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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要破赡思辛的局很简单:将刺杀西凉国主之事,尽数推到他身上,届时不仅西凉会内乱,赡思辛也会陷入绝境。
可惜他没这么蠢。纪氏兄妹必会参与刺杀,无论是否供出他这位主使,都难逃一死,唯一的希望反而在他身上——若他还想谈交易的话。
最好的结果是,纪氏兄妹刺杀成功,接着供出赡思辛,为免成为要挟纪家军的人质,及时自尽。
这几乎是一条必死之路。
对陛下来说,决定是否要用纪飞鱼的关键,在于她的心性。忠君报国暂且不谈,只要她决意不肯通敌,结果便不会太坏,哪怕中途逃离此局,他也能接受。
纪府密室。
寻芳令五位堂主故去后,九命便将五位少堂主扶正,剩余三位堂主顺势请辞、远遁世外,对应少堂主也便上任。唯有逢春堂段泱依旧在任,力压令主排除异己的传闻。
堂主之位尘埃落定,接着便是令主换届。
每逢令主换届,都有一段保密期,长短由令主来定,期间唯有副令与九位堂主知道令主身份,令众一概听命于堂主,只知在为纪氏效力。
今日雪霁晴好,正是黄道吉日,择为交接之时。
九位堂主悉数到场,副令九命立于最前,密室内光线昏暗,听觉便异常灵敏,密室最后一重大门开启,机关声引众人回头,只见那人手中烛火爆开一朵灯花,她面带笑意款步而至,逢春堂少堂主千雀跟随在后。
纪飞鱼只见过从前的堂主,这回除了段泱都是新面孔,哦,有一个不是。九位堂主自述来历,天香楼的掌勺大厨简玄笑他们拘谨:“令主如此平易近人,你们别板着脸行吗?”
简玄经营着各地的茶馆饭庄,乃是天香堂的新任堂主。九命给飞鱼介绍寻芳令时,她一下看中了天香楼,借着天香楼互递消息,也符合她吃货的人设。
七位新面孔分别是:铁铺未销堂的韦存真、钱庄复来堂的曲迎、当铺久通堂的林珑、布店天|衣|堂的佟梦、米店禾下堂的潘粒、客栈八方堂的全欢喜、书局沧海堂的曾如玉。
有男亦有女,年纪都不大,刚刚接了重任,便都强装深沉。飞鱼看穿他们的疑问,“五位堂主是皇帝所杀,栽赃给前令主。前令主弥留之际,将令任交托于我,我姓纪,双名飞鱼,保密期内,唤我六娘便好。”
她取出那条珍珠鱼,将它拆成九条珠链。共八十三颗珍珠,头尾是一对鱼目,她留下那两颗粉珍珠,再将九条珠链依次分给九位堂主,每人九颗,对应堂下九处据点。九位堂主一一跪接,揉开珍珠,便是一张字条,除了写明据点所在,证明是前令主亲授令任,每张字条上都写了同一句话:相信纪飞鱼。
最后,纪飞鱼将粉珍珠递与九命。
九命看完字条又双手奉上,带头大拜:“令主!”
九位堂主齐声:“令主!!”
令主手上的两张字条同样言简意赅,一张叫九命相信纪飞鱼,另一张叫纪飞鱼相信自己。
脑中有个念头无比清晰,转瞬又糊涂下去,纪飞鱼微微敛眸:也许,真该谢谢纪如风。
众人祭完先祖,与令主一道割破手掌,轮流滴血于酒,滴完重又跪下,千雀将酒分了下去,九命率先唱誓:“寻芳令在,薪火不灭,月有缺时国不缺,劝君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一饮而尽,摔盏而誓。
九位堂主起誓摔盏,令主捧着血酒,目光扫过众人。这是她人生中难得的光辉时刻,第一次体会何为重任在肩、与子同袍,她热血沸腾,她惴惴不安,她百感交集,她终将后悔迟疑抛在脑后,坚定信念往下走。
“君主无道,敌国虎视,夹缝难存。我为令主,当择一道求生,然亦可为国死。我兄长深陷敌手,纪家军危机重重,为求天下安定,还请诸位,随我西凉走一趟!”
纪飞鱼躬身下去,一礼到底。
“誓死追随!!”
酒盏落地脆响,满目清明志向,列祖列宗见证,从此纪氏一族,纪飞鱼将倾力守护。
拂林王曾问过平二公子,他喜欢的女子是否有大志向,那时平二公子还不是宁朔将军,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理所应当地答:没有。
然世事多变,从前的沉婕妤尚能混吃等死,如今的纪飞鱼却不得不自强。激|情|搞事业的同时,自然就冷落了平二公子,千雀托路虎带话,说自家小姐忙着找五公子,请他没事别来纪府,有事也别来纪府。
陛下下令全城搜寻纪昭,却迟迟一无所获,平跃知道,一旦纪昭出事,飞鱼怕是不肯原谅他了。
当初平蹊害她,本能成为一道伤疤,可她天性豁达,竟也能助平蹊死遁,如今同样的事放在平跃身上,他却不能。
不知从何时起,他对纪昭的敌意,竟是越来越深。
拂林王认为这很正常,“宿命之敌,自然心有所感。”
平蹊死遁了有一段时日,肃成英为了去陪他,请荣国公上奏免去她世子妃之位,云游四海为亡夫祈福。奏表里荣国公怨念颇深,说的是爱女听信方士之言祈愿来生,实在愚蠢,讽的是拂林王府害他女儿年纪轻轻就守寡,实在缺德。
陛下准他所请,多送俩字:闭嘴。
荣国公没有闭嘴,陛下提出宁朔将军承袭拂林世子时,他强烈反对,不少朝臣跟上,不乏纪氏亲故。
陛下假意踌蹰,杜相善解君心,道宁朔将军若能寻回太子,这世子之位才是实至名归。
太子被俘多日,太子妃都快哭瞎了眼睛,敏妃更是多番求告陛下,积劳成疾。太子一党人心浮动,唯有杜相急过了头一阵,已然淡定下来——太子被俘跟祁王脱不了干系,且看今日朝堂之上查无此人,便知陛下心意。
祁王本想借助外敌立功翻身,谁知竟被赡思辛耍了。纪氏通敌罪名已除,亲爹却以让他为亲娘居丧之名,免去他的一切职务。
元秩入宫找陛下申诉,自告奋勇要去找太子,陛下笑了:“你还想自取其辱?”
“您究竟想利用她做什么?”难得这么一次,元秩并不认输。
“成大事者,必有所牺牲。”
入夜,天牢。
狱卒来给赡思辛送饭,一看又是青菜萝卜,他靠在刑架上有气无力地抱怨:“没有肉给口酒也行啊……”
狱卒放下饭食,走上前来,那双眼明亮得骇人,“你想得美。”
赡思辛张嘴想笑,又压下声音,“恭候多时。”
为了让赡思辛觉得一切尽在掌控,飞鱼必须装作不知太后与陛下的计划,落在赡思辛的设计中,一步步离开长安,前往西凉。
这就是陛下对她的试探。她当然可以将一切告知赡思辛,设法保全自己,如果是这样,她便不可用。
飞鱼不说,赡思辛却要借古喻今:“月妃也算胤皇真爱,不过我跟他说了,像这种居心叵测的女人,还是杀了为妙,别指望她给你什么惊喜。”
“利用他们的仇恨,再杀了他们,很有快感吗?”
“有快感的不止我一个哦。”赡思辛歪头坏笑,“胤皇留着月妃不杀,估计也想体会一下,那种有人为他疯狂、到头却仍失败的快感。就像……”
“猫捉老鼠。”飞鱼戏谑勾唇。
赡思辛同情脸:“我可以帮你。”
赡思辛说他家老爷子有了小儿子,不怕绝后了,就打仗取乐,打来打去打不嬴,非让他留下刺探军情,可他又不想死,于是毁了长安的布置,因为只有这样……
“我才能回西凉。”
“成大事呢,必须要有牺牲。”他把头凑过去,情人般密语:“作诱饵呢,随时要做好牺牲的准备。”
“他又不会死,我为何要救。”
语气漠然,而羽睫微颤,赡思辛知她在说谎,并不揭穿,附耳说了一个提议。飞鱼不禁冷笑:“你又想陷害我。”
“是不是陷害,你去了就知道。对了,宁朔将军负责审我,一会儿就到,你说我要是告诉他你哥和太子在哪儿,他会不会在救回太子的同时,误杀你哥?”
飞鱼扭头就走,他轻笑:“想好了送一碗白饭来,里头藏个枣。我等着。”
宁朔将军前来提审,与一身量瘦小的狱卒擦肩而过,他狐疑地回头,守卫叫他方惊醒,收回视线踏入牢内。
天牢外一处角落,王福泉等来了纪小姐,她将赡思辛所言悉数转达,后者即刻回宫上报陛下。
没有丝毫隐瞒,反让陛下心乱。
本想事了便接入宫来,如今却是不能。虽是不能,却有益处,虽有益处,偏偏不能。
抛开益处,却也不能。
这不是个普通孩子,独她没有陷于仇恨。他曾在她眼里见过恨意,却是一闪而逝,便被思索代替,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种明暗交织,有多迷人。
她注定不能用常规手段收服,强买强卖只会加深厌恶,唯有叫她见识敌国艰险,才会重新寻求他的庇护。
终是不舍,陛下连夜微服,纪衢热情迎驾,跪谢英主明辨是非,方使百年将门不致蒙冤。
陛下看出他的拖延战术,“人呢。”
沧海堂。
长安城大大小小的书局平跃都熟悉,沧海堂也不例外。老板姓毕,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今日却不见他,一瘦高个儿凑过来,推荐几本典藏,平二公子笑着推却:“在下等人。”
瘦高个儿便换了几本,“看公子气度不凡,想必在等佳人,须知书中自有颜如玉,读来受益良多,小店除了经史子集,亦有风雅话本,写尽襄王会神女,云|雨|梦高唐……”
目光扫过那些春|宫,平跃面露尴尬,“真的不必。”
宁朔将军刚回拂林王府,暗处就射来一支羽箭,羽箭夹带字条,上书四字:百里挑一。
没头没脑的谜面,平跃略一思索,有了答案:百为十乘十,双十交叉,是一个米字,米中挑一,即沧海一粟。
既约的是他,必是他常去之地,非沧海堂莫属。
为免打草惊蛇,平跃孤身来此,却没遇上预想中的埋伏,夜间人少,来往也都正常。
书架间闪过一个人影,他不及细想提步去追,待入了书架之间,回头却是另一重书架——这书架居然会动。
书架不断移动,如置迷宫之中,那人与他玩起了捉迷藏,间或让他看见一截衣袖、一段坠饰、一片衣摆、一寸脚尖,偏偏看不见脸。
每次只差那么一点,书架仿佛长了眼睛,次次将他隔开。
最终四周皆是书架,平跃干脆站定,身后的书架中,藏着一双漂亮眼睛,他没有回头,叹了口气:“玩够了吗?”
“哼!”
“继续吧。”无奈又宠溺。
“你就不能让让我嘛!比如求饶什么的,你这样我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放水还要放出成就感,学渣程度也是没谁了。平跃朝她走去,一本本理开那些书,露出那张包子脸来,给她擦着额上的汗,他忍笑:“跑得不累吗?”
“你明明知道我跑得慢,干嘛还救左慈吟,害我被她|捅!!”
“赡思辛明显露了破绽,他在试探我,那一下却是我疏忽。”擦完汗他行礼告罪:“绝无下回。”
“的确,没有下回了。”
四面书架同时退开,平跃这才看清那人全貌:三千青丝高高束起,一身劲装尽显英气,方才俏皮只是冰山一角,此时冷漠才是真面:“我二哥说得对,你只会陪我死,不能救我生。今日一别……”
她同样躬身,心头翻覆如海,面上不惊轻尘——
“从此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