服吧。老爷子叫人传话回来这些日子不能回来了,老爷也进宫去了。”
皇后难产薨逝,留下个小男孩,这便是后来被自己那群如狼似虎的弟弟们逼得走投无路的倒霉太子了。没娘的孩子可怜啊!徽之心里为了胤礽的命运叹息一声,起身换了衣服。
等着她去明月的房里的时候,发现家里的下人们正忙着把刚贴好的新的春联,斗方什么的都给拿白纸糊上,屋子里面鲜艳的陈设都也都一样样的换下来。等着进了明月的房里,她已经头上已经换了素白的银和象牙的首饰,正和韩姨娘商量着:“过年预备的东西都齐全了,看样子今年是不用请人喝酒了。那些要送的礼物就先预备出来,悄无声息的送了。那些小戏什么也免了吧。把拿出来的酒再放回去。”
“我已经叫人把定好的梅花什么的都退了,换成水仙。家里下人们的新年衣裳都换了颜色。”韩姨娘说着看见徽之进来,她一顿躲闪着徽之的眼光对着明月说:“我还有些别的事情,先告退了。”
“你站住!”徽之不管不顾的叫住要走的韩姨娘,明月没想到徽之如此,顿时沉下脸喝道:“你疯了这么对你姨娘说话!”
“我没疯,我就是有个问题想问问她。韩姨娘知书识礼的,我想请教姨娘额问题,左传郑伯政段于鄢,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我是哪里得罪了姨娘——”徽之咄咄逼人盯着韩姨娘的眼睛,逼问着她。
跟着徽之过来的丫头见着情势不对,一起上来要把徽之拉走,明月一脸担心,忙着呵斥女儿:“真是疯魔了,你阿玛可是回来了,仔细着他回来知道了打你!”韩姨娘躲闪着徽之的眼神,徽之却是步步紧逼。
正僵持着,忽然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好了,咱们家老爷子被皇上迁怒,获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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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之从来没觉得这么冷过,康嬷嬷端着一盆炭进来往火盆里面添加着炭火:“姑娘冷了,外面已经下雪了。”瑚柱不知为什么被关起来,整个家里的气氛都降到了冰点以下。明月和老太太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遣散了家里大多数的下人,现在徽之身边服侍的丫头都走了,只剩下了李嬷嬷和康嬷嬷还在。以前康嬷嬷手下也是十个小丫头,五六个婆子,可是现在连着添炭火都要自己动手了。
徽之扔下裹在身上的斗篷上来帮着康嬷嬷添炭:“我不觉得很冷,现在家里的情形怎么样了?”
“太太想去求你舅舅去。谁知明相却是推脱着不肯见面,家里那些世交故旧,哼,靠得住少,见着咱们家老爷子倒霉了,一个个的躲得远远的的。哎,太太一回来愁眉苦脸的,再生了病可怎么办。姑娘还是去劝劝太太吧。”康嬷嬷说起来那些见利忘义的亲友们一脸的愤怒。
人之常情,康嬷嬷平日怎么和我们说的?怎么自己还生气起来。我去看看额娘,她在那边吗?徽之不自然的问了一声韩姨娘在不在,自从那天失态,韩姨娘更是躲着徽之远远的。
“姑娘,世上没有母亲不疼孩子的。姨太太有自己的苦衷,你这么和她任性生气,岂不叫她更伤心,母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家里出了大事,姑娘你识大体。”康嬷嬷劝徽之同韩姨娘和解,不要逼着她。
没等着徽之出去,就见着李嬷嬷慌的不成人样的进来:“不好了,老爷也问罪了,官职都被免掉了。听说老爷子的罪已经定下来了,说是已经拟定了流放宁古塔,全家籍没!”
哐啷一声康嬷嬷手上的灰铲掉在了地上,徽之心里冒出一个声音,她的未来没希望了。
正房里面阿布鼐和明月无言对坐:“我害了你们,没想到,我嫡亲的哥哥会这么算计自己的亲妹子!若不是我和老爷子推荐那个杀千刀卫忠,寿药房也不会在皇后娘娘用的药上出事。皇上正在火头上,一腔怒火只想向着老爷子发泄了。他们打得什么主意我才明白明白过来,宫里惠妃娘娘生了大阿哥,他们自然存了立长的心思。我们成了人家手上的棋子了。“明月一脸的凄然,眼神里毫无生气。明天她和她的家人就彻底的跌进了深渊,她将要和丈夫公婆一起踏上通向宁古塔的路程,这一次她的身份只是罪人的家属,在路上任由着那些狱卒鞭打,驱赶。
她的孩子——明月转眼看向三个安静坐在黑暗中的孩子,“老天爷,我一个人做的孽我一个人承担,你为什么要连累我的孩子。”随着明月绝望的喊声,她一头撞在了坚硬的桌角上。
………………
徽之紧紧地抓着身边姐姐的手,两个女孩子就像是被狂涛骇浪中挣扎的浮萍,随时会被打入水底,再无天日。就在刚才徽之和敏之被人像牲口一样拉到了一群人跟前拍卖,徽之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屈辱和毫无尊严。她现在满脑子里都是教坊老板娘那双饿狼一般的眼睛,好在辛者库的管事把她们姐妹买下来。明月只是在头上撞了个伤疤,她活下来,可是韩姨娘却一声不响的把自己吊在了房梁上,结束了自己的一生。瑚柱的夫人禁不住家里的变动,急气攻心撒手人寰,一夕之间,觉禅氏家没了两个人。阿布鼐带着妻子带着儿子扶持着父亲已经踏上了流放的路,徽之和敏之因为是罪臣家眷,被发卖了。在敏徽之看来去辛者库做苦工怎么也比到教坊那种地方做官妓好得多。
“你们已经被革除了旗籍,买你们的是辛者库的卫管事,以后你们姐妹跟着他姓卫了。”一个师爷样子的人解开了敏之和徽之手上拴着的绳子,指着卖身契的地方叫她们按手印。
徽之麻木的在自己名字上按下鲜红的手印,她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当年李嬷嬷额话,原来旗人都是皇上的奴才。她以前还不以为然,可是现在她深深地明白了,做奴才是什么滋味。徽之走进辛者库的大门,她抬头看着不远处红色的宫墙和明黄色的屋脊,在心里发誓她一定要离开这里,堂堂正正的做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