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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轮随凤九一同布阵,也瞧出一些,“公主,为何不封生门?”
“这是神谋族自先祖时就留下的规矩,就算设下幻门,也必须留下一处生门,网开一面的规矩不能坏。这处生门在僻静处,一侧是幻门,一侧是困门,三日不动应无碍。他日,我白日在京城,夜里会来这里维护生门。”
“公主如此岂不辛苦。”
“曾以为无欲道长会改阵法,今日才猛然忆起,这是法阵,武师以下修为的人,根本悟不透里面的玄机。撄”
改完了法阵,凤九带着金轮到了一处山谷,立在树梢,静静地俯视着山谷的地形。
金轮突地惊呼一声:“公主,这里好像一只栖落在此的凤凰,你瞧,东边是石头,好像一只凤头,它又是谷尾;再往下,是凤凰的身子,谷口有三个分叉,有一丛草、一丛灌木,还有四处山水形成的小溪,我的天,这怎么瞧着像是九尾凤凰……”
凤九意味深长地笑。
金轮心里发毛。“公主……偿”
“你没说错,此处正是栖凤谷,俗称凤穴。你看谷口,那里有七八座坟茔,其间只有一座压住了凤脉。”凤九指着那座长满了杂草的凤茔,“他的后嗣女儿必然入宫为宠妃,若没有凤头正凤脉的女子为后,她就可尊及后位。”
“公主来这里作甚?”
“这个时辰是下葬的吉时。”
“下葬?”
凤九突地捧出一个瓷坛来。
“公主,里面装的是……”
“沐盛荣的骨灰!”
金轮惊得张大了嘴,她明明听见凤九告诉文筹,说沐令山遇上塌方被埋在一个栖凤坡的地方,而那处就是人间凤穴。可这里才是真的。
“公主,为什么?”
凤九说了谎话!
“我想替沐家保住一脉骨血,沐家人里头,就沐元济父子还算可爱,虽然明知是死,却固执地要守忠君之道。”
对沐家,她到底心存一份歉疚,就让她替沐氏嫡支保住一脉。
凤九离了树梢,捧着瓷坛走向凤头的石台,许因这里是石台,没人把尸骨埋在石台之下,但瞧此处地形,定是有人瞧出此地乃是凤脉之地,否则谷口不会埋下几座新坟,早的像是三年前埋下,新的似两三月以前。
凤九一挥衣袖,石台升起,她挥起宝剑,几下掘了一个坑,将骨灰瓷罐埋到坑中,她连挽了几个手诀,咬破食指,出来的不是血珠,而一股紫金色的烟雾。
金轮轻呼一声:“魂血?”
凤九看指尖的烟雾进入瓷罐,只片刻,就与这凤穴的凤气融为一体,这是凤穴之气已成,再挥指一点,里面有的挫骨灰飞散,落在石台下的泥土之中,再辩不出哪里是骨灰,寻里是泥土,她合上瓷罐,在小坑里填上土,再将石台移下,一切都瞧不出这巨大石台下会埋下了一个男子的骨灰。
金轮不解地道:“公主,你用自己的魂血为引,摧动凤穴瑞气,你这样做值得吗?”
值得吗?
为了保住沐家一脉,她不惜撒谎骗人,谎称是冥冥之中的天意,甚至寻到这处凤穴。
“金轮,这不魂血,这是我百世的福荫瑞气。”
金轮心下讶然。
百世福荫,不留给自己,竟是这样给了不相干的外人。
这可是比魂血更为珍贵,金轮在家族中的古籍里看过关于福荫之气的说法,通常拥有福荫之气的人,不是上界的仙人就是累世善人、得道的高僧、道人,寻常人是无法拥有那些祥瑞福荫气,而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凤九手尖飘出的福荫气。
为了保沐家一脉,她做出了这般大的牺牲。
就算是人间俗世的父母,即便对自己嫡亲儿女,有多少人能舍弃自己累世的福荫来护全儿女,爱儿女也仅是今世之爱。
凤九如此做等于一个人将修了百世的善缘在一朝之间突然就舍弃了,这份大度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金轮问道:“公主,多少家族百世的行善,也未必会拥有这样的福荫瑞气,你这样做未免待他们太好了。”
她能为沐家做的,只能是这些,想让她保全更多的人,她做不到。
她入世,一是替己报仇,清理本门叛徒;二是了结与梁宗卿的情缘;三是助真命天子一统江山。
凤九神色淡然,“沐家不是不可以为帝,除非有千世大善人用他累世的福荫瑞气来换。可是天地间,别说千世大善人,就是百世大善人也几近于无,十世大善人倒是有数十个,可他们又如何舍得牺牲福荫瑞气来换他人的帝王之气。
沐家因数代沙场杀伐,到了此辈就算不会满门绝嗣,也会人丁凋零。用我百世的福荫瑞气换沐家嫡系三百年家族气运。但愿沐家懂得行善积德,也不枉我今日牺牲。”
有人说,人生就是一场修行。今世因,来世果,凤九对沐天洲有恨,甚至于对沐家其他人也无甚好感,但是对沐家到底还有一份心软。其他的沐家人不保,但她想保住沐世安母子,更想用这样的法子保沐世安一脉平安。
三百年后,沐世安这一脉会如何却不再是她所能掌控的。但她曾偷偷地替沐世安这一脉占卜过卦像,说到占卜,她在世外时就没准过,许因她来自世外,到了俗世倒还准过几回。
金轮面露狐疑:“公主是圣魂转世,这是你的第一世,你何来的福荫瑞气?”
她是第一世,何来这么多的福荫瑞气?
这一点,就连凤九也解释不通。
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福荫瑞气就如江河之磅礴,就像一个经历了若干世的生灵,又行了若干世的善缘……
只是,这怎么会?
莫不是她体内福荫瑞气乃是上天所赐?
这样的好东西,必是修行无数世才拥有的,就说金轮自己,别说那样浓厚的瑞气,怕是一缕也寻不出来,拥有福荫瑞气的人,那定然是上界的仙人吧。就算是仙人,也不会拿这样的好东西去保蝼蚁般的凡人。
凤九也说不清,她是在醒来后发现自己体内拥有磅礴的福荫瑞气,别人有一缕就是善缘、是累世造化,可她却奇异地拥有很多。但就算是很多,那一缕瑞气也是极为精贵,是她行善百世所化。
凤九回答金轮的话。
金轮摸了摸头:莫不是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每个人都有秘密,这许是公主的秘密。“公主,如果沐家凑足千世福荫瑞气,是不是就真的可以拥有帝王气?”
“福荫瑞气,得它的主人自动献出,若是硬抢,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天地生灵,若拥有福荫瑞气,多是留着自保,又如何舍得赠与不相干的外人。就好比,一个人可以飞升成仙,他会把成仙的机会让给别人吗?不会,肯定是给自己。
金轮总觉得这事古怪,凤九未免对沐家太过宽厚,这着实不应该。难不成沐家对凤九有什么恩惠,可想了良久,说到恩惠没有,倒是有近仇。金轮百思不得其解,想问凤九,可凤九的样子显然不打算告诉她实话。
*
次晨,无欲还在山上等凤九露面,却被未名宗弟子告知:“道长,宗主去京城了,昨儿夜里出发的。宗主说,让道长白跑一趟,实在不好意思,还请道长莫要见怪。”
哪是人家的错,着实是他自认对阵法有研究,可与凤九一比,立见高低,阿见的布阵术令他望尘莫及。
凤九因要乘仙舟,她不想让无欲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仙舟上,凤九换回了自己本来的打扮。
金轮亦现真容。
“公主,再不把人皮面具摘下来,我的皮肤就要闷坏了。”
凤九扬手递给金轮一瓶珠膏:“送你养皮肤。”
这是东海鲛珠?
传说东海有鲛人,落泪成珠,这可是养颜驻颜的宝贝。
近了京城皇宫上空,凤九将仙舟驾到僻静处,收回仙舟,与金轮一前一后往养心殿方向移去。
宫里,很静!
静得让人压抑。
殿宇鳞次栉比,宫廊繁复。高敞巍峨,斗拱飞檐,无穷无尽的宫阙楼阁,在这宫灯稀疏的黑暗里,旷寂而冷清。
太清宫,申半仙正与夜曜相对而座,品茗说话,两侧立着几个小道士,面容之中俱是恭谨。
凤九盈盈浅笑,声音如风中银铃一般悦耳,“你们俩倒是好不悠闲,我在洛城为困二十五万大军颇费了一番心思。”
申半仙当即起身,揖手道:“有劳女神谋!”
凤九道:“京城如何了?”
“沐氏皇族一个不少,全都困在养心殿。沐氏姻亲已关押大理寺牢房;追随沐氏的臣子家眷已关入刑部大牢。”
凤九勾唇:“大王爷好魄力,短短时日,就能办得如此漂亮。”
“本王还不是用了些非常手段。”
她称呼一声“大王爷”,申半仙颇是受用,她本是想唤“破王爷”,谁让申半仙名唤赵破,听听这名字,可不有意思得紧,他小字承载,却没有承载应有的福气,堂堂赵国先皇的嫡长子,竟做了个江湖骗子、道士。
凤九扫过夜曜:“夜公子还得多劳心,在赵国未入京之前,万不可生了事端。诸葛神谋已攻下咸城,最迟两日后就能抵京。”
夜曜应声“喏”,眉眼之中有敬重之色。
凤九用三千人困住了二十五万大军,此等手段,闻所未闻,他又忆起晋边城时的情形,对这女子更重感激。
凤九知晓他的身份,却从来没说一个字,就像他从来都是夜曜,不是什么夜罗,也不是什么夜龙。
凤九笑道:“大王爷见到故国老乡,就没什么想法?”
申半仙大笑起来,“听说夜公子是白真大师举荐给女神谋的?”
“白真是一代高僧,他说夜公子有些本事,我还能不信?不是有句话,叫‘不看僧面看佛面’,大王爷觉得此人如何?”
“不愧是白真举荐的人才,无论是武功还是带兵的才干,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夜曜,曾是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夜罗,亦是后来晋国的名将夜龙,只是现在,在他对晋国失望后,得白真大师襄助,改头换面,有了一个新身份,成了赵国人。
凤九瞄了一眼夜曜,“大王爷,还请在赵帝面前替他多多美言。夜公子什么爱好没有,就想建功立业报效朝廷。”
“待见到皇上,本王定向夜公子请功。”
夜曜揖手行礼,“多谢大王爷提携!”
“你这小子懂窍,本王也喜欢得紧。咸城城破,只怕有不少逃兵往京城方向来,令守城卫、御林军都用心些,谁要祸乱京城,本王第一个不饶他。”
咸城城破得太快,也至咸城的贵族连逃避战乱的机会都没有。可这一场,逃跑的士兵却不少。
烈血军的军规比其他两军更严,着实是沐五郎这人好大喜功,有功劳全是他的,有错处全是别人的,军中怨恨他的人亦不少,他一离开,就有许多人生了逃离之心。听说是诸葛韫领兵布阵,又有赵国荣王赵然为主将,吓得不少人开小差寻机会逃跑。
夜曜领了十几名未名宗弟子到宫中各处巡逻,对几个头领叮嘱道:“你们各领人马去城门与城中巡视,从今日起,一入二更二刻宵禁,不允任何在大街上行走……”
他原是早前领兵打过仗,又做过杀手,打理过未名宗,而今的实力,在同龄人中少有人及。
申半仙年少时坑蒙拐骗,什么人没遇到过,是真有才,还是做样子,相处一阵就能摸着底细,对夜曜是真心赏识。更是因此次夜袭皇宫,襄助他的人是夜曜,反而是事半功倍,有条不紊。
夜曜对沐家是有怨恨的,他是知晓溶月的秘密,可沐家却是家月凰离开的真凶。在得到权势之后,沐家的兄弟友爱之情早已打破。甚至于最后,沐元浩连一个未出生的孩子都容纳不得,只因沐元泽的疑心,沐元浩就逼女儿落掉一个胎儿,逼着她与夜龙和离。
仅此,就寒透了夜曜的心。
在他看来,沐家根本不配做他的君。
凤九道:“大王爷,晋帝关押何处?”
“养心殿!”申半仙补充了一句,“所有皇家儿郎皆在养心殿,而女眷则统络关在凤仪宫。”
“都去瞧瞧罢!”她问道:“沐家的忠心宫人如何处置?”
“太后、晋帝、皇后等最忠心的宫人已全部诛杀,他们身边的服侍宫人是本王的人。”
让凤九杀人,不难,但像申半仙这样大肆杀人,她做不到。
凤九杀前百业楼主是对方太过猖狂,触了她的底线,非说她是沐容。而她偏因自己曾是沐容之事,引为耻辱,从小到大,只有她欺人的,可她却被沐天洲算计当成了一枚棋子。
*
养心殿。
晋帝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沐元浩两房的庶子们坐在他的身侧,沐元浩一脸沮丧,虽猜到了结局,却没想来得这样快,早前想着怎么还有半年时间。
凤九一袭白衣,领着金轮翩然而入。
晋帝双眸喷火:“你是谁?”
他显然已经记不得,就在不久前,凤九曾当着他的面对沐天洲下狠手,也曾在晋宫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申半仙笑道:“晋帝,这位是名动天下的女神谋。神勇军十万将士、烈血军十五万将士,已尽数被她布下奇阵困于洛城山野,他们回不来了。哦哈哈……本王再告诉你一声,咸城已破,现在我侄儿赵然与诸葛神谋正领三十万雄兵直奔京城。就算神勇军从江南撤回,也奈何不得赵军。”
沐元浩似不相信。除非是天兵天将,怎的这么快。而他,更没有想到,申半仙,沐家老祖宗的关门弟子,居然会是赵帝的兄长、大王爷。
沐十八郎提高嗓门,“妖道,你胡说!胡说……”
“妖道?天下皆知,真正的妖道是你们沐家的老祖宗沐天洲、梦周。”
申半仙说得轻松,他被沐天洲利用了几十年,还险些被他夺舍,这个仇他可不会忘。
凤九道:“晋帝,再给你最后一次机关,递降表,归顺赵国。”
这是唯一的活路,好死不如赖活着。
晋帝听罢,凄然苦笑,“从一开始,未名宗就是一个局?”
凤九点头,“未名宗何来十五万兵马,只得一万五千人,我不虚张声势如何让你派重兵攻山?”
这是阴谋!
晋帝狠得咬牙切齿,当时沐元浩就有阻止之意,劝他舍一千万两银子。“溶月公子到底是谁?”
凤九勾唇:“她是名门之后,却不是晋国人,而我将沐天洲如何算计她的事和盘托出,没有人会容忍旁人的算计,更没有人容忍被人看成利用的棋子。”
当日,若晋帝选择归降赵国,她会和盘托出真相,可现在她却是不会承认的,她是溶月,她是天女魂魄的事,将会永远成为秘密。
沐元浩想到溶月,想他沐家待她可不薄,“如果我沐家补上亏空,她会助我沐家?”
“她会下山,但,这会实施另一个计划,甚至比现下更顺遂。”
比现下更对赵国有利,那就是对晋有害。
申半仙听到这儿,“女神谋还有比这更完美的计划?”
凤九悠悠道:“一个优秀的军师,总会朝最好的方向努力,却又做最坏的打算。我入世以来,对天下大势进行分析,也认真了晓晋国沐家的所有人。
二房沐元浩,看似不争不抢,其实是沐家最冷静、沉稳的人。他冷静地知道,就算他想抢夺,也抢不过老太君的亲生儿子,索性放手。他同时也是最狠辣无情之人,对结发冯氏如此,冯氏可是助过你,如果没有她向你出谋划策,你怎会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庶子,得沐令公父子看重出仕?你说你以前不知道冯氏的身份,其实你早就知道,你选择不说,是因为你要利用冯氏在仕途走得更远。当你知道冯氏拒绝在凉帝面前替你说情,你立马告诉老太君、兄弟,说她是通政司的暗人。
三房沐元泽,文质彬彬,其实心机最多,有天下文人的缺点——多疑,大抵书读得太多,都免不了多疑。你怀疑沐容会夺你帝位,派自己的心腹忠仆进入未名宗,故意用强硬、卑劣的法子让未名宗上下离心,甚至逼走未名宗弟子,你减弱沐容在晋国的势力范围,以为就不会威胁到你的皇权。”
沐元泽多疑有私心,最终也坏在这上面。
她的话说得直白、赤果,没有半分掩饰,似要将沐元泽的伪装一层层剥去,让他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世人面前。
申半仙闻到此处,面含讥讽:“什么名将之后沐家,原来也不过是肖小之辈,就凭他这等心思,如何与我赵氏相比。”
赵帝对文筹,那是十足的信任、倚重,亦君臣、亦师徒、亦朋友,时常与文筹同榻而眠,在赵国传为佳话。只要文筹献的策,赵帝会召重臣商议,一旦大家认为可行,就会实施。即便偶尔有重臣不同意,赵帝也会赞同文筹的建议。有时候说是商议,其实不过是走走过场。
赵帝,被赵国称为“圣君”,而文筹则是“贤臣”,有圣君贤臣打理的朝堂,又岂是沐家可比拟的。
凤九道:“成也沐容,败也沐容,一面希望借她的命格辉煌沐家,一面又防备她、算计她、甚至于瓦解她的势力。像你这样的人,生于乱世,做不了一统天下的大皇帝,因为你的多疑,会是你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阻力。”
这是女神谋给沐元泽的判词,一句“你做不了一统天下的大皇帝”,定格他的命运。
沐元泽怒不可遏,又羞又恼,听着这字字句句直击要害的话语,他恨不能将此女千刀万剐。
“朕做不了明君,就只有赵硠可以?”沐元泽苦笑,带着悲怆。
赵硠,当今赵帝的名讳。
凤九不答他的话,继续道:“沐二郎,沉稳有余,圆滑不足,扮演长子的身份太久,总觉得所有沐家的姑娘儿郎都应该听他的,可他除了命令,你可以做这事,又可以阻止你不能做这事,从未真正替弟弟妹妹做过什么。他对沐家的付出,远不如他的妻子。
沐五郎,野心勃勃,在得知凉帝将晋国公的爵位赐给了他父亲,就打着主意要抢夺爵位,后来沐三老爷一朝登上晋帝的位置,他想的就是如何抢储君之位,心胸狭隘,所有的好处、功劳就该归他,所有的坏处就是别人的,自以为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子若没有好大喜功又心胸狭隘这两大缺点,许会成为乱世中一代奸雄。此子不能得到大权势,一旦握有大势势,就会是一个暴君,他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
她还真是张狂!
她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俯视着俗世的蝼蚁一般。
沐七郎静静地看着这个白衣女子,细细地回味着在未名宗见到溶月的情形。
那时候,溶月身后就有她出谋划策。
溶月是个奇女子,再多一个女神谋,他们怎会不被算计。
没人知道,凤九再度易容成溶月,除了对付晋国,更是为了解散未名宗弟子数千,也好保他们的平安。就如她所言,是她将他们领入了未名宗,在天下一统之时,她就该还他们一份安宁。
“沐七郎,是晋帝几子中唯一一个没有野心,只会安守本分的儿子,若在太平盛世会是一位治理一方的贤臣,可这是乱世。”
她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不是讥讽,更多的是爱才惜才的语调。
“沐十郎的性子更简单,他只想青史留名,证明他不比自己的哥哥们差。”
凤九走了几步。“晋帝,你可以拒绝上呈降表,这对赵国没有任何的伤害,你递了降表,赵国反而为难,杀不是,留不是,还得保你们一条命。但若你拒绝呈降表,这件事就容易多了,就照着历朝历代的规矩来。”她扭头问申半仙,“大王爷,皇上是如何对待大周皇室的?”
申半仙平静得没有一点涟漪:“男丁一律赐死,上年纪的女眷送入庵堂为尼,年轻的没入掖庭为婢,终身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宫婢,是没有出宫的权力,只能在宫中做一辈子的粗活。
凤九问道:“这么说,晋国皇室的归宿也是如此?”
她早就想到了,得到了证实,还是有些惋惜,好在离开赵国都城时,她说服了文筹,想让他替沐世安一家五口说好话。
她保不了更多的人,但能为沐元济保住一脉香火。
“当如是。”
凤九突地有些同情他们,只是一瞬,“沐家的女儿、年轻女眷也得没入掖庭为婢?”
“这是她们的宿命,怨不得人。命好些的,若会些歌舞本事会送往宫中乐坊为伎,若有人喜欢,可做赵国权贵的姬妾。”
乐坊艺伎,说是艺伎,其实就是妓,是供人玩弄,在权贵眼里就如同一件物件,虽然活着,却没有尊严。
凤九扫过大殿上的男子,除了晋帝兄弟,都是些或年纪偏小、或文弱不能征战的皇子、公子,少年、青年儿郎都在沙场。
晋帝眼珠子一转,“朕要见溶月,朕要见她!”
“如果晋帝有话转告,我乐意代为递话,但若你要见她,我代她递一句话给你:沐家与她没有半分关联,从一开始就是你们沐家在算计、利用,是沐家欠了她,你没权要求她再为你们做什么。”
没权要求她作何,也没权要求溶月为他沐家做什么……
晋帝还想灭了未名宗上下,灭未名宗是其次,他想要杀了溶月。
他早已经忘了,他所拥的一切,皆是因溶月而得来的。
溶月成全了他的皇帝梦,可他却在暗中瓦解溶月的未名宗势力。
当他发现,巾帼楼消息网已是一乱糟时,他撤销了巾帼楼,然,溶月一现身,巾帼楼却在她一令之下又活了,真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沐元浩问道:“那么……溶月遣散未名宗弟子,从一开始就是计,你的意图就是要未名宗背叛晋国。”
“背叛?”凤九听到这个词,不由笑了起来,“先有未名宗,后有晋国,要说反叛当是晋国背叛了未名宗。你们记住了,从开始到现在,未名宗与晋国只是合作关系,是站在平等的高度,从来未名宗都不是晋国的臣子,更不是晋国的奴才。”
她顿了片刻,眉梢难掩不屑之色,如果沐家未曾建立晋国,沐家还能给她一个好印象,可撕破了伪装,真相是那样的残忍。沐元泽为晋帝,不是她逼的,而是沐元泽自己选择的路,当初的他们,完全可以选择依附一个大国,做大国的臣子。
沐家几十年维持的表面谦恭有礼,也变成了现下骨肉相残,亲人算计的面目,瞧得久了,让她倍感厌恶。
“遣散未名宗,是我的主意。让所有未名宗拥有一份自己的家业,也是我的主意。”
溶月是她,女神谋还是她。
凤九扬了扬头,“我就想证实晋帝是不是想对未名宗赶尽杀绝,而事实证明,你们确实动了这样的狠毒之心,既然你不仁,未名宗为何要与你们讲情面,那……便一决生死。未名宗弟子,一直以一统江山为任,让他们助赵国得到晋国,是他们作为未名宗弟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待赵国皇族进入京城,从此之后天下再无未名宗,只有赵国的臣民。”
遣散是真,而她却下令所有人最后做一件事:助赵国得到晋国。
原来是这样……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
女神谋算到了晋国的反应,挖了一个坑,看着晋帝跳下去。
凤九声音很冷,冷得没有任何的情绪。“大王爷,着人看牢他们!”
申半仙与看守的未名宗弟子叮嘱了几句,这些弟子换上了御林军侍卫的服侍,现在却是京城得用的将士。
凤九翩然而去,只留一抹美好的倩影。
沐家的覆灭,注定是天意。
在上天面前,世俗凡人就像蝼蚁一般。
她虽惋惜,却不想为了凡人去抗天意。
沐家欠了她……
沐家利用了她……
她为什么要去帮他们?
她凤九是个恩怨必报之人,沐天洲是主谋,晋帝等人就是从犯,他们谁也逃不脱干系。沐家的老太君、雷氏、沐元浩、沐盛昌全都知道真相,他们瞒着,利用的也只是她。
她保住了沐家的一丝血脉,为了瞒天过海,她将沐盛昌的尸骨葬在了凤穴之上,如果沐家对她有恩,她替沐家保住一脉,也当是回报沐家之恩。
她不是一味善良之人,谁触及她的底线,她也会下狠手。
而沐天洲的算计、沐家当家人的欺瞒,就是她的底线。
那样骄傲的她,那样张扬的她,怎会容忍旁人的算计利用。
申半仙跟上凤九,“公主要去凤仪宫么?”
“成王败寇,有何好瞧。老太君毕竟是个老妇人,善待她。”
第257章万世传说
老太君,年轻时曾随夫征战沙场,性情刚毅不屈,但这都是外表,她不喜长媳范氏,因为范氏是异族人;她亦不喜冯氏,因为冯氏是沐家的耻辱;她唯一瞧得顺眼的是雷氏,这是她自己真正挑选的儿媳。
她不喜却不能说出口,因为她是最贤惠慈爱的老太君。
老之老,以及人之老;幼之幼,以及人之幼。
老太君无论是个怎样的人,都该受到应有的敬重。
金轮似发现了新鲜事,惊呼一声:“公主,是信鸽!”她纵身一闪,跃上宫殿屋顶,抓住一只信鸽,从上面取出一个字条,全都是数字,凤九瞧罢,“留在江南的十万神勇军,于今晨便已开拔转往京城。”
申半仙一惊,揖手道:“公主,若他们先一步抵京,京城危矣!”
他们离开,江南除了二十万水军,还有十万驻军,凤九道:“大王爷忘了,太子还在江南。他已领着驻军在后追击,神勇军逃得快,太子的兵马几乎势如破竹,勇往直前……”
金轮问道:“公主早前也算到此了?”
“神勇军主将沐二郎若听京城被赵国大王爷所夺,必会搬师回朝。一旦他动兵,就会遭遇前后夹击之势。我们能得到消息,同样,未名宗的消息也会分别传到诸葛神谋与太子手中,这样大好的机会,他们岂会错失。”
沐二郎一直以长兄自居,规矩本分,遇大事缺乏果决,更缺分辩是非轻重的能力,不会做出格事,同样也不会有大作为。因为机会往往稍纵即逝,抓不住机会的人,永远都会处于劣势。过去几十年,他已习惯听命于长辈。可能是老太君、雷氏二人太过能干,而他到底长于妇人之手,成年后,因他是长孙,被束缚于晋阳,没有得到出外历练、闯荡的机会,不如沐五郎有心机城府和手段。
申半仙面带忧色,话虽如此,就怕生出意外。
京城的晋国守军不到三千,御林军一万、未名宗一万,这样的兵力,一旦神勇军先抵达京城,他们是如何也抵挡不住。
这一场仗,胜负已分,晋国早前原如孤岛之势,地利上就失了优势,早失天利——必败。
*
次日天明,晋国京城大街上,肃然有序。
百姓们先是小心翼翼,当第一个店铺开门营业,有巡城的御林军进入铺中用早点,还如实付了银钱,六个军士说着话,列两列,继续巡城。
如此一来,其他的商家见无异样,亦都开门营业,一家、两家、无数的商铺开门,除了街上走动的行人少了,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有爱热闹的百姓,依旧往人多的茶肆、酒楼去,或打二两同盛烧酒,或是要一叠盐煮茴香豆;又或是点一壶茶,听说书人眉飞色舞地说近来的天下大事。
“要说女神谋,乃盛唐开国大功臣诸葛良之后,神机妙算,在洛城布下奇阵,依旧只用三千人,便生生困住了神勇、烈血两军的二十五万雄兵。三千人困二十五万雄兵呀,诸位请想想,这是何境况?”
有老者朗声问道:“据老夫所知,诸葛神谋后人布阵,必留生门供阵中人逃生,这是他们历代传下来的规矩,曾说:上天有好生之德,布阵必得网开一面,便是此理。”
立有百姓道:“这么说,阵中还可逃生?”
说书人道:“困入阵中,端看各人造化,运气好的,可自生门而出。可女神谋的大阵,这生门岂是寻常人能寻到的?”
女神谋,就像一个传说。
其间一个青衫布衣书生道:“女神谋在江南,曾言‘拿下江南,可不费一兵一卒也。’”
另有人惊道:“助赵国取得江南,难不成是女神谋的功劳?”
这青衫布衣书生笑道:“普天之下,除了两个神谋族后人,还有谁有如此本事?女神谋年纪虽轻,其才学不在数百年前诸葛良之下。若非她的妙策,江南怎么神鬼不知成为赵太子的囊下之物。”
“这女子好生了得!京城一夜换主,是否与女神谋有关?”
“自是有关的,困二十五万雄兵,而京城被申半仙所夺,这桩桩件件,绝不是巧合,而是步步为营的布局……”
有人咋舌,这女神谋也太厉害了。
晋国沐氏一族如此多的人,竟算不过一个女子。
在百姓心目中,女神谋是已经被神话的人物。
此刻,凤九正在明珠宫里用茶。
金轮小心翼翼地立在一侧。
火霜正望着凤九傻笑,“公主,你就帮帮梁公子,他一听说京城被赵国所夺,吓得当即带了妻子就逃走了。”
最可恶的是,壮实居然给火霜下了药,待火霜醒来,天色大明,哪里还有梁宗卿夫妇与壮实的身影。
梁宗卿逃出京城,却不忘带上冯芙。
凤九忆起那日在报国寺外头,梁宗卿挥着宝剑要杀她时的情形。
放下一个人,其实并不难。
因执念而起,抛下一个人同样艰难。
凤九不记得她穿越现代社会时,曾在哪本杂志上看过,说的是在知识青年下乡的年代里,一对青梅竹马,却因身份悬殊的男女,男子出生在寻常的工作阶级,而女子的祖父、父母皆是高级知识份子、专家,二人相爱,不离不弃,生死与共,无论女主遭遇怎样的事,男主总是冲出来护出来。
十年动荡之后,男女主回城,可女主家里人却不同意她嫁给男主,女主与家里闹,甚至与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坚持嫁给男主为妻。
这是多么感人的爱情故人,可最后两人的夫妻情断,却是因为几块月饼。
有一年,女主的单位发了一包月饼,只得五个,但五个的馅都不同。
这日女主回家放下月饼,因同学相邀,就与同学去逛街。
男主在家等女主回家过节,久等不归,他就想:我很饿了,她对我这么好,应该不会介意我吃月饼。于是,他吃了一块芝麻馅月饼。又过了一阵,女主还没有归家,男子看着月饼,又想:我才吃一个,再吃一个,她应该不会在乎的。于是,他又吃了一个。
就这样,五个月饼,变成了四个、三个……最后只剩下一个。
男主想:前面四个月饼的馅都是花生、核桃、芝麻和凤梨,而最后一个是蛋黄的,我从小到大,还没吃过蛋黄的。也许她在外头已经吃过月饼了,我就一起吃了吧。
就这样,在午夜十二点前,男主又把最后一块月饼吃了。
女主终于回来了,原来是女主娘家出了事,她母亲在家里摔了一跤,闪了腰,她送母亲去医院做检查,一直到现在才忙完,她还没吃晚饭。
一看丈夫把所有的月饼都吃了,夫妻俩大吵了一顿,女主发现丈夫骨子里很自私,五个月饼一个都不给她留,从那以后,两人的感情生了裂痕,在吵吵闹闹大半年后,曾经生死相随的两人离婚了。再真挚的爱情,也许会因为一件极小的事天崩地裂。
这就是凤九对爱情的看法。
她爱梁宗卿,可梁宗卿拔剑指向她,她对他失望了。
梁宗卿现下带着冯芙跑路,让她最后的想法尽数破灭。
此时,火霜正缠着凤九替梁宗卿说好话,“公主,只要你开口,万岁、太子或是文丞相,都会给你面子。”
凤九歪头,“你喜欢他,他带着别的女人跑了,你不生气?”火霜一直给她一种怪异感,火霜喜欢梁宗卿,不惜入梁府为奴为婢,火霜什么样的性子,她多少还是了晓,怎会自甘堕落到去奴婢?只能说明这背后还有她不知道的原因。
“生气?”
火霜当然生气,可她生气又有什么用,她气的不是梁宗卿带冯芙逃走,而是气他们给她下药,而她身为修行之人,居然被药得昏睡不醒,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凤九搁下手中的茶盏,“我看你对梁宗卿,根本就不是什么爱情?”
火霜提高嗓门,心下着慌,“怎么不是?我喜欢他,可他不喜欢我,不能因为我得不到,就要毁掉吧,其实看着他幸福,我为她高兴……”
这样的鬼话,连火霜自己都不信。
她去梁宗卿身边,原就是为了拆散凤九与梁宗卿,不让二人有任何的可能。
凤九昏睡六十年的遭遇,岛主、谋长老都是知道的,她们绝不会允许凤九因为儿女私情误了大道。
凤九笑,“瞧不出,你如此大度、善良?”
她可不信火霜的话,凤九并没有点破。
火霜扯着凤九的衣袖,“那公主愿意帮他说情吗?”
凤九轻吐了一口气:“这件事就揭过。让我去求情,反倒显得他与众不同,梁宗卿是有才华,仅一个无心仕途就不能为赵帝所用。”
世间拥有才华之人亦分为多种,有的人做文章、诗词的本事差,但他懂得为官之道。
有人即便满腹才学,可他不想做官,即便当了官也当不了为民办事的好官。
梁宗卿原无心仕途,又被晋帝所弃用,他不想入仕就不入仕。想来以梁宗卿的本事,养活妻儿老小不在话小。冯芙已非沐氏女,逃了就逃了。这样的情况下,不提最好。一旦提了,让人忆起这二人,反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火霜眨了眨眼睛,心下有些摸不着凤九的心思。“赵国不会杀了他吧?”
“赵国杀不杀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拿着剑想杀我,对这样无心之人,我还多此一举地去帮他,岂不可笑。”
她爱一个人,可以拿他当宝。
不爱之时,就是陌路,是忘却。
即便他猜到了梁宗卿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许跟火霜脱不了干系,但她却没有追问火霜。也许是自幼修炼之故,对于情爱,她还是太过淡然,无法去爱得轰轰烈烈,更不能爱得惊天动地。
她喜欢的,是细水长流,惬意自在的生活。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冬日的冷风拂过。
金轮深吸空气,阖着双眸,突地,她转身奔向凤九,“公主,我闻到了,你说风也有气息、也有不同的味道,我从风里闻到了战争、闻到了血腥的气息。”
火霜一惊,立在宫门前大口的呼吸,却是什么也没闻嗅到,“金轮,你胡说八道,哪有什么气息?就是一股子冷风。”
“公主,我真的闻到了!”
两人正要争辩,凤九轻声道:“沐二郎所领的神勇军与赵太子所领兵马厮杀起来……”
风自有其气息,拂过御花园,会有花的气息;拂过大海,会有海的气息;拂过战场,会有血腥死亡的气息……
不同的风中气息,带来不同的讯息。
凤九亦闻到了血腥,那是来自战场的气味,打起仗了,这是一场激烈的厮杀。
火霜大嚷:“公主,你教金轮本事了,她离开家乡才多久,现在就晋了两级修为,你得教我。”
金轮歪着头:“我是公主的侍女,你是什么?公主姓什么,你姓什么?”
说她们是姐妹,按族里的规矩,姓氏不同,就不是姐妹,最多叫族姐、族妹或是师姐、师妹。
火霜嘟着小嘴,她原想说自己是凤九的妹妹,话却生生地咽下。
凤九恍若未闻,走到宫门前,手指却在不停地起伏,瞧得火霜与金轮沉默瞪眼,这是在掐算什么。
她似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金轮,准备一下,未时三刻离宫去报国寺。”
火霜眨巴着眼睛,“公主,为什么?赵国与晋国的神勇军打起来了,用不了多久赵军就会入城。”
凤九冷哼道:“要本公主像属臣那般恭迎赵太子入城,你开什么玩笑?本公主能助赵国一臂之力,是给他赵家世代修来的福分,想让我俯首?”
她气势逼人。
外头的宫娥听到凤九的话,一个个噤声不已。
“火霜,你不想去报国寺,自不必相随,你且留在宫中,不日诸葛韫就会入京。”
“无论是洛城还是京城,公主当属首功……”
“本公主有要事在身,暂不留滞。诸葛韫入京,只会前往洛城解决围困的二十五万大军之事。”
世界没了谁,还不是照常运转。
她不在京,一切还会继续。
她只是当出手时就出手,不当出手,亦不会再停留。
申半仙听闻凤九要出京,挽留了几次。若让他贪下凤九的功劳,他不敢,光是洛城的大阵,就不是他而布下的,就连他的弟子即便看了布阵图,连其中一成都不曾领悟,可见其阵法玄妙。
这年冬月(十一月)初九,被大赵史官载入史册:赵帝赵硠诏告天下:晋国灭!
赵国攻下秦豫徽三地,与赵国属地连在一片,成为天下第一大国。女神谋之名扬名天下,赵国以最小的伤亡一统中原。
*
报国寺。
悟明、白真与凤九盘腿坐在禅房。
凤九道:“阵法已经布好,一旦开启,即可进入冥界,因需留人护法,悟明大师得离开,金轮亦留下,我与白真大师同去。”
悟明无语。
白真则有些兴奋,超渡地府战争中逝去的亡魂,这可是一件大功德。
凤九道:“灵魂离体后,不得让任何人近禅房,否则,一旦肉身受损,许再也回不来。这件事,也只金轮与悟明同时护法才可平安。
悟明大师可召寺中弟子围坐禅房位配合白真大师一起超渡亡魂,地府有白真大师,外头又有寺中一众高僧,定能给更多的亡魂超渡,让他们早日转世为人。”
悟明退出禅房,凤九挽了几个手诀,房中金光大放,凤九魂魄离体,在白真大师身上一转,白真大师的魂魄离开身体,两人相对而视,步入金光深入的一道幽蓝近黑之门。
金轮道:“我得就近替公主护法,大师可在门外令众僧诵经。”
凤九与白真的肉身相对而坐,就似在悟禅,陷入顿悟,而灵魂已经步入冥界。
凤九手持阎罗殿令牌,与白真大师一前一后,一路在鬼差引领下迈过奈何桥。
忘川河畔,凤九与白真等来了一个渡船老者。
忘川河一片血红,彼岸火开得如花如荼,花不见叶,叶不见花,有魂魄从奈何桥上纵身跃下,凤九急道:“老伯,有人落河了?”
“唉,姑娘啊,三万年来,我在这里见多了,每天都有痛苦不堪的冤魂从上面跳下来,看多了也就习惯了。”
落下忘川河的魂魄在血波里挣扎几下,有的魂飞魄散,有的却伤痕累累地浮了上来。
“魂魄亦有强有弱,落到忘川河未消亡的,便是魂强者,那些魂弱者落下来,不是魂飞魄散,便是被忘川河的恶鬼吞食。这些魂魄还真是想不开,他们受的苦,如何能与她相比。”
“她?她是谁?”
老伯似在回味,一面摇着船橹,一面不紧不慢地道:“大概是几万年前,我从我的祖先手里接下了过河船桨,我听祖先说过,忘川河畔有一个女子。祖先的祖先来这里继承祖业时,就曾见过她,我也曾见过她。听闻,她是刚从仙境自贬下界的仙子,一身雪白衣胜雪,有着绝/世风华。
可后来,她转世投胎,一世比一世凄惨可怜,每一次回地府,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又或是被剜割而死,被凌虐丧命……只有想不到,没有猜不到的悲惨死法,全都被她死了个遍。
每一次回到地府,她就会在忘川河畔拾一块石头,在上面刻着一个名字——帝川!生生世世,从未放弃,直至河畔所有的大小石头都被刻满了字。后来,她就到忘川河底捞石头,捞一块刻上他的名字,再捞一块,如此往复。
而她,因是天地所育的仙子转世,她无数次地跳下忘川河想要忘掉相思苦,忘掉那个她深爱的男子,一次又一次被河水侵蚀得血肉模糊,骨头成沙,可她还是死不了,更不能像其他灵魂那般魂飞魄散。而她的魂魄骨肉,便是忘川河底的恶鬼也不吞食,他们撕扯过,可用不了多少,她又能复原。
她无法忘却,生生世世的记忆就那样累积、叠加,也至后来,她受不了,疯狂、痴癲,又过了若干年,若干世,她终于清醒了,却不再说话,再回到地府,也不再用石头刻那个人的名字……”
故事里的女子是地府最痴情的鬼,也是冥界流传了万世的仙。
因着摇船老伯曾亲眼见过她,让这故事更多了几分真实性。
白真控抑不住,“老施主,她既是仙子,贬入凡尘总有一个时间界限吧?”
老伯轻叹一声,摇头叹息道:“据说,她不是被贬凡尘,而是自己跳下贬仙台,也不知仙境为何故,一世又一世,再没有召她重返天庭,她就在地府轮回一世又一世。
天上几百年,而她却已轮回万世。天地间的灵魂,一旦轮回万世后就会魂飞魄散。我还记得百年前,她走完最后一世,刚过了奈何桥,我载她过忘川河畔,这是我认识她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她白衣飘飘,看她囫囵干净地回来,那天,她对我说‘船伯,我给你唱一支歌吧。’
她的声音真美,美如天籁,轻灵而刺痛灵魂,老汉我也曾几世为人,也曾几遭走过富贵繁华人间,便是阴阳两界就没有如此好听的歌。
她的歌唱完了,我载着她亦走到忘川河畔中央,她站在船头,似在等一个人,又似在寻一个人,天晓得呢,也许是她真的等到了那个人,所以那一刻,她笑了。笑得很美,就如她那美妙的歌声一般,天地间再没一个女子有她美了。突然间,空中一亮,她毫无征兆地魂飞魄散。
孟婆说,她从仙境干净又囫囵个儿地来,最终也干净又囫囵个儿地消失天地间。”
船伯讲完了一个女子的故事。
凤九的眼眶湿润。
白真大师念了声“阿弥陀佛”。
凤九问道:“船伯还记得那首曲子的名字吗?”心在莫名地痛,就连遍体都有一种撕扯破碎的裂痛之感,就像有什么在撕裂、噬咬,痛得不能自己。
船伯想了一阵,道:“孟婆说,那是一支仙曲,唤作《逍遥曲》。”
凤九的心情很沉重。
到了彼岸,可见如火的彼岸花,一丛丛、一片片,与血红的忘川河相映一体,红艳如忘川河的血色。
凤九俯身,随手拾了一块石头,上面果真密密麻麻地刻着一个名字“帝川”。每一个名字都刻得极其用心,这不是用手刻下的,而是用心刻,用魂刻、用血泪刻。
船伯揖手道:“仙子与大师走好!老汉得过河接人了,告辞!”
忘川河摇浆的船伯,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在这河上接来送往,接来一个个亡魂,又送走一个个转世的生魂。
凤九大声问道:“船伯,她既是要替二人求姻缘,为什么只有那个人的名字,没有故事里那个姑娘的名字。”
“唉……”船伯轻叹,摇头道:“那是个傻姑娘!当年孟婆也问过她,说你得刻上两个人的名字,否则只刻他一人,这姻缘可是求不来的。可她却问:你知道我转世后的名字吗?”
不知道!
漫长的万世轮回,她居然忘记自己的名字。
孟婆与忘川河的船伯已经忘了,她都有些什么名字,着实她每一世都会有一个新名字,多得连他们都不知道哪一个名字才是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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