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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瑞珺一听这称呼,就知道是个被自己发髻欺骗了的,她一转身,路边的花树下站着一个金冠蓝袍的人,双手托着一方绢帕,微微向她这边伸来,那双手在那粉色绢帕的映衬下,居然比白玉还通透漂亮。
林瑞珺抬眸看了他一眼,这人浅笑盈盈地看着他,目光中得温润之意,既不会让人觉得无礼,又能让一般少女们砰然心动。
只可惜了,她似乎一直缺少了这方面的心思,只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眸,瞧了瞧那帕子说道:“这帕子不是我的。”
她怎么可能会用粉色这样嫩的颜色绣帕子?
那人明显没想到,愣了一瞬,一时间有些尴尬,“咳……这、这帕子掉在姑娘身后,还以为是姑娘的。”
夏之杭可难得放这样的错误,掉到人家身后的不一定就是啊,不过尴尬也就是一瞬间,他随即又笑道:“不过因此能结识姑娘,也算是幸事一桩,在下韩夏,斗胆敢问姑娘芳名?”
芬芳花树之下,男子眼神温柔真挚,戏文里的女子这时候一般也就羞答答地回答了,可林瑞珺此时却知道了,这公子,要么是戏文看多了,要么就是流连花丛的老手,瞧着些话,信口拈来呢。
她往他身后看看,抿唇一笑,轻轻指了指后面,笑道:“这位公子,你的‘幸事’在那里呢。”
夏之杭一回头就见后面立着一个满面羞红,娇娇怯怯的姑娘,小声说道:“这、这位公子,这方绢帕是、是我的……”
夏之杭头一回知道捡起石头往自己身上砸是什么滋味了,偶然看到柳澄这个心上人,一时好奇上来搭讪几句,哪想到会是这样?
他回头看看,林瑞珺已经带着那男娃走远了,看着她娉婷的身影,他忍不住想抬手摸摸下巴,可却碰上一团柔软,低头一看,手里的帕子还没还给人家呢。
那姑娘见到他居然去亲她的帕子,脸已经像熟透的虾子一样红了。
夏之杭将帕子递给了那位姑娘的丫鬟,转身就想走,那姑娘一见她想走了,情急之下,赶忙报出自己的家世,“我是太后侄女李云双,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果然,夏之杭停下了脚步,转身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太后侄女?
有趣。
“在下韩夏,赴京商贾一个。”
***
“刚刚那公子跟你说了什么?”文慧珠拉过林瑞珺,跟她咬耳朵。
刚刚她和丈夫在那边也看到了,虽然那人只是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但她也看清了,是个样貌齐整的后生,看样子文质彬彬的。
林瑞珺早就将那韩什么抛诸脑后了,现在娘亲提起,却是以为娘亲怕那人唐突自己,于是安抚般地拍拍娘亲得手说道:“娘亲放心,他只是认错了人而已,没怎么样。”
文慧珠一愣,不对啊,那人明明满脸笑意,怎么会“没怎么样”?
看看女儿那模样,显然是不明白她的心思,得“有怎么样”她还高兴一些……
“啊,这样啊……”文慧珠有些闷闷地点点头。
一旁的王氏还在数落儿子,“你说你,见一个不喜欢一个,这可怎么办?你大哥不愿意议亲,你也要拖着?这让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想到儿子才见了女方一眼,就跟见了鬼一样躲开了的事,她这脑仁就犯疼!
文宇之前都一直默默挨训,并不反驳,听了这话说道:“娘,儿子也想喜欢啊,奈何您不了解自个儿儿子,您看上的我都看不上呗。”
“你……”王氏气极,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你倒是给我带一个会来看看!”
文宇就像得了圣旨一样,脸都快笑成一朵花了,“这可是您说的,到时候带回来了您可别不许啊。”
王氏虽然气极了,但也没往这个坑里跳,瞪眼说道:“我满意了,自然不会不同意。”
文宇轻哼一声,得,刚刚那话是白说的,敢情这媳妇儿是为她挑的呢。
“算了大嫂,阿宇年纪也不大,慢慢挑就是,”李氏见时机差不多了,就过来劝道,“再说了,孩子们的事情,现在不想议亲,等过不久,说不定就要吵着闹着来求你了呢。”
“他最好别来求我!”
文宇不屑地别看眼,“不会有这天的。”
真看上哪个姑娘了,他会自己努力娶回来,谁要求她了?哼哼。
林瑞珺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这个表哥在想什么,不过今日把话说得这样满,以后他肯定要打自己脸的。
若是以后他有了喜欢的姑娘,凭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姑娘芳心、打动了姑娘父母,可最后还不是得求舅母去提亲?否则就是不尊重人家姑娘了。
不过文宇这样的人,可想不到这一层。
“走走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王氏烦躁地挥挥手,撵他走,眼不见心不烦。
文宇嘿嘿一笑,朝他们拱拱手,然后一溜烟跑到了远处林仲勋在的地方,看姑父与人下棋。
刚刚林仲勋看她们聚在一起聊天,他一个大男人杵着不是个事,刚好看到那边有人摆了棋盘,便带着阿均过去与人对弈了,不过有阿均在一盘捣乱,他一局都没赢就是了。
“真是气死我了!”王氏气呼呼地说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时候未到,咱们也就是只能干着急了。”文慧珠拍着大嫂的手说道,这话在安慰她的同时也是在安慰自己。
王氏叹口气,点点头。
李氏在一旁听着她们说话,目光却落在了外甥女的头上,一时间有些明白了小姑的心思。
外甥女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现在还好,以后小姑他们都老了,护不住她了,阿均现在瞧着还好,可长大后若是姐弟间有什么矛盾呢?到时候受气的也是外甥女而已。
当然,找个人嫁了也会有不少烦心事。
想了想,看这里都没有外人,她还是握住了外甥女的手,轻声问道:“阿瑞,今日说起阿宇的事情,舅母倒是想问问你,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你别怪舅母说话直,你还这么年轻,得好好味以后做打算才好。”
最坏的结果就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这也没什么,可她得有自己的打算才好,总归是要做点什么的,她这样的情况,可不能只在家里绣绣花,别的什么都不想的。
倒不是怕家里没钱养着她,而是若真的这样了,最终吃苦受气的还是外甥女。
哪怕以后不嫁人,住在娘家,她也得要有自己能直起腰板的底气才行,而这底气不能只是来自于父母的照顾。
林瑞珺听了一愣,这一年来,还没有人这样直白地问过她这个问题,甚至连暗示都没有。
一时间她脑袋一片空白,有些答不上来这话。
文慧珠听到二嫂这样直白地问了出来,倒是没有觉得她多管闲事,她之前一直纠结怎么跟女儿说,问得太直白,怕女儿多心……现在二嫂可解了她的急,她朝李氏投去感激一眼,然后也要紧了牙,有些紧张地望着女儿。
王氏也望了过来。
被三双眼睛盯着,林瑞珺只觉得额头都要冒汗了。
“舅母是说嫁、嫁人吗?”林瑞珺见不可能逃避不回答了,想了想,还是开了口,第一句出口,后面的也就简单多了,“这个我还没考虑过,且不说我现在不愿意想这个,也不说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单单那一道圣旨的说辞,恐怕就没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娶我了。”
林氏瑞珺,无有妇德,顶撞公主,犯口舌大忌,实不堪为柳氏宗族冢妇……
无有妇德、犯口舌大忌……这两样都是好人家女儿的大忌,更何况还是皇帝金口玉牙说的?哪个好人家愿意顶着被皇帝不喜的风险,娶这样的她?
文慧珠原本想给女儿张罗一个好丈夫,只是想让她别再孤孤单单的,也想让她能幸福开心地过日子,此时一听女儿这样有些自暴自弃的话,眼睛一下子就湿了,抱住女儿,涩声道:“阿瑞别说了,别说了,不嫁就不嫁,你跟着娘,总比去人家家里受气的好……”
皇家欺人,这样一道圣旨就毁了她的阿瑞以后的姻缘,文慧珠心里恨极了。
在海南的这十年,她没有恨过皇家,因为她始终知道罪魁祸首是右相,是那些奸臣,可如今却忽然发现,这个朝堂混乱成这个样子,皇家罪责最大!
林瑞珺自己只是平静地叙述这个事实而已,心里都没有什么起伏,哪想到自家娘亲居然哭了?
瞧见那边父亲往这里看了过来,她朝他轻轻摇头,示意这里无事,然后安慰娘亲,“娘,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我都不在意这些,您怎么哭了呢?”
“不哭,娘不哭……”文慧珠擦擦眼泪,她才不要哭,不要给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看笑话!
王氏与李氏相处日久,明白她那句话不只是问阿瑞打不打算嫁人而已,于是看向李氏。
李氏等到文慧珠眼泪止住了,才又说道:“阿瑞啊,嫁人虽然重要,可也讲究缘法,这缘法没到,咱们也不可强求……除了嫁人,你也可以有很多事情做啊,书上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事实真是如此吗?那些名留青史的女子,哪个是像咱们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眼界开了,心胸才宽,你既然暂时没嫁人的考虑,那不妨做做别的,也好过让这大好时光虚度了才是。”
李氏一口气说了这许多,有些喘不过气,于是停下来歇了歇,却见身边的三人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怎、怎么了这是?”李氏吓到了,难道这番话不对?她可是清楚大嫂和小姑为人才说的。
文慧珠忽然大笑一声,绕过女儿,一把抱住了李氏,兴奋地说道:“哎呀呀,想不到二嫂竟然是知音人啊?咱们这十年都没什么联系,可真是遗憾!你说的太得我心了,只可惜我读书少,说不出这样精辟的大道理来!”
文慧珠现在看着李氏,那叫一个相见恨晚!
“咳咳……”李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虚咳一声,“也没什么……”
这些东西她平常都是藏在心底,今日见了外甥女,一时间没忍住,全说了出来。
林瑞珺心里也是有不小的激荡,她不是个过分依赖别人的人,不然也不会好好活到现在了,只是这个世道容不得女子有过多的“反常”,所以很多事情她都是暗暗想,偷偷做,此时听到二舅母居然也是这样的想法,能不激动吗?
想想她那个十多年没见到的玩伴,不就是跟着父母去了西北,活得快意吗?
她虽然困在京城,身不得自由,心可是由她的。
“其实……其实也是有些打算的,”林瑞珺看了看几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只不过这里不好说,等回去阿瑞再好好跟您们讲讲。”
她怎么可能不为自己打算?只是现在还没付诸行动罢了。
“好好好!”三人异口同声说道。
她们聊天的地方是凉亭,四周草木环绕,凉亭下面站了人也看不到。
夏之杭听着上面传来的说话声,然后笑看着身边的柳澄说道:“没想到你那心上人一家子倒是有趣,很有想法哦,啧啧……家里逼着我成亲呢,要不然我就娶回去将就将就?有这样的亲戚,想必会有趣很多,也省事很多呢。”
柳澄双手抱胸,冷冷看了他一眼,然后望向上方的凉亭。
想到那番话,他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不想要嫁人……不虚度光阴……
她想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若他能给她足够的尊重和自由,那是不是、是不是也能有那样一丝机会?
***
福塔有七层高,祈福众人要站在下面,将福袋往上扔到每层的飞檐上,据说扔得越高,心愿就越能够实现,不过大多数都只能扔到第三层,有一些扔到第四层,再往上就寥寥无几了。
林瑞珺她们将各自的福袋拿出来,往里面放了三枚铜钱,然后往福塔上扔。
“姐姐,阿均扔不上去……”阿均拿着自己的小福袋,仰头望了望福塔的高度,撅起了嘴巴,这么高,欺负他矮呢。
“小孩子都是让大人帮忙仍的,等以后阿均长高高了,就能自己扔了,你看那边几个小弟弟都是让大人扔呢。”林瑞珺摸摸他的头,指指那边的几个小孩说道。
阿均一见,立刻笑眯眯地将自己的福袋往姐姐手里一塞,“姐姐扔,阿均许愿。”
然后自个儿就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小嘴念念有词,倒像是个小沙弥一样。
林瑞珺先将弟弟的往上一抛,到了三层,再将自己的抛了,这回却只到了二层。
“姐姐的没我高呢……”阿均睁开眼见到了,一拍手笑道,“姐姐快许愿,不然佛祖听不到了呢!”
林瑞珺笑笑,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惟愿家人安康,岁月长久。
一家人在寺里用了斋饭,又歇息了一会儿,便一起下山去了,相约着改日再约,文慧珠也再三嘱咐,以后给文宇或者文容相看亲事,一定得让她来凑个热闹。
林仲勋看着妻子那一脸兴奋地模样,微微笑了,他不大会说什么有趣的话来逗她开心,所以倒是希望她能经常跟别的夫人处处,这样不至于会无聊。
“阿瑞啊,跟娘说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上了马车,文慧珠可是忍不住了,好奇得就像有只爪子在抓一样,凑到女儿身边问道。
“娘……”林瑞珺无奈地望着她,“这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啊。”
更何况,还有爹爹在场,有些事也不大好在他面前说。
林仲勋一看,得,又是男人不能听的事,抱起儿子就要钻到外面,奈何阿均不配合,嚷嚷着要陪姐姐,无奈只得他一个人出去了。
“姐姐,阿均陪你。”阿均靠在姐姐手臂上,他可是知道姐姐肯定有悄悄话要跟娘亲说呢,他也想听,也想说悄悄话。
林瑞珺摸摸他的脑袋说道:“阿均乖乖的。”
阿均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他最乖了!
“快说快说。”文慧珠催促女儿。
林瑞珺看着急不可耐的娘亲,仔细理了理思路,这才说道:“其实现在我也没有具体计划,只是一个初步想法,即便今日没有二舅母那番话,我也想改日跟娘亲说的。”
她将落下来的一缕头发抿上去,继续说道:“之前娘亲的铺子,被有些人瓜分去不少利益,等到我想办法接手过来的时候,只有两间了,利润也不怎好,这两年虽然有了些起色,可是相比较于别的铺子,那还是太差了。”
更何况她是柳家夫人的时候,虽然借了柳家的势置办了一些私产,可到底顾忌太多,只敢做一些胭脂水粉的生意,每年的赚的钱虽然已经足够她花销了,可是放眼整个京城,比不过那些老字号的店不说,甚至一些新开的店铺都比不上。
这一来是因为她投入的本钱少,二来则是因为之前毕竟不方便亲自打理,手下有没有几个得力人马,很多想法都不能付诸实际。
“那怎么办?”文慧珠这两年在海南,为了生计也是做过一些海上买卖,不过都是她拿钱给商队,一年半载后商队再返利给她,虽然没有亲自做过买卖,但还是知道些行情,女儿这样一说,她也就明白了如今的情况。
那两个铺子之前女儿要还给她,她怎么可能会要?因此好说歹说,还是将房契地契都改在了女儿名下。
除了这些,她也没什么好给女儿的了。
“女儿还是像继续经营胭脂水粉这些,不过得改变一些方式了,不能单独地经营这些胭脂水粉,单单品质和名气都比不过那些老字号……您看现在的京城,胭脂店有玉颜斋,成衣店有锦霞坊,首饰店有玉华馆,您猜猜它们都有什么问题和不同?”
阿均此时高高举起了手,兴奋道:“名字不同!”
林瑞珺被逗得噗嗤一笑,然后捏捏弟弟小脸,夸奖道:“阿均真聪明。”
阿均得了夸奖,嘿嘿一笑,继续安安静静地听姐姐和娘亲说话,虽然他有些听不懂,可光听着姐姐柔柔的声音,也舒服得很。
“有什么问题?”文慧珠疑惑问道,她才回到京城不久,对这几家铺子也只是听说过而已,还没什么了解。
“女儿之前因为要赴一场比较重要的宴会,所以在这三家店里都做过首饰衣裳,打算在那天穿去,不过等到拿到东西的时候却发现,首饰和衣裳,不搭。”
大富人家穿衣打扮都讲究得很,林瑞珺平日虽然不怎么在意这些,可也不会穿戴着明显不搭的衣裳首饰出门。
“为何?选衣裳的时候不是会给看看成图吗?你照着跟衣裳相配的首饰买不久得了?”文慧珠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要想通了,可是还差那么一点点。
“挑首饰的时候看着是跟那衣裳相配的,等到真的穿上衣裳,戴上首饰之后,却有了很多不如意,而这些是我拿到两样东西之前都不能发现的,归根结底就一个原因,两家店铺是不同的主子,不是一体的,互相之间没有多少合作,这就苦了买东西的人了,往往都只能等衣裳做好之后,再去挑首饰,不急用也就罢了,若是急用,那该怎么办?”
文慧珠了然地点点头,“是这样的,所以,你是打算……衣裳、首饰和胭脂都开?然后互相合作?”
林瑞珺点点头,明面上的确可以这样理解,但京城名下同时拥有这几种铺子的人何其多?她要做,自然得跟他们不一样。
她有很多的时间,至于本钱可以慢慢筹划,最关键的,是她手下得有人,这是她最需要的,也是得花大力气去寻找的。
她的设想很大,不过想要完成,也不是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她等得起,她这一生最不怕的,也就是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