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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果在罗天万象上有天赋,说不定能自己将身上的毒解去。”赫连郁用这样一句话激起少年的斗志。
乌伦并不知道,哪怕是赫连郁,也是五岁起就在青陆的大巫帐篷开始学习罗天万象,因为在通灵上的天赋太低,便把大部分时间花在练习罗天万象之术上,就算如此,他也是二十二岁成为大巫时才将此术大成。一句话就往乌伦面前吊了个萝卜的赫连郁看着乌伦闪闪发亮的眼神,心中暗笑,开口为他解释罗天万象。
“罗天万象之术,乃是心术。”
他道:“它掌能控你的身躯,替你拒绝一切外物,你必须集中注意力,感受你的身体,然后蔓延到身体之外。”
听完这个解释的乌伦,再一次,懵逼了。
“根本听不懂啊。”他对女奴说。
此刻他是在帐篷外,全罗秋这几日在他的帐篷外——目前已经属于大巫了——搭建起了一个新帐篷,就挡在旧帐篷的门前,反正大巫不出门,大巫带着身边的那个可能是徒弟的小孩也不怎么出门,全罗秋这样做,还能挡下一些居心叵测的事情。
全罗秋的帐篷前后开了两个门,乌伦此刻就在自己帐篷的门前,全罗秋帐篷的后门后,两个帐篷之间,练习罗天万象之术。
那两个女奴这几日都在这个小缝隙里烹饪他们的一日三餐,她们小心翼翼洒下主人为了款待贵客而拿出的香料,翻动插在炉火上的铁杆,然后用白银小刀在肉块的表面割出整齐而漂亮的裂口。
乌伦耸动鼻子,开始怀疑起大巫让他在这里练习的用意来。
那两个女奴笑嘻嘻地看着他,递上一块羊肉。
“那么您在这里来,是干什么呢?”她们问。
“他说我的第一课可以从挡挡雪花开始,站在落雪里,不让雪花落在身上。”雪花轻盈而柔软,哪怕是施加很小的力也能飞出很远,一旦巫术成功,效果非常明显,这是集合了时间和地点后才选择出的练习,不能说是不聪明的做法。
然而乌伦闻着烤肉的香味,就只想着吃去了,哪里能集中全部心神呢。
看着练习不成,赫连郁又是在和全罗秋商量事情,无暇关注他,于是乌伦偷了个懒,和两位女奴说话。
“如果能做到,一定很厉害吧?原来巫真的都一个个刀枪不入。”女奴道。
另一个女奴道:“这个,也能让我变得刀枪不入吗?”
“我问过,”乌伦复述赫连郁的话,“他说这个非常不容易,因为罗天万象之术只有贯注全部心神才能成功,给自己施展都不易,更别提倾尽所有心神在别人身上。”
“那得把别人放在心里,还得放在比自己更高的位置吧。”女奴说。
另一个女奴将一块烤肉在铁板上翻过来,撒上孜然,她幽幽道:“这不就是爱吗?”
“这就是爱吗?”乌伦疑惑。
帐篷里。
听到帐篷外交谈的全罗秋冷汗涔涔地提议:“我去把她们赶走。”
赫连郁摇摇头,“不用打扰他们,这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全罗秋:“……”
话是这么说,但是国师大人,刚才那一瞬间,您的脸色实在是太可怕了。
可怜悲催的前匪首摸了摸他的后脑勺,道:“药材按照您的吩咐,将五种药草按照三钱两钱两钱一钱一钱的份量包上,总共是三十份,已经替您收拾好,您是要明早走么?”
“不,今晚就走。”
赫连郁的话出乎全罗秋的预料之外,大巫不想解释从昨天开始,他就有一些心神不宁,只是暗暗提高了警惕,并且对苏尼塔黑市里的动向更加在意。
“今日早些时候,外面喧哗声很大?”
“的确是,差点没吵死我,一个胡人觉得中陆商人给他缺斤少两,然后又爆出那个中陆商人卖得是假货,用雪花粉代替珍珠粉。”全罗秋抱怨着,“不过黑市里从来都是一锤子买卖,过去卖假货的多了去了,我当年还在云岭上当匪徒的时候,在黑市里进了一批长矛,说好的铁矛,他娘的就只有几只是铁矛,其他的都是石矛,我也没找黑市说什么啊。”
前匪首回忆自己的峥嵘岁月,骂骂咧咧,赫连郁则是陷入深思中。
全罗秋骂了半天,才发现赫连郁没有应话,讪讪放下后脑勺抠头皮的手,想要说个笑话打破此刻的尴尬气氛。
“你需得注意,”赫连郁突然打断他,“胡人会不满。”
“什么?”
“苏尼塔的黑市过去不属于中陆人,不属于青陆人,也没有掌管者,所以他们不会觉得掌管者的态度有偏差。现在大家都能猜到你代表朝廷管理黑市,那么青陆人在交易的时候会更加小心,稍微有小小的变化,也会让他们觉得不公平,而中陆的商人可能也会觉得自己背后有人撑腰,做出胆大到你绝对想不到的事,你的态度,必须小心谨慎……”
帐篷外。
不知道自己的偷懒耍闲被赫连郁看在眼里的乌伦,竟然见到了一个熟人。
是几天前,和他沉默对望的那个小奴隶。
小奴隶脸上身上全部挂了彩,寒风里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短打布衣,露在外面的枯瘦手臂上大片大片是紫红色的冻疮,以及明显被殴打出来的青紫。
乌伦原本对小奴隶有些迁怒,前几日他若不是把吃剩的烤鱼给了这小子,他也不用遭受那一场无妄之灾,但今天见到他这可怜的模样,却又不由地善心发作,想起自己。
幸好他被人牙拐走的时候,不是冬天,不然他的模样恐怕会比这小子更惨。
乌伦对小奴隶招招手,等小奴隶蹭到他身前,在征询了女奴的意见后,又递给他一块烤肉。
小奴隶动作迅速,大口大口,他吃着吃着,最后还哭了起来。
“喂!你别装可怜哦,”乌伦后退一步道,“我可没有钱买下你。”
小奴隶跪在草席上无声流泪,给他磕了一个头,“那仁保佑你呀,小善人,快跑吧,胡人的兵马已经到了琼水的北岸,他们说要杀进来啊。”
乌伦瞪大眼睛,下一刻,赫连郁掀开门帘,从帐篷里走出来。
仿佛预示着什么,缓缓的风雪突然狂作不止,大巫漆黑暗哑的长发在风中飘扬,仿佛是长长的翎羽,乌伦感觉有另一股安静的风环绕着他们周围转了一圈,然后奔着远方而去。
“去叫醒你的兄弟们。”赫连郁对跟在他后面走出帐篷的全罗秋说。
全罗秋应了一声,带上狐皮软帽,也不提一枚明光珠,就走入深夜的风雪中。沉重的气氛让乌伦沉默,他没有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像赫连郁那边移了一步,就像幼兽试图向成年的兽寻求庇佑一样。
“不用担心,事情还没有这么糟糕。”赫连郁道。
返回的风灵带回消息,琼水北岸已经埋伏了数千名士兵,都是胡人。战斗尚未打响,这片位于冰层上的帐篷依然是千帐灯火,火光倒映在冰层上,晕染开,美好得像是傍晚时丹红色的云层,那样鲜艳的色彩只会出现短短几个呼吸,便会随着太阳沉入西沧海而消散。
“首先得将商人们撤离,”赫连郁对乌伦说,“待会儿动起来的时候,你跟着他们先走。”
“你呢?”乌伦忙问。
“既然撞上了这件事,我得先去看看。”赫连郁说。
冰层上的帐篷间很快乱了起来,好在来参加黑市的商人们大多数都曾行走在风口刀尖,有些是货物早就打包好,有些是直接抛弃了价值千金的货物。他们行走在草席铺成的道路上,皮袄挂在肩上,手里提着靴子,灯火随之移动,像是挣扎游动的鱼。
这样的动静埋伏者不可能没有发现,更别说那些潜藏在黑市里的人,数百个大袄束身的胡人汉子举起火把,哈哈大笑追逐在撤离的中陆人,甚至青陆的商人后面,像是追逐鱼群的鲨鱼。叫喊痛哭声里,他们点燃中陆商人的帐篷,抢走那些铁器,粮食,酒,明珠,砍伤没有被主人带走的奴隶,或者剥下女奴的衣服。
赫连郁从黑暗的小径上走出来,他放出一道风,将那些可能是内线,也可能是趁乱打劫的人抛上天,然后握住另一枚骨头。他勾起手指,引导帐篷上的火焰流到他手心里,继而同样抛向天空。
火焰在雪夜里变成了灿烂的烟火,炸开在天穹上,颜色就像是滚烫的黄金。
左川关见到信号赶过来至少要一个时辰,不能指望,全罗秋的手下不过几百人,除非各个都是一个打十个的强手,不然也派不上太大的用场,如今这个情况,也只能指望他了么?
“喂!”乌伦追在他身后,身边紧紧跟着那个小奴隶。
赫连郁回过头,“不是叫你跟着他们一起走吗?”
九岁少年默然片刻,撇过头,“我……你不担心我跑了吗?”
他听到赫连郁低低笑了一声,然后一只冰冷的手替他整理狐皮圆帽上的绛带,就在乌伦觉得自己能说服赫连郁时,那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那也要你能跑掉啊。”赫连郁道。
回过头的乌伦还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反应,全罗秋一身皮甲,一手提刀一手拿着长弓,带着他的属下和两个女奴追了上来。数百个打手乌泱泱聚在一起,行动一致,他们的皮甲上纹着白虎。
两个女奴微笑着上前,一个提着乌伦,另一个提起那个小奴隶,乌伦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她们抱了下去。
乌伦震惊不能自已。
赫连郁就算了,这两个女的怎么也这么大的力气?
商人们正向着琼水南岸跋涉,全罗秋一行人回到撤离的队伍中,打手们护卫在队伍两侧,吆喝着,驱赶撤离的人们加快速度。因为耽误了时间的缘故,被女奴带着的乌伦和小奴隶落在了队伍后面。
鼓着脸颊的乌伦突然听到一声低沉,而又在嘈杂中鲜明无比的断裂声。
“咔嚓——”
河面的冰层断裂了。
乌伦张大嘴巴,他看到一只洁白似雪的飞鸟拖着同样雪白的翎羽,轻轻鸣叫着,和飞雪一起飘过冰层上。
这只雪鸟比两个人加起来还大,它经过之处,冰层纷纷断裂,蜈蚣般的裂纹蔓延,从河水中央一直蔓延到女奴脚下。
自裂缝中翻卷而起的水浪已经卷上女奴的脚踝。
“咻——”
另一只鸟飞过来。
这只鸟看上去隐隐透明,飞过冰层时,在冰面上映出淡淡的青色。这抹颜色好似流动的水,又好像风拂过时簌簌作响的密林,它的尾翼淡化在风中,几乎和风雪融为一体。
一股干净的风托起女奴,让她和乌伦成功登上南岸。
雪鸟低吟着收起双翼,落在二龙山的雪坡上,它用钩喙轻轻啄了一口身边的白袍大巫。而乌伦看到,另一只淡青色的鸟返回赫连郁身边,一刻不停,围着国师盘旋飞舞。
乌伦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是大安国师和另一个巫的天地之灵。
同时,赫连郁仰起头,望着山坡上那个浑身雪白的人影。
“师弟,好久不见呐。”
雪满坡说。
右眼皮狂跳的赫连郁眼珠转动,看向雪满坡下方。
……那十八个泪眼汪汪看着他的飞燕卫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