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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啊,把叛贼撵下城去!”
城墙上杀声震天,下面也罕见的乱成了一团。这一回,原本那些制定好的应对条例,似乎已经不能有效的使城上守军保持士气,奋勇杀敌了。
“听秦大夫就要死了,今后,今后谁还能领着咱们杀叛贼了?”
除了坚定杀贼的声音,还有不少人因为觉得前路无望而大为泄气,不愿意和攻城的叛军周旋到底。
“御史大夫不是指派了郭将军负责指挥提调吗?郭将军也是人中龙凤……”
“到了这等光景,你们还有心思争吵?叛军若全数杀上城来,咱们谁都别想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争吵、彷徨、决绝,必死,各种情绪交织纠缠就好像一条长蛇在搅动着开远门守军的神经。
这里一向是叛军的主攻方向,也因此这里的守军战斗经验丰富,只可惜人心忽然散了,战斗效率立即一泻千里。
仅仅半个时辰的功夫,竟有数段城墙为叛军所控制。不过控制几段城墙对长安城防仍旧不能造成致命的威胁,叛军试图在城墙上巩固战果,等到攀上城的人足够多以后,再奋力夺下开远门,只有将城门敞开,才算是致命一击。
只见叛军们不断把尸体堆积在甬道上,试图阻挡唐.军夺回丢失的数段城墙,同时也将困在当中的唐.军分割包抄,以使各段被占领的城墙连成一片。
秦晋带着乌护怀忠抵达开远门时,城墙上的战斗实在已经到了危险万分的时刻。就连他本人也没想到,叛军竟然一鼓作气就攻了上来,而且大有破城的势头。
不及多想,秦晋立即带着数百随从杀了上去,同时又下令急调城中团结兵前来协防。如此大举出动,在以往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是从曾有过的。
生力军的加入,阻止了城上守军的节节败退,秦晋此时早就顾不得什么不轻易身涉险地的原则,第一个冲了上去,手中横刀与金铁交击,割破皮肉,热乎乎的鲜血溅了他满身满脸。
他的心跳在加快,大脑在亢奋,除了不断的劈砍还是不断的劈砍。亲卫们被吓坏了,为了最大限度的保障秦晋的安全,他们只能比秦晋冲的更加靠前,更加不要命。
“是,是御史大夫,俺没看错吧?”
终于有人发觉了援军并非普通的守军,所有军卒的衣甲都是正宗禁军样式,而在长安城中,有资格穿戴禁军衣甲的,除了神武军就是负责皇城宿卫的右威卫。
而皇城禁卫是绝不可能来到这里帮助守城的,那么就只剩下了神武军。城中咯各等军卒见过秦晋的不在少数,此时经人提醒,立即也都认了出来,此时与叛贼厮杀的就是秦晋。
守军士气陡而炽烈,向拍到石壁上回卷的潮水,又汹涌的卷了过去,叛军猝不及防之下,阵脚陡然间大乱。
饶是如此,叛军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唐.军想要夺回被叛军占据的城墙,并非易事。
秦晋毕竟身体有恙,初时的劲头过去以后立时就觉得体力不支,手中横刀竟也沉的好像千斤一般,每一次挥动劈砍仿佛都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然则,他只能告诉自己,必须咬牙坚持到底,如果自己撤了,又凭什么指望着周遭的军卒上去拼命呢?
秦晋贴身的亲卫第一次出现了大量的伤亡,这次他带在身边的总数约有二百人左右,但在这短短的一刻钟时间里,就死伤超过五十人。
城墙甬道很宽,就算十几匹战马并驾而行一样不会觉得拥挤,二百人只负责秦晋的安危,余者则由守军发挥作用,前仆后继挤压着叛军在城墙上的空间。但很快,形势又出现了逆转,随着叛军登上城墙的人数越来越多,他们也开始有节奏的反扑。
陡然间,有人忽然发现,不少叛军竟以绳索牵引,直坠到城内,试图夺取开远门的控制权。
“不好,叛军要夺城门!”
城下亦有不少人负责保护城门,可猝然遭到打击之下,竟然有些奋力难支。千钧一发之计,一营团结兵及时赶到,与守军合力一并将突袭到城内的叛军尽数剿杀。
开远门战事危殆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太极宫中,李亨的面前跪着一名绯袍官员,得知城墙已经被叛军占据了一大段,他大惊失色,已经顾不得面前匍跪的绯袍官员。
“快,宣李泌、宣陈希烈,宣秦晋……”
他一股脑的出了七八位重臣的名字,但愣了一瞬竟又道:
“陈希烈就不必了,快去宣敕,都愣着作甚?”
李亨面无血色,声音嘶哑,训斥着反应迟缓的宦官。
殿内侍立的宦官都被李亨突如其来的发作下坏了,在他们的印象里,李亨绝对是个温文尔雅,性情随和之人,竟不料也有如此声色俱厉的时候。
一众宦官再也不敢有片刻耽搁,一溜烟奔了出去,各自宣敕。
李亨盘算了一阵,又颓然坐回到御榻之上,继而抬眼盯着仍旧跪在地上的绯袍官员,咬牙切齿的问道:
“你刚才所言,可属实?”
绯袍官员的语气斩钉截铁。
“陈希烈亲**代臣下,绝无半句虚假,臣自知有罪,请陛下责罚!”
李亨苦笑了一下。
“你的确有罪,朕会处罚的,但现在的当务之急却是守住长安城。否则,纵使朕处罚了你,还有什么意义?”
绯袍官员不敢接话,只得叩首在地面上,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这时,李辅国急吼吼入殿。
“圣人,圣人,城南民营团结兵的哗变平息了,所有人都平安无事!”
这总算个好消息,李辅国分明是在广平王安然无恙,身子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整个人却好像虚脱了一般,酸软无力。
“是何人平息了哗变?”
李辅国停顿了一下才道:
“是御史大夫,亲自带人去平息了哗变,无伤一人!”
罢,李辅国认出了跪在殿中的绯袍官员,正是连日来与陈希烈勾结甚近的三朝宰相张之子张垍。他来做什么?心中突生疑问,李辅国猛然浑身一颤,立刻就意识到了不妙。
但此刻天子就在面前,他也只能干瞪眼,没有任何机会和余地与这卑鄙人交易。
李亨则一指张垍,对李辅国道:
“张垍招认,城中乱象皆因谣言四起,而谣言却是陈希烈刻意使人散布,你可曾听过?”
天子问的如此直白,真叫李辅国好生为难,这有可能是试探,也可能是实话。但究竟天子是何种心思才有此一问,他只能堵上一把。
“回圣人,奴婢不知,但城内的风言风语也有所耳闻,只想不到竟是陈相公授意所为!”
李辅国的话音刚落,李亨随手甩出了一本万言书,直落在他的面前。
“看看吧,百官们的联名奏请。”
见状,李辅国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打湿,好在他这一把赌对了,天子并不知道自己也参与其中,俯身将万言书拾起,摊开一看却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竟是百官们联名奏请天子,以陈希烈为相,开府总领国政!
李辅国震惊之余,又觉得好笑,陈希烈这是疯了吗?试问哪一个天子能容忍臣下如此?
唐朝宰相比起秦汉时的丞相早就不可同日而语。秦汉时丞相为独相,开府总领国政,官员任免,所有政令均由丞相府所出。而唐朝宰相则无名无实,按照惯例以三省的长官加封同中书门下三品,或秩级更低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任宰相。
而且三省的长官,如中书省之中书令、门下省之侍中,不过三品官而已。由此宰相的地位比之秦汉不知弱化了多少倍。倘若宰相欲像秦汉时那般开府总领国政,就等于凌驾于三省之上,架空皇帝,恐怕与造反也一般无二了。
李辅国掂量着手中的联名书,只觉又千斤之重。陈希烈啊陈希烈,你自己找死,就别怪李某落井下石了。
一念及此,李辅国扑通跪倒在地,大声道:
“圣人,陈希烈其罪当诛!当诛!”
李亨深色复杂,久久不发一言,但终究是叹了口气,来到李辅国面前,接过了联名书,又起身来到烛台旁,将其凑到了火苗上,顷刻间就腾起了扑朔跳跃的火焰。
李辅国见状大惊,失声道:
“圣人万万不可!”
联名书是置陈希烈于死地的证据,倘若烧掉了,岂非就白白便宜了那老家伙?毕竟于权力而言,少一个人分,总比多一个人分要好的多。
李亨却不加理会,只等灰烬悉数散落地面,才缓缓道:
“多事之秋,朕不忍惩处重臣,徒然坏了人心,念在陈希烈侍奉先帝多年的份上,让他致仕吧!”
此言一出,不但李辅国大觉不甘心,就连一直匍跪不起的张垍都浑身一颤。打蛇不死反受其害,陈希烈倘若轻轻松松的躲过了此劫,万一有朝一日翻过身来,又岂会放过他?
但是,张垍毕竟人微言轻,天子又岂会让他顺遂如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