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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夜色如墨,雷电轰鸣,瓢泼大雨足足下了一整夜也没有停。
到了隔日,天亮的尤其晚,已经是早饭时间了,外边还灰蒙蒙的。天地间也飘着细细的雨丝,刷刷打在人地上,不一会儿便洇湿了地板。
宁青早起起身时有些咳嗽,“他”本就身染风寒,昨晚又受了冻,睡得也不安稳,病情就又加重了。
院子里传来刀剑挥舞的刷刷声,宁青没有多想,便推门走了出去。待一看见外边的景象,却是眉眼一闪,当即要关门进入房间,却不想,吴明成已经看见了他,且含笑和他打招呼,“宁大夫,起了啊?”
外边池仲远正赤果着结实虬劲的上半身,进行着每日例行的晨练。他手中一柄长剑银光乍现,整个人与剑几乎融为一体,明明一招一式都简练至极,却无端生出慑人的杀气,让人看了忍不住心声畏惧。
这样杀气外漏的池仲远,整个人气势如虹,锐利凌冽,远比他之前说表现在外的,位高权重者独有的气势,更让人敬畏。
宁青呐呐的应了句,“是,是啊。”
“哈哈,宁大夫小心。”吴明成见她被远远扫来的剑光,吓的踉跄后退了一步,显然被“他”的反应逗乐了,面上带笑,眉眼都挤在了一起,可顾忌着侯爷还在,吴明成也只能哑着声音哈哈笑。
宁青尴尬的冲吴明成点点头,随即就想离开这是非地。吴明成却快步走过来,“宁大夫是要去洗漱么?直接去井口边就行,那里有两个木盆,也方便打水。你赶紧忙去吧,一会儿早饭就送来了。哦,忘了告诉宁大夫了,今日咱们怕还要在这里耽搁一日。”
“嗯,这是为何?”
吴明成叹气,“早上探路的斥候回来,说是昨日暴雨冲得山体滑坡,把咱们的必经之路给堵上了。现在还下着雨,道路也不好清理,侯爷和几位将军担忧山体再滑坡把人给埋了,只能等雨停了,把路清理出来再回去。”
“好,如此也好。”
宁青装木纳的回了几句,便匆匆打水洗漱。
那练剑的池仲远也在此时收了剑,吴明成快步走过去,一边将剑接过去装进剑鞘,一边递上长衫。
池仲远边穿衣服,边去井边洗漱。吴明成便道:“侯爷,现在是否要用饭。”
池仲远点点头,嗓音略嘶哑的回了句,“去吧。”
吴明成便回屋放好剑,随后去喊人送饭来。
宁青还在和水井上边的轱辘较劲儿,“他”在外边生活了这么久,学会了不少东西,可惜这打水的事情,到底做不来。关键是力气太小了,这轱辘又因为常年荒废不用,都生了锈,“他”转不动。
旁边突然多了道黑影,宁青吓得眼睛瞪大,看清身边的人是谁后,立即往旁边躲了躲,赶紧行礼,“侯爷。”
“嗯。”池仲远接过那轱辘,三两下功夫,便打上一桶水来。
宁青讪讪站在一旁,池仲远看“他”一眼。他神色不动,宁青却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不由呐呐的将地下的水盆放在他脚旁,“麻烦侯爷了。”
眼睛却瞄着旁边另一个装满水的水盆,这应该是吴明成打好了水,专门给池仲远用的。
没想到这侯爷表面上看起来不近人情,私底下竟还有几分人情味儿。亏“他”之前还嘀咕这人满身血腥味儿,肯定不是好人,是“他”以貌取人,看错人了啊,宁青对池仲远的观感,瞬间就提高了不少。
该用早饭时,宁青又有些崩溃,“他”原本以为是在各人的屋里用,或者是池仲远和吴明成一起用,“他”自个儿用也可以。可偏偏结果却是,三个人竟坐在一张桌上。
吴明成看着“他”数着米粒用饭,不由纳罕,“宁大夫,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宁青看着吴明成,眼角的余光却扫到池仲远,那人专心用饭,明显没把他两看在眼里,宁青却无端的觉得亚历山大。“不,不……是我有些风寒,胃口不好。”
吴明成点头,“生病了更要多吃些,不然这病不定啥时候能好。宁大夫你可要快些养好身子,要知道咱们这队人马里,不少将士还指着你治病呢,你可不能先倒下了。”
“当然,呵呵,当然。”
这顿饭堪称宁青这辈子吃过的,最难下咽的一顿饭。不仅是同桌吃饭的一个侯爷让他招架不住,一直“劝饭”的吴明成更是让宁青无奈。用了满满两碗粥,最后宁青几乎是腆着肚子离开的饭桌。
好在,也只是早起受了些折磨,中午和晚上因为池仲远在外忙碌,倒是没有同桌进食,宁青长舒了口气。
到了第二日,天气放晴,路也清理好了,终于可以离开此地了。
一路上行军的速度很快。
也不知道是不是宁青的医术当真厉害,或是越来越近故乡,是以早先生病的将士,都快速痊愈了。一个个精神抖擞,对着山林吼一声,能让整个山林都晃动起来。
半个月后,这轻装上阵的五百将士,终于回到了翼州。
军队直接进入营地,继而便又按部就班的开始每日操.练。
因为东南沿海有水匪和强盗联合起来扰民,又有官员当了叛徒从中牟利,是以死伤无数。东南沿海请求支援,要从翼州大营调人过去。
池仲远忙的分身无暇,宁青却是彻头彻尾的闲人。
“他”在随池仲远等人到了翼州时,便要求独自离开。屡次告知吴明成此事,吴明成却道他做不了主,要侯爷同意才行。
宁青无法,只得耐下心来等消息,一日又一日,时间匆匆过了五六天,“他”也在军医所在的营帐中扎了根,吴明成那边却还是没传来她想要的消息。
原想自己亲自去觐见求离,却连主大营的营帐都靠近不了。宁青无法,只得继续耐下心来等。
再次见到池仲远,是在入住翼州水军大营七日后。
那时宁青身上来了月事——“他”惯是个娇气的,怕疼怕痒怕冷怕冻,又因出身、家世好,从小便被全家里人捧在手心里教养着,身子更是调理的不错。从十一岁来例假时小腹痛过一次,再没就没受过那罪。
可前几个月家中突变,奶娘为掩护她身死,她像丧家之犬一样逃了出来,之后衣食无继,居无住所,日夜担惊受怕,从此便落下了痛经的毛病。每个月这几天,便疼的她死去活来。
当然,这样的疼痛,相比起家门惨灭,族人惨死的悲痛来说,当然微不足道,她自然能忍过去,可现在是军营,她的女儿身若是被揭破,便只剩下一条死路。
好在宁青还有几分急智,且又因自己住在一个简陋的小住所里,倒是方便制作和藏匿某些东西。
只是,要如何把这些东西浑不知鬼不觉的送出去掩埋,这却要费些功夫了。但若是做的谨慎些,也不是不可能。
宁青便每夜二更时分起身——据说这个时候人睡的更沉,不容易清醒;且据“他”观察,这个时间同样是整个军营的换防时间,她动作快些,一定不会被抓到的。
可就这样顺利的度过两个晚上后,宁青被人逮到了。
那天她照旧鬼鬼祟祟的拎着个小包袱去掩埋,坑都挖好了,将要将东西放下去时,突然发现些许异样——斜后方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与此同时,还有一个静默的、被拉长的身影,投射在她身上。
“谁?”宁青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在做什么?”
宁青听到熟悉的冷冽声音,心神不仅没放松,反倒提的更紧了。她张皇的站起身,一把将包袱藏在身后,笑的比哭还难看,“将,将军,您怎么,怎么……”
池仲远一身铠甲,身上都是冰霜,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在这里的,也不知呆在这里多久了。宁青的心一个劲儿的往下沉,浑身一点点变冷。
两人都没有回彼此的话,池仲远直接伸手去接她手中的包袱,宁青后退几步,抿着唇不出声。
“拿来。”
宁青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将手中的东西交出去的,可这让她怎么,怎么……
既担心被发现秘密,被凌迟处死——她还不能死,灭族之仇没有报,甚至还仇人是谁都没找到,她不能死,也不敢死。
而又从小被养尊处优着长大,平时别说给人看这种私.密的不能再私.密的东西了,便是被人多看两眼都是冒犯,更何况现在……简直不如直接吊死算了。
东西被池仲远扯走时,宁青整个人都木了。
眼角余光扫到那人似乎在拆开包袱,宁青一下子扑上去,“不可以。”
包袱一下摔在地上,隐隐露出那东西的庐山真面目。刺鼻的血味儿传来,宁青颤抖着手,将东西重新包好,不顾旁边的男人,手忙脚乱的将包袱埋进先前挖好的坑里,还不放心的又踩了几脚,掩饰平整。
随后反应过来身旁的男人还在,宁青此刻心情却渐渐麻木了,要死要活不过一句话罢了。左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多说无益,她还是给自己留些颜面吧。
*
走进池仲远旁边的小帐篷时,宁青整个人都是懵的。
前来安顿她的吴明成,不知是不是从池仲远那里知道了什么,此刻看着她的目光,有警惕,有狐疑,有纳闷,更多的却是如遭雷劈一样的啼笑皆非。
“你可真是,真是……”吴明成不知如何说是好,最后总结归纳为两个字,就是胆大!!
若他早知道这家伙不男不女,那是怎么也要把这家伙清理了的。
现在可倒好,既不能送走,还不能放心留着,且得用心盯着些,可别真是那里派来的奸细,这不给自己添乱么?
吴明成愤懑的说,“你啊,就住这儿,平时没事儿不要外出,老实着点。之后我就往外说,侯爷身体有些小疾,需要你诊治,你别漏了马脚。至于别的事儿,自有我给你掩护。”
交代完这些,吴明成就嘀嘀咕咕的走了。宁青大致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好似在说池仲远英明,早就发现了她的身份有猫腻,所以既不放走,也不重用,就要搁在身边紧迫盯着,才放心。
宁青不免哭笑不得,难道池仲远真的看出她的身份了?
看出她女儿身的身份还有可能,可若是看出她颛孙氏嫡长女的身份……
呵,现在怕是外边的人,都该知道颛孙氏已经被灭族了吧?族之不存,毛将焉附?她这颛孙氏的嫡长女,想来在人们口中,也应该一道被焚死了。
*
住进了池仲远旁边的帐篷后,宁青的日子好过许多。最起码不用每日战战兢兢,担心有人发现自己的身份。同时,换那东西也方便很多,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只是,多少还有些尴尬羞耻,毕竟要一个男人帮她丢东西。
然而,这种尴尬随着月事过去,就也消失了。
*
宁青既然是来给池仲远“诊病”的,为了避人耳目,就每日早晚去他帐篷里一次。
池仲远每次都是无视她,或自行翻看书信,或是脱了铠甲洗漱。
宁青见他完全当自己不存在,慢慢也就放开了,甚至还有闲心打量他的帐篷,观察他的举止。
翼州忠勇侯府池氏,宁青当然是知道的,虽然家中早就有了族规,不许和皇室通婚,即便是王公贵族,能不往来就不往来。
但是,这并不妨碍颛孙氏的族人对外界的信息知之甚详,也不耽搁他们对这些公侯世家进行评价忖度。
然宁青到底是女子,对这些东西并不关心,是以知道的并不多。
不过,她也多多少少知晓些,池家军功起家,早先也是扶助高祖开国的重臣。也正是因为身为高祖心腹,池家才会被派到大魏腹地的翼州坐镇。
而池家的历代祖先,也当得忠臣的称号。只是,一朝皇帝一朝臣,随着皇权更迭,池家现在也渐渐落漠了,远没有了开国时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