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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二日, 王子腾奉圣旨归京,途径南黎县, 突发重病,卒于当地。
消息传来的时候,商婵婵正亲手拿了个小锤子在锤螃蟹。
俗话说的好, 七尖八团。
农历七月正应该吃雄蟹的日子, 膏腴丰肥, 蟹肉紧实。比起蟹黄满盖的雌蟹, 商婵婵更喜欢吃蟹肉。
宫里的螃蟹自然是顶尖的那一批。
何况太上皇病重前, 是最爱用螃蟹的。现在他老人家虽然不能开口说话, 但御膳房还是进上最好的螃蟹。
旁边茯苓笑道:“姑娘罢了吧,还是奴婢们来吧。”
商婵婵托了托怀里的胖猫:“没事儿,你给我剥,我给它剥。”然后拿了一只蟹钳去喂猫。
茯苓心道:还喂呢, 这猫膘肥体壮, 在凤景宫横冲直撞时几乎能将人给撞倒。
对面黛玉轻轻摇着扇子笑道:“我以为你从此不敢吃螃蟹了呢。”
商婵婵一笑:“本来是有点后遗症。但螃蟹实在是好吃, 我愿意为它付出代价。”然后又让黛玉。
黛玉虽然现在身子好了,但素来还是重视养生, 螃蟹这样的寒物还是吃的少。
方才就吃了一点夹子肉,就喝了杯黄酒压了压,没有再吃。
商婵婵劝道:“姐姐趁现在多吃些肉吧,来日天色一变,就又得吃素了。”
她跟黛玉现在还住在宫里。
一个陪商太后,一个陪谢皇后。
自从上回英勇服毒以来, 商太后许多事并不瞒着商婵婵,甚至会多与她说两句。
大约也是怕她陷在担忧谢翎的情绪里,所以格外开解她一些。
所以京中女眷,连上平宁大长公主在内,怕没有比商婵婵更了解太上皇真实病情的了。
怎么说呢,要是能再撑一个月,就说明他老人家龙气加身,出现了奇迹。
正常来说,大约就是在这十来日了。
内务府已经悄悄在备下一应丧仪所需之物。
太上皇一旦驾崩,外头官宦人家也罢了,宫内百分百又要回到茹素生活。
黛玉手中扇子轻轻一顿,略显忧色:“咱们吃素也无妨。我只担心皇后娘娘——其实自打年后,娘娘就一直虚耗着。这几日更是什么都吃不下。”
还有半句话她不能说,但商婵婵也明白。
若是平日养尊处优,也无妨。
但问题是太上皇丧仪大典近在眼前,那可是很劳心费神,谢皇后这样强撑,也不知能不能成。
商婵婵安慰道:“皇后娘娘经历的事情多了,一定会顾好自己的。况且现在皇上总去陪着娘娘,便是为了在皇上面前显得若无其事,娘娘也得用些。”
正说着,只见云珠来回,商太后请两人去。
王子腾“不幸病故”的消息没有让两人很吃惊,但商太后要将两人送出宫去,倒让两人讶然。
尤以黛玉,十分不放心谢皇后。
商太后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宫中也要有大变故,你们在保宁侯府呆着更安全些。”
见黛玉神色,商太后又道:“况且,来日保宁侯府中,他们父子四人都是有官职的,丧仪自然躲不得。玉儿,你也该回去帮帮你婆婆。
还有你父亲那里,位高权重,盯着的人也多。要是内宅里头荒疏出了错,叫言官上一本子,可不是玩的。”
皇上再想护着这两家,但事关太上皇丧仪,谁府上要是出事,肯定妥妥是要倒霉的。
皇上为了彰显孝道,再不舍得,也得重重处罚。
黛玉一凛,忙垂首应了。
商太后莞尔:“本宫知道,你们两个都是有孝心的孩子。但要记得,越是大事,越不许感情用事。”
“保全自己,就是保全别人。”
王子腾的死讯传到宁荣二府,两府不由大乱。
王夫人跟薛姨妈简直是抱头痛哭。四大家族以王子腾为首的格局维持了近二十年。
在四大家族眼里,他们现在是群龙无首。
但在皇上眼里,这一群根本就是废物扎堆。
王子腾一死,其余几家根本不在他眼中,准备到时候腾出手来就收拾他们。
倒是史家两位侯爷精乖些,这几年察言观色,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
于是哪怕家里格外俭省,都到了夫人小姐亲手做针线衣服的程度,还是挤出钱来将史家从前欠国库的银子还了。
然后又请命往外地驻守。
皇上将史家两兄弟的折子给商铎看,商铎笑道:“也算聪明了,这会子知道赶紧跑。”
“不过,眼下也是用人之际。谢大将军回来坐镇京中,其余皇上的心腹多半都去了闽地。”
“王子腾这一死,蜀地那边还扔了一半的事儿呢。不如叫他们去蜀地蹲着罢了。”
商铎倒不是要救四大家族的人,而是在他看来,史家还算是本分,且现在也是要用武将的时候,没必要赶尽杀绝。
皇上听了,沉吟片刻先翻出自己的小本子——这五年来,他积攒了一个厚厚的本子,各府的错漏他都会认真地写下来,以防到时候秋后算账忘了哪一家。
商铎每次见皇上翻小本子都头疼加无奈,皇上就心眼这点,十分不像一国之君。
真是格外要面子。
谁打他龙脸,他跟谁急。
这些老臣之家有一个算一个,当年跟着太上皇反对压制过他的,他都记下来!
不过史家兄弟这几年也外出任职过,在京中时候不多。
而且大概是宁荣二府太吸引仇恨,皇上记下的史家兄弟错漏也只有寥寥几条。
皇上认真翻了翻后,勉强道:“行吧,先让他们去蜀地顶缸,以观后效吧。”
七月二十五日,宁荣二府得到了史家两兄弟要举家往蜀地的消息。
同时还收到了被留下来的史湘云。
原本贾宝玉史湘云的婚事眼见不成,两位侯夫人便想着不让湘云再往荣国府去。
谁知道湘云记挂贾母不说,更素来爱荣国府内富贵热闹,无人拘束。于是在家里也露出些不快形容来。
只将两位侯夫人怄的不得了。
且从前湘云在荣国府常住那段日子,也常有些抱怨之语。
荣国府下人的嘴,跟棉裤腰似的,多少也就传了出来。
连史湘云去岁用薛家的螃蟹办赏菊宴的事儿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只说史大姑娘受了婶娘的刻薄,以至于是个精穷的。
保龄侯夫人平白背锅,只气的要撒手不管。
如今举家要去蜀地,她便劝夫君不要带着史湘云:“大姑娘是尊贵人,哪里吃得了这个苦。且她的婚事难道老爷敢给说在蜀地,只怕更有人要戳咱们家脊梁骨了。”
史鼐是兄终弟及继承保龄侯,所以一贯嘱咐夫人,好好对史湘云,可别让人看笑话。
他自问家里对史湘云已经不错了,虽然让她做针线,一应生活也比贾家清苦些。
但对她是跟自己女儿一视同仁的,并不是单独拎出她来刻薄。
这怎么到了外人嘴里,就成了这般。
此时王子腾死的蹊跷,钟鼐心里烦的很也怕得很。
见皇上肯放他们出京,恨不得当场就跑路。
听夫人这样说也只摆摆手:“罢了,既如此,就叫她留在京中吧。”反正她是史家女儿,贾家真要有万一,也祸不及她。
自然有史家在京中留着的下人把她接走。
然后又眉头紧锁道:“但只告诉她呆在荣国府老太太跟前!少去宁国府走动!”
“现在是什么时候,京中人人自危,你道宁国府在干什么?”
保龄侯夫人疑惑道:“宁国府敬老爷没了,他们不该在家里居丧吗?”贾敬修道把自己修死了,这些亲戚也有所耳闻,俱是无语至极。
史鼐一声冷哼:“他们以习射为由,请了远近富贵亲友来参与;名为习射,实则是蓉儿等一群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公子哥斗叶掷骰,放头开局!贾珍也不知道管一管!”
“亲爹死了,儿子和孙子带头彻夜观优闻乐,聚众赌博!”
“宁国府是废了,咱们家可要少沾染。”
史家忙不迭的跑路后,京中剩下的四大家族,无非就是贾家和半个薛家。
当真是一个明白人都没有。
七月二十六日夜。
商驰正在见心斋书房继续看户部的账,黛玉则在旁灯下坐了看书。
夫妻两人无需说话,只是共处一室,各做各的事情,也觉得气氛温柔恬静,让人不忍惊动。
然而窗外商驰的侍女们却在彼此无声地推搡。
石榴推橙子,橙子推葡萄——正如商婵婵身边的贴身侍女是茯苓和灵芝这样的药材名,商驰屋里则是一屋子水果。
推搡的原因就是,谁都不敢进去打扰。
最后还是服侍商驰最久的石榴被推了出来,战战兢兢地敲了敲门。
然后像影子一样猫进来回禀:“回大爷,大姑娘来了。”
商驰:……怎么白天来东院还不够,现在商婵婵已经发展到晚上也要来溜达了吗?
倒是黛玉先笑道:“让她进来就是。她一贯怕热,再添一块冰上来。”
见商驰看她,黛玉就笑:“婵婵心里空落落的。从前在宫里有事做还好,但现在娘娘叫我们出宫,府中一时也无事,你叫她自己呆着,容易闷出病来。”
商驰无奈莞尔。
旁人家都是怕妻子与小姑子感情不好,谁知到了他们家,他头疼的是两人感情太好。
商婵婵进门后就先一阵摆手:“大哥,俗话说,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你不要用老眼光看我——我这回可不是来给你们添乱的。”
商驰搁下笔,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商婵婵笑道:“谢翎出京前,曾经吩咐过他们家那些盯着宁荣二府的人,但凡发现了什么,也给我抄录一份,叫我看个热闹。”
“这不,今儿就有人送来了。快看,宁国府昨夜又在聚众赌博。”
说着将手里的两份信笺分别递给兄嫂。
谢翎出京前,特意办了这件事,一来确实是为了让商婵婵解闷,二来就是替她遮掩。
他要出京了,有些宁荣二府的不法事,商婵婵不能告诉他,自然要告诉自己父兄。
从前商婵婵不敢说,也是怕露馅——商铎和商驰都是无数个心眼的人,她这样凭空知道贾家的内情,实在是不妥。
所以当真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倒不出来。
现在既然有谢翎给她掩护,也就无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