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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黑甲骑士一人一手,将阎三更从青石路上拖拽过去。
阎三更的双腿还没力气站直,脚尖不断和坑洼地面碰撞,那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像是一条死狗。
引魂灯就在路上晃动。稍稍盯上几眼,便会让人头晕目眩。
阎三更使劲摇头,也不能让这感觉减退半分。最终,他也只能选择闭上眼睛。
真元尚未恢复,四肢不受控制,挣扎不过徒劳。
行到道路尽头,两名骑手停了下来。燕开在最前方引路,此时他掏出一块木牌交给牢门守卫。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声,随后阎三更便听到了“咔咔咔……”的刺耳声响。
阎三更顺着声音响动抬起头来,正见到面前黑漆牢门开启。
那刺耳声音,代表着锁链正在摩擦齿轮,也说明这里有了不少年头。
阎三更还有心情打趣,“你们这些人穷得连门都修不起吗?相信我,只要放点菜油,保证这门开起来连猫都不会吓到。”
回应阎三更的是燕开的怒视,还有一记重拳。
拳头砸在阎三更耳根上,巨大的冲击力带来的不仅仅是晕眩,还有耳鸣与反胃,随后那两名骑手将阎三更往前一推。他就像一袋土豆,在地上翻了两圈,侧躺地上。
阎三更身在牢中,回头望向牢门。
又是一串“咔咔咔”的声响。
漆黑牢门带着锈斑缓缓落下,将光明与自由彻底隔绝。
一扇门,便是阴阳两界。
阎三更咧嘴一笑,低声对自己说道:“小娘皮,别让老子活着出去。老子……”
不等阎三更把话说完,他身边就围来三名狱卒。他们为阎三更套上手镣脚链,再将他身上绳索解开。
阎三更的手脚恢复了一些知觉,他弯起手臂想要将自己撑起,可惜手臂一颤,他又一头栽倒地上,监狱特有的阴湿气味让他呛得难受。
一个狱卒往阎三更腰上踢了一脚,“你这瘫巴,憋躺地上装死!”听这口音,倒似是齐国人。只是齐国人怎么会到燕国当了狱卒?
阎三更扭头观察他们,见到这些狱卒身穿黑衣,镶暗红做边,每人腰间还别一支尺长杀威棒,顶端套有铁箍加固。
那狱卒被阎三更瞪得似乎心头火起,“你还瞪眼儿!”说着这话,他已经伸手摸向腰间短棒。
另外一人将他手掌按住,“不要节外生枝,典狱长要开始训话了。要是人没到齐,你该知道典狱长的脾气。”
听到“典狱长”这三个字,三名狱卒皆是面露恐惧,谁也不敢多言。他们匆忙扛起阎三更,迅速穿过狭长过道。
反正也是被人拖着,阎三更索性左顾右盼。他发现这“不归坟”还真是不见天日。这一路行来,居然见不到半点月光,全靠火光照明。
等他们行到过道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入眼处便是一处空阔大厅,那些囚犯牢笼于大厅四周围绕。整个牢房高有三层,皆是“回”字分布。牢房顶上开窗,此时用黑布罩住,不知有何作用。这种牢笼结构,真是阎三更闻所未闻。
而此时在大厅之中,还有五人站着。他们或是身上带伤,或是绑着染血白巾,与阎三更相同之处在于,人人身披镣铐。
还没等阎三更将周围看得真切,三楼方向便传来一个清亮呼声,“你们迟到了!”
阎三更仰头去看,便见到一个身穿白衣的半大孩子正立在三楼之上。他将头发扎起,发丝梳得一丝不苟。这孩子长得还算是俊俏,偏偏眼中有着不符于年纪的阴霾。
大厅里那三名狱卒被少年一喝,立马跪地求饶,“少主饶命,我等原本就要赶来,只是正巧牢外又送来囚犯,我等上前迎接,这才误了时辰。”
阎三更仰头望着三楼,心中暗自琢磨:这不过就是个监狱,怎么还会有个少主?
那少主眼角一抽,目光中闪过狠辣,“规矩就是规矩,你们误了时辰就该……”
这位少主话未说完,一个宽厚手掌将他肩头按住,“兰儿,为父的规矩由你说了算?”
阎三更这才发现,在那少主身后,居然还有同黑熊一般壮硕的人影。只是那人影多数身子隐在黑暗之中,看不清面目,只能听到低沉声音。
此人话音一出,阎三更身边三名狱卒便伏得更低一些,连磕头也不敢去做。而三楼那名白衣少年,则是浑身一颤,面色铁青。
宽厚手掌又是一记轻拍,白衣少年这才拱了拱手,退到一边。
那壮硕人影挥手说道:“你们下去,自领十棍。”
三名狱卒如获大赦,将烂泥似的阎三更往队列里一推,赶紧退了出去。
阎三更余光一瞥,正见到那三名狱卒脸上汗水,只怕他们此时背脊也是湿的。
他心中又猜:在这“不归坟”中能有这般威慑,那个魁梧身影,应当就是这座黑狱的典狱长吧。
阎三更又往四周瞧了几眼,从他这个角度能看到牢笼中已有许多囚犯,可是此时,所有囚犯都保持安静,居然谁都没有说话。
这“不归坟”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这些囚犯,当真都是死人吗?
阎三更感觉自己身上好了一些,他调整着自己姿势,坐起身来。
这时,三楼之上,那典狱长再次开口说话,“新人们,你们只要记住一件事情。”话音顿了顿,“在这里,我就是神!”
陡然之间,无形压力铺满全场。
阎三更浑身一震,面色骤变。
他原本还想调侃两句,可突然感觉身上一沉。仿佛有万钧之力扛于肩头,又像有一把尖刀,悬在他脖颈之上。这是本能在警告阎三更,若是在此刻轻举妄动,那便会有性命之忧。
这重压的源头,正是三楼,正是那个壮硕人影。
阎三更咬了咬牙,强行抬头去看,三楼之上已经没了典狱长的身影,四周压力也是消失无踪。而他身边另外几个“新人”全都瘫软在地。
三楼之上,只剩下白衣少主撑着栏杆,俯视楼下。他突然勾起嘴角,轻笑出声,“欢迎来到‘不归坟’,希望……你们能活更久一些。”
说完这话,白衣少年抬手击掌。
“啪啪啪”三声过后,两名狱卒从转角处走出。他们牵着两匹骡马,拖来了一车炊饼与一车清水,便在大厅一侧站定。
其余狱卒从其他通道走来,将牢门一一打开。而那些囚犯则是排着队伍,到那骡车之前取食。一时间,手镣脚链那“叮叮当当”的声响嘈杂一片。
这景象再次让阎三更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哪座监狱是这等安排,难道他们就不怕囚徒作乱?
更令阎三更吃惊的事情还在后面。
领取炊饼后,有两名壮汉因为争夺食物而大打出手,他们扭打一团,拳来脚往。可狱卒却在一旁叉腰看着,早就对这事见怪不怪。
直到其中一人倒地不起,流血不止,那些狱卒才上前将败者拖走。
这见鬼的黑狱!
阎三更身上又好了些,缓缓站起身子。他望向骡车,突然明白过来。这些骡车上的食物根本不够整个监狱的人去食用。就像是这黑狱变相推着囚犯互相掠夺,又像是刺激着囚犯,不断保持凶性。
这座“不归坟”分明就是个弱肉强食的深山老林。而典狱长,便是这座丛林中的百兽之王。
等到阎三更思虑清楚,那骡车上的食物已经分发一空。
之前在四周跃跃欲试的人群立即围了过去,将那些拿到了食物的囚犯团团围住。又是一场混战,为了一块炊饼,血沫飞溅。
“嘭”的一声,一个瘦弱男子滚到阎三更脚边,他怀里紧紧抱住大半炊饼,脸上全是血污。
不远处一个光头大汉正快步行来,他腰上已经挂了三块炊饼。
那瘦弱男子艰难地抬起手掌,将阎三更裤脚拽住,“帮……帮帮……我。”
阎三更眉头微皱,他环顾四周混乱,随后缓缓将小腿挪开,转过身去。
身后传来那瘦弱男子的绝望哭泣,还有那光头大汉的放肆狂笑。阎三更低垂脑袋,双拳紧握。
那光头大汉将瘦弱男子怀中烧饼一把夺过,随后对准瘦弱男子心窝,高举重拳。
便在这拳将要落下之时,突然有另外一个拳头猛甩过来,正中光头脸颊。这一拳直轰得光头口沫横飞,牙床摇晃。他被揍得侧移数步,晃了晃脑袋方才重新站定。
光头定睛抬头。
阎三更活动着胳膊从瘦弱男子身上跨过,“药效好像过了啊。”他对着光头咧嘴一笑,“喂!秃驴!你手上的炊饼看起来味道不错。”
光头大汉眼中充血,额头青筋根根暴起,“你他娘找死!”他发出一声怒吼,张开双臂向阎三更拦腰抱来。
囚犯之中有不少人已经除了手镣脚链,这光头大汉便是如此。他大步奔来,威势骇人。
阎三更未除手镣脚链,却轻蔑一笑。
他竟然不闪不避,径直抬起双臂,张开手掌,而手掌正好封住光头夹击手臂。
阎三更双手一抓,已将光头手臂扣住。
光头不肯相让,全力收拢手臂,两人陷入角力。
阎三更虽然精壮,可光头比他高出两头有余,粗壮一圈不止。可偏偏就是看似这弱不禁风的手掌,将光头大汉生生拦住。
周围有不少人也抬眼望来,眼睁睁看着阎三更一脸轻松,而光头大汉脸色越胀越红。
阎三更咧嘴一笑,“光头娃娃,你只有这点力气?”
光头已经说不出话来,阎三更无奈摇头,“看来,该轮到我了。”他话音方落,立即扭动手臂,改变发力。
只见阎三更双腿略弯,腰背后曲,双手抓着光头双臂向下猛拽。
光头顿时身子前倾。
“嘭!”的一声闷响,阎三更一记头锤直撞光头鼻梁,将光头撞得涕泪横流,立马两眼翻白。
光头那巨大身子在所有人震惊眼中,轰然倒地。
阎三更弯腰从光头身上取走三个炊饼,至于光头手中那块原本属于瘦弱男子的烧饼,他却动也未动。
瘦弱男子赶紧从光头手中夺过食物,对阎三更磕头说道:“谢谢英雄,谢谢英雄……”
阎三更不耐烦地将那瘦子下巴拽住,“去他娘的英雄,你骂谁呢?”
瘦弱男子脸上略显错愕。
阎三更把瘦弱男子一手推开,随后直接坐在光头身上,低头咬了一口炊饼。随后他嚼了两下,撇嘴骂道:“真他娘难吃!”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将炊饼咽下肚去。
周围人望向阎三更的目光立即起了变化,不知不觉给阎三更留出空来。
便在此时,人群从中分开,一个中年汉子领着十数人行到阎三更面前。中年汉子低头看了一眼光头,随后对阎三更说道:“小兄弟,身手倒是不错。”
原本趴在阎三更身后的瘦弱男子,此时见到那中年人,头也不回地钻入人群之中,全然不管阎三更这救命恩人。
阎三更瞥了他一眼,“老东西,闲事还是少管。”
中年汉子身后那群壮汉立即就要上前,却被中年汉子抬手拦下。他看了阎三更片刻,笑着说道:“小兄弟,老东西我叫做‘铁胳膊’王啸,坟里兄弟不弃,叫我一声啸哥。”
阎三更瞪了王啸一眼,不耐烦地说道:“有屁就放。”
王啸哈哈大笑,“我看小兄弟也是个爽快人,那我就有话直说。小兄弟你身手不错,不如加入我‘铁手帮’。合你我兄弟二人之力,这不归坟还会有不服之人?”
阎三更掏了掏耳朵,似乎根本没听对方说话。
王啸脸上闪过一丝怒气,但他很快压抑下去,微笑转身,“小兄弟何时想通了,何时就来找我,我在二楼东侧,恭候大驾。”
等王啸一众人等离开,其余囚犯也就一哄而散。出了方才那事,目前可没人敢打阎三更的主意。
阎三更透过人群,盯着王啸背影看了两眼。他随即皱眉沉思:这“不归坟”不像是一座监狱,倒像是一片江湖。
他又仰头望向三楼:无论监狱还是江湖,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弱肉强食。
便在此时,又是一个人影出现在阎三更面前。
阎三更扭头去看,正见到一个眼缠花布的老头笑着看他。
是的,那老头明明眼缠花布,可阎三更却觉得对方能够看到自己身上每个角落。
这感觉很不舒服。
阎三更皱了皱眉。
那蒙眼老人似是看到了阎三更心中不悦,拖着缓慢语调,率先开口说道:“‘马贼’阎三更,欢迎来到‘不归坟’。老夫在此,等候多时了。”
阎三更挑了挑眉,“你又是谁?”
蒙眼老人嘴角微翘,“你可以和千面他们一样,唤老夫代号……”
“烛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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