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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月容出了李妃的帐子, 阿朱正牵着两人的坐骑在不远处等候。
“公主,现在可是要去猎场?”阿朱待李月容走近后请示道。
李月容沉吟了一下,她现在拿不准是否该在事情不可挽回之前, 再在李济那儿做最后的抗争,所以并未立刻回答。李月容无疑是不忍心看着李玉瑶远嫁西辽的, 也愿意尽自己所能帮助李玉瑶,她甚至想过许多个铤而走险的法子。只是今日同李妃的长谈,无疑当头给她浇了一盆冷水。婚姻大事, 父母之命, 当李济和李妃都主动或被动地接受, 并且不遗余力地推动这门亲事时, 李月容不免对自己反对与固执的意义产生了怀疑。
“公主?”
阿朱的再次询问唤回了有些走神的李月容。她回过神来, 下定决心去找李济开门见山地谈谈, 却见一向沉静从容的阿朱此时面有焦躁之色。
“阿朱,出什么事了?为何脸色如此之差,是否身体不适?”李月容关切地问道, 阿朱阿碧追随她多年,她们之间相互信赖与保护的深厚感情,远远超过普通主仆的界限。
阿朱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也不隐瞒:“奴婢刚刚也不知怎么了, 突然就胸口发闷发慌, 手也抖个不停, 上次犯这个毛病时, 正是阿碧坠落山崖那次, 因而有些担忧……”
李月容听得秀眉深蹙——阿朱阿碧是血亲姐妹,还是双胞胎,以往也确有过心灵感应这样神奇的本能,所以李月容不敢含糊安慰过去,而是重视起来。况且她自己的一边眼皮也是从早上开始就跳个不停,如今听了阿朱的话,也莫名有些发慌。
“那咱们即刻就去猎场,先接了雪琼阿碧回来,再去面圣。”李月容不再犹豫。
“是。”阿朱立刻应道。
两人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鞭赶往猎场。
草长莺飞的时节,禁苑内郁郁葱葱,繁花似锦,绿草如茵,而李月容并无甚心情观赏,两人一路快马加鞭,很快便走了大半路程。
到了一处树林时,两人同时收紧缰绳,放慢了马速。
“公主?”阿朱请示道。
李月容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不远处成队调动的禁军以及穿丽竞门袍服的宦官,均失了往日的傲慢之态,暴躁地盘问、奔走着。这番景象,必然是有变故发生了。
“过去问问。”李月容沉声道,心里萦绕着不好的预感。
她先驱马过去,阿朱紧紧跟上。
“昭阳公主大人!刚刚有刺客在此处作乱,我等正四处搜查缉拿。公主金枝玉叶,望速速回营中,禁卫军已经加强.....”
未等李月容开口询问,那禁军卫尉已经主动报告了。李月容听到“刺客”二字,脑内立刻“嗡”地一声,她打断对方,直接问道:“刺客?可有伤到人?”
“承蒙圣上恩泽庇佑,并无皇亲大臣遇刺,”那卫尉顿了一下,瞧了瞧身边丽竞门的人,见对方毫无回话之意,只好硬着头皮说:“只是......只是好似公主府上一辆马车正好经过,似乎,似乎.......”
李月容手脚冰冷,差些握不住手中的缰绳,她强作镇定,厉声追问道:“似乎什么!快些如实禀报!是否有人受伤了?”
“似乎是府上有女眷丫鬟之类受了些伤,不过,好在卫队赶救及时,此刻已经送回您帐中.......”
那军官话还没说完,就见李月容马鞭一扬,转眼间马匹已经跑远了,只留下一道飞扬的尘烟。
“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李月容一路上只敢念叨着这句话,似乎是她的推论,但更像是作为一个渺小无力的人,向上天神灵祈求爱人的安然无虞。
李月容一路狂策,终于回到自己营帐。傲然神气的白马一向受主人爱护,此刻似乎要抗议主人一路的粗暴对待一般,不耐烦地将人往地上撅。若是往常,李月容大概会轻巧一跃,稳稳当当地落地,可她现在冷静全无,竟真的被甩到地上,吓得营帐前等候的侍女急忙过来搀扶。李月容奋力站起,推开要扶她的侍女们,只觉胸内一阵气血翻涌,耳内也响起了不正常的嗡鸣。
“小姨娘呢?”她问道,嗓子内一股血腥味直冒。
“在屋里,阿碧也在,请了太医......”侍女急忙回道。
早有侍女掀开帐门,李月容疾步走入,内间果然围着许多人。
“雪......琼?”李月容却谁也看不到了,她颤声唤道,多么希望此刻那个熟悉无比的声音能够回应她,让她将这一颗已经担心到要枯竭要爆炸的心重新安定下来。
然而她终究还是失望了。
阿碧、小蝶还有赵叙以及好几个大夫,自动地为李月容让开一条路。于是,她终于看到了一直挂念着、担心着的心上人。她静静地躺在榻上,额头上缠着白色的布条,脸上深深的血痕却似一道利剑直直插入李月容的心脏,可偏偏她自己却神情安详地闭着双目,嘴角还勾着笑意。这却无法让李月容得到安慰,反而更令她忧心。
“雪琼......怎么了”她的声音在颤抖,她知道,不过她的心抖得更厉害,恐惧着听到什么她无力承受的消息。
“这......”胡子花白的老太医沉吟了一下,见赵叙沉默地向他点点头,于是回道:“她受了很重的撞击,以至于躯体多处移骨错位,不过这都不是最要紧的。虽伤筋动骨,但微臣已经悉数检查复位,慢慢修养总有好的时候。”
“那......要紧的是什么呢?她为何.....为何一直.....睡着?”
“她沉睡不醒,依微臣之见,一是因有毒素自她面上的伤口渗入天灵中枢,不过好在穴道封得及时,未至不可救药。日后日日服药,余毒数月可清矣。然则,我见她有颅内积血之状,这便十分棘手。”
“颅内积血?这是个怎样的病,怎样治呢?”李月容问道。
“最直接的解法,自然是开头破颅,取出血块或放出毒血,只是这样的法子,九死一生,如非万不得已,切莫尝试。”
“开头破颅”李月容只听这几个字便腿都软了,差些没站稳,好在赵叙及时扶住了她。这样的风险,这样的痛苦,她怎么忍心看萧雪琼承受呢?她几乎立刻否决了这个方案,追问道:“定有其他的法子,是不是?”
“不错,”太医点点头,“日夜服药清淤以至痊愈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的,只是何时能清毕,一年半载,还是七年八载,都没人说得准。”
“不能清淤的话,便会像这样昏睡不醒么?”
“倒也不是,病人也许也会醒来,但精神不振,不能走动,大概很快又会昏睡过去,需要好生照顾。微臣已开好药方,公主将军可差人随我抓药。只是,如今不再宫里,多少不便。公主若无其他要事,可先安排人手将这位姨娘送回京城,好生治疗修养。”
......
赵叙送走了太医,李月容安慰了自责不已的阿碧,让她好好养伤后,便遣散众人,独自留下照看萧雪琼。
她抓着萧雪琼的手,从日光明媚的午间一直坐到太阳落山,她想了很多事,她们欢乐天真的幼年,波折不断的重逢,心意相许后的甜蜜......这时候李月容才意识到,如果失去萧雪琼,她便失去了面对今后生活的勇气和期盼。
“公主。”进来点灯的小蝶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惊醒了沉思中的李月容。
她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己身边的萧雪琼——她还是沉沉地睡着。
“天黑了么?”李月容这才意识到。
“嗯,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了。公主多少吃点东西吧,您若是累坏了身体,谁来照顾小姨娘呢?”小蝶劝道。
李月容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吃得下呢,你先下去吧,我有了吩咐自然再叫你。”
“公主.......”小蝶还欲劝道,却被帘外赵叙的声音打断了。
“进来吧。”李月容对赵叙喊道,她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怕吵到萧雪琼,却忘记了此刻就算响声震天,萧雪琼怕也醒不来。
赵叙也犯了和李月容同样的毛病,他蹑手蹑脚的,生怕发出什么噪声来,魁梧的身体因此显得有些好笑。
他接受到了小蝶眼神的示意,立刻接过了劝导李月容的接力棒:“公主,雪琼这儿不如先让小蝶守着,你用些粥菜再回来,咱们也得安排一下回京的事宜。太医院带的药材有几味已经吃紧了,雪琼这病可不能拖。阿恪现下在我营帐里,他也有些事情要同你商量。”
“确实得赶快回去,”李月容思索道,“王太医虽然医术高明,资历颇深,但到底是一家之言。我们快回京城,重金悬赏天下名医,对了,还有青陌,她医术如此高明,兴许能用什么妙方,一定可以快些治好雪琼!”李月容越说越激动,恨不得即刻就动身。好在赵叙还算冷静,止住了她——萧雪琼现在的身子经不起颠簸,出发前得好好费心准备一下车具,还得安排好护卫。
“对对,也不能太急,要好好准备才是.....”李月容稍稍冷静下来,嘴里念叨着。
赵叙很担心她现在的状态是否还可以商量事情,但还是按李恪的意思对她说道:“公主,这次雪琼遇险,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光天化日之下,公主的车骑在皇家禁苑里被刺客围攻,事后竟然一个活口的刺客都没抓到。阿恪为此很是担心,他打听了一些消息,公主还是去和他商量一下吧,兴许能推测出什么。”
“刺客竟然一个也没抓到?”李月容自回到营地,一颗心就挂在萧雪琼身上。虽然也暗自赌誓要将伤害萧雪琼的人一一揪出来大卸八块,但她心忧萧雪琼的伤,毕竟无暇理会,只想等丽竞门和禁卫军捉到人,她再慢慢收拾。此刻听到赵叙说一个活口也没捉到,真是又惊又怒,低声骂道,“真是一群不顶事的废物!”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同赵叙、李恪好好商议一番,再回来照顾萧雪琼。仔仔细细叮咛了小蝶半天,她才同赵叙离去。
“阿姐!”李恪听到二人的脚步声,急忙出来迎接。
李月容到底心情低落,打不起什么精神,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李恪何曾见过自己阿姐这样无精打采,毫无生气的,心下也十分难过,安慰道:“雪琼的伤势,赵叙都同我细说了。阿姐勿要过于忧心了,天下名医众多,还都未曾问诊呢。咱们多少银子都有,什么药材都能弄到,雪琼一定能早日康健的。”
“嗯。”李月容知道大家都在关心自己,也不好再愁眉苦脸,她勉强笑笑,拍了拍李恪的背脊。
李恪接着道:“再者,现在可不是阿姐伤心的时候。刺客是谁?因何而来?如何能在层层巡逻的猎场得手?是否还会卷土重来?这些不搞清楚,恐怕后患无穷啊。”
李恪的话点醒了李月容,刺客这次虽然没能取萧雪琼性命,但保不准还有下次。她要好好打起精神应对才行。
“派个人找阿碧过来,说我有些话要问她。”
李月容对赵叙说道。赵叙点点头,出帐吩咐了。
“阿姐这半日一直......无心问津此事,你先和我说说,此事进展得如何了?为何丽竞门和禁军如此窝囊废?”李月容整理好思绪问道。
“丽竞门和禁军层层把守、侦查,如何还能让一群刺客混入禁苑中潜伏,这一点儿至今没法说清,两边人现在互相推诿踢皮球。”李恪先说道。
“那父皇怎么说?”李月容突然想到。
李恪有些无奈地说:“父皇说“所幸未出大事”。他罚了丽竞门的总头子王潜和禁卫军首领,也就是辞冰的大哥各半年俸禄,责令他们加强巡备。调查这批刺客的事则交给丽竞门和大理寺。还让他们谨慎行事,勿让番邦使节看了笑话。”
“呵”,李月容言语间满是讽刺,“没想到雪琼大半条性命,竟然只值两.....人半年的俸禄。”李月容本想说两个废物的,但想到禁军首领许扩毕竟是许辞冰的大哥、李恪的大舅子,还是改了口。
“我担心的是,这些刺客到底是不是冲着阿姐来的?为何这么巧就袭击了阿姐的车驾呢?我今日议事时已经有所指了,父皇还装作不知。”李恪有些不满地说。
这时候,阿碧进来了。她分别向李恪、李月容和赵叙行了礼。李月容看到她缺了一节的尾指,一瘸一拐的脚步,还有身上四处包扎着的伤口,立刻后悔了。她愧疚地说道:“对不住了阿碧。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伤,不该让你跑过来的。你先回去好好养伤吧,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
阿碧直摇头,她的神情是肃穆的,这是之前难以想象会在她身上出现的情绪:“我自幼受公主照拂,吃穿用度,哪里是一个丫鬟该有的。可今日正当用我的时候,我却如此没用,连小姨娘都保护不好......”
她眼圈红红的,强忍着泪水,只觉得此刻若哭哭啼啼更是无颜再见李月容。
“阿碧,你不要太自责。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莫兰都同我说了,这次的刺客非是一般,她带着我们府上精心操练的卫士都抵挡不住。你以身护着雪琼,保她一条性命。这是天大的恩情,我李月容会一生铭记的。”李月容正色道。
阿碧还是摇头,她呜咽着说:“是奴婢没用,平日里练武总不用功......”
李月容轻轻地摸着她的脑袋,安慰着她。
“阿碧,”李恪见她情绪渐渐稳定,先开口问道:“今日的刺客,你可看得出武功出自哪里?他们是否是冲着咱们的车架来的,还是只是因你们经过他们埋伏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