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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敞命人把郑敬带了过来,此人居然认得信使。
“张炎兄,居然是你?”
两人见面也算是流泪眼逢流泪眼,竟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然则,封常清与何敞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对于这种事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冷冷的等着,看着,直到他们哭的收了声,才问道:
“你们既然认识就好办的多了,现在生路和死路各有一条,任君选择!”
那位叫张炎的信使显然是有些骨气的,傲然道:
“死则死耳,何须饶舌?”
何敞大笑,觉得这人实在愚蠢的可爱,史贼叛军本就是大逆不道的叛逆,他又何来的这种视死如归的气节呢?
“史贼叛军逆天而行,你这毫无意义的送死,便是成全了你,也只会成为青史上耻辱的一笔!”
何敞的话果然有些作用,但凡汉人总会有在意名节的,名节既包含生前,自然也包括身后,如果身后被骂成了千古罪人,那此生所坚持的一切不就成了笑话吗?
张炎怒道:
“我因大燕皇帝擢拔而入仕,与李唐何干呢?”
何敞大笑:
“如何没有干系?你生在大唐,吃的粮食是大唐的土地所产,喝的水也是大唐的河流所出,现在所谓伪燕伪帝给了你个劳什子官做便要生死相许,岂非可笑吗?”
“你,你胡说,胡说八道。”
何敞继而冷笑:
“如何就是胡说了?难道你脚下所踩的土地不是安史叛贼窃取的大唐土地吗?难道你吃的不是唐粟,难道你喝的不是唐朝之水?”
张炎有些词穷了,只是不断的点指着何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过,何敞却并不打算放过他,继续斥道:
“说到底,你不过是个舍不得官位的追名逐利之徒,还大言不惭的要做烈士吗?真真是痴心妄想!”
“你,你你……”
事实上,何敞说的也没错,安禄山和史思明称帝以后,手底下缺乏大量的官吏,便只能从地方上的读书人中擢拔,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的缺口,无奈之下只要识得字的人都被征募为官府中的吏员。
张炎自然是饱读圣贤书的,所以能够“有幸”被选在代王左右,然则他的所有追求和努力在何敞的斥责中成了荒谬的行为,自然就难以接受。
此时,燕平城守将郑敬又劝道:
“张炎兄,既然王师天兵为你我准备了生路,又何必选那死路呢?再,再说,咱们投了大唐,也算不得变节,用你们读书人的话怎么说呢,对,这叫弃暗投明,弃暗投明!”
这一句“弃暗投明”把何敞逗笑了,想不到这厮居然用这么搞笑的说辞来劝说张炎。
张炎果然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但紧接着又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口气。
“甚的生路思路,弃暗投明,张炎受了代王的恩惠,总不能做那背弃之事啊?”
这句话既是他的反问,也是他的内心独白,作为最基本的一个人也须懂得知恩图报,代王也许当真对他不错,如果他背弃了史朝清,也就成了自己最厌恶的反复小人了。
封常清忽然说了一句:
“如果封某可以助你对付史朝义,这就不算背弃了吧?”
“对付太子?这,这……”
张炎的思路有些混乱,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这些突袭而至的唐军冒险相助呢?
“你们在耍什么花招?要杀便杀,要放便放,何必这般戏耍于人呢?”
封常清一本正经的答道:
“封某说过的话又何谈戏耍二字?说到底,史朝义要杀了史朝清,如果封某能助史朝清躲过斩杀,你不也算报了知遇之恩吗?至于此后其人命运如何早有天注定,又岂是你这小小角色可以左右的?”
确实,封常清的话是很有说服力的,不过张炎还是有疑问的,那就是对方为什么要帮自己?
见张炎还在犹豫,倒是把在一旁的郑敬急坏了,他不停的催促着:
“王师天将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张炎兄你若再不答应,可就错过,错过大好机会了……”
当然,郑敬担心的是自身安危,他也看出来了,这些唐兵有意在他们的身份上做文章,所以才说出了帮助史朝清云云等话,他是没有道德包袱的,只要能够活命,不管让他做什么那都是千肯万肯的。
也许张炎想通了这一点,忽而就平静了,良久才问道:
“阁下当真可助我代王对付史朝清?”
夜深了,屋中只剩下封常清与何敞二人,此前封常清开门见山的提出要帮助史朝清,何敞还是有些不解的,史朝清与史朝义兄弟两人打个两败俱伤才好,如此他们才能坐山观虎斗。
封常清却摇头道:
“史朝清、史朝义兄弟看起来是二虎相争,实际上一个是猫一个是虎,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级别上,如果让史朝义大军压境,史朝清必败无疑!”
‘大夫何以如此笃定?’
实际上,史朝义和史朝清兄弟二人年岁相差近十年,所以史朝义早就是个征战沙场的宿将,而史朝清作为史思明的幼子,一直生长在父兄的庇护之下,根本就没有经过战争的磨砺,又怎么是乃兄的对手呢?
果然,在封常清的点拨下,何敞明白了封常清的用意。
“莫非,大夫要冒充伪燕兵?”
封常清点了点头。
“助史朝清不是目的,根本目的在于比起一个强大的史朝义,显然孱弱的史朝清更好对付,如此也算封某对朝廷尽最后一份心力了!”
何敞的原本带着一丝兴奋的目光中闪过了一抹暗淡。他知道,封常清是燃烧生命最后的一点余烬,才坚持到今日。
想到这些,他就忍不住潸然泪下,在一起战斗生活多年,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将军与部将的关系,长久的摸爬滚打在在血与火之中,早就有着不似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一般的情谊。
所以,眼睁睁的看着封常清如此一步步的耗尽最后的心力,又怎能不心如刀割呢?
不过,这种做法还是要冒着极大的风险的,郑敬显然是个为求活命没有任何底线的小人,这种人好对付也难对付,谁知道他此时的表现会不会是虚与委蛇呢?将来像毒蛇一样反咬一口也并非不可能。那个张炎被何敞挖苦了一阵又在郑敬的一力劝说下答应了合作,但毕竟此事的未知风险太大,但有一点差池,他们都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对于何敞的担心,封常清倒不甚在意。
“封某多年征战,至今才参透了这世间真滴,那就是人心!”
至此,他起身在屋中踱着步子,走了三两步才又说道:
“人心啊,从来都是驱利而弊害,你我如此,那张炎也是如此,只要把握住了张炎和郑敬的心思,就能控制他们的言行,你我还有什么风险可言呢?”
“大夫是说?”
“张炎好名,便以名诱惑,郑敬爱利,便以利说服。说到底,张炎要名节,你我便给他名节,郑敬要活命以及活命更安稳的生活,也给他便是!”
何敞愣住了,这些做法是封常清此前不屑于做的,现在竟如此深入的揣测两位燕军中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其变化之大实在难以想象。
“不过为了防止意外,你安排几个人日夜寸步不离这二人左右,一旦发觉有异,立即斩杀!”
所谓有异斩杀不过是尽人事,倘若当真到了范阳,就算杀掉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还有意义吗?
封常清的最终目的还是扮作郑敬所部,偷偷的混进范阳城,进入朝廷数年来日日夜夜都想进入的范阳城。
至此,何敞喟然一叹:
“想不到第一个入范阳的,竟还是大夫!”
封常清早就看淡了这些,之所以提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还是为了当初负罪而走有个交代。说到人心啊,封常清也绕不过心中的那道坎。否则,他完全可以做出更加有利于自己的选择,然则有些事是绕不过去的,譬如现在。
直到现在,封常清的脑中经常有两个声音在天人交战,一个声音是他坚持着洗刷耻辱,另一个声音却在指责他牺牲了数千将士而成全自己。
但不管怎么样,坚持到现在是每个人的选择,甘心赴死也是每个人的选择,与他封常清有关,也与他封常清无关。
“何敞啊,我有时候在想,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害了你们?”
何敞当即严词说道:
“大夫千万不要做此想法,就算大夫甘心,难道末将等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大夫被那狗皇帝杀了吗?”
“我一人虽死,千百兄弟却不必到这苦寒之地蹉跎数年,也不必到范阳做这送死的先锋……”
到此,封常清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信使派出去了吗?必须在三日内将军情送抵太原,否则你我很可能坚持不到那一天!”
何敞楞了一下,继而答道:
“为了防止意外,一共派出去信使十人,应该不会误了事!”
他从封常清的话中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这在今夜之前是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