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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见我和颜悦色,一时没有提防,抬起胳膊递出剑来。我接过剑便将梅念远扯到身边做了人质。紫袍青年眉眼一沉,喝道:“不得胡来!”
我胁迫着梅念远,剑刃搁在他颈下,留神了一下距离,便以歹徒的语气道:“速速命你部下砍下十几棵粗树枝,绑在十几匹马尾上。”
紫袍青年冷淡道:“我若不呢?”
看这样子似乎是不受胁迫,我同情地问梅念远,“这是你亲兄弟么?”
梅念远抬起手指将剑刃往自己脖子下拉近了三寸,“你挟持人的手段尚不到家。”
我将剑移开了五寸,“当心伤着。”
紫袍青年显然没将我放在眼里,更没将眼下的挟持关系放在眼里,侧身望着大殷方向,想必是在等着殷军到来。机不可失,我推开了梅念远,迅速横剑于前,挟持了紫袍青年。
众侍卫方寸大乱,抬起兵刃指向我。梅念远立即冲我道:“不得伤了二哥!你要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你。”
我便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梅念远指挥众侍卫立即执行。紫袍青年在我剑下面容不改,旷达道:“你们这戏演得倒是逼真,既然你执意去送死,我也不便多加阻拦。”
我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温和道:“你倒不似你们大哥那般阴冷,而且看起来,你似乎也不是很服从你们大哥,你跟你三弟都是阳奉阴违的主儿,别以为我瞧不出来。你既爱坐山观虎斗,以便坐收渔利,我也成全你。不过提醒你一句,你三弟看似陷害你入京,实则为你提供了良机,你好生待他。”
剑下人道:“这么说,你跟我三弟之间倒也不全是互相利用。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这托孤之言倒也有几分真心。”
不多时,众侍卫已照着我的吩咐给十几匹烈马马尾绑了树枝。我撤下剑,甩下紫袍青年不再理会,从容便要上马。身后却被一人抱住,气息洒在我后颈,“当真要去送死?一句话也不给我留?顾浅墨,你从来都是这么狠心?”
“如这一去回不来,留下再多的话又有何意义。徒惹牵挂的事,于人于己都不利。”我眼望着前方天际布起一片灰云,知是殷军近了,便要挣脱后面的怀抱,准备上马。
他双手却更紧,“浅墨,不要去!”
“放手!”
“在你心里,什么才最重?师命?天下?江山?”梅念远紧紧抱着我不放,语中满是伤悲,“我呢?在你心里占多少位置?比之砚台如何?比之晏濯香如何?”
眼望着尘埃灰云越来越浓,愈发清晰,耳听着一声声的质问,愈发心中动摇,我忽然挪不动脚步,“人生一世,有些事情明知改变不了,也仍然要去改变,哪怕一分,一毫。天下江山,原本与我无干,但自从背负使命起,我便不能眼瞧着苍生涂炭,眼瞧着砚台和濯香他们这些人的心血付之流水。若长安已失陷,我如何能够苟全?如你所问,你在我心中的分量如何,我从来不曾权衡过。你以为我顾浅墨真会留恋儿女情长?”
后方的手臂有些发抖,却终究松开,“好。好。是我落花之心,不该奢望你流水有情。”
我翻身上马,头髻却忽然松了,发簪砰然坠地,砸在石上,玉身碎裂。我低垂着眼睛,看那断成两截的白玉茶花簪,价值三千五百两的白玉簪,曾经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梅念远的白玉簪。梅念远亦看向那支他从来舍不得用的发簪断成两段,怔怔出神。
我眼中忽然有些热,调转头,驱马奔了开去,发髻一散,青丝垂肩,便以这般凌乱的身姿奔赴前方尘埃起处。
后方马匹紧跟,应是那十几名护卫得了二皇子的令,照我的吩咐做了。马尾带着树枝扫出弥天的尘烟,虽然不及前方殷军烟雾威武,但好歹有了两军即将交战的样子,终于迫得前方军队减缓了速度,想必他们也正疑惑此时此地怎会突然出现不明尘烟。
待到“两军”即将相接时,殷军终于停在了原地。果然是御驾亲征,殷帝带着檀殊一人一马骑在先锋队后,帝驾前护了三排盾甲。
“二位别来无恙?”我一身灰尘,打马出了烟尘。
烟尽后,见只有我一人前来迎战,殷军明显没有先前那般紧张。檀殊向殷帝请示一阵后,也打马出了阵列。披上战袍后的檀殊,果然雄姿英发,颇有几分战将的模样。
“师妹,你既已逃了,何必又跑回来?如今诸国间的战乱局势已开,可不同从前,可以做个太平宰相,安稳度日。”檀殊勒马阵前,一番话说得仿佛战乱与我无关。
我也不多废话,“你们欺我国无人么?要想跨过边境线,先踏过我尸体。”
檀殊盯我一阵,“你戏弄陛下之罪,若不是大师兄从中周旋,只怕你同三殿下出不了国都。如今捡回一条命,还不知珍惜。螳臂挡车,蚍蜉撼树,你当真要效仿?”
“各为其主。你我之间,早晚有一战,这一战,便在今日。我若将你擒下,至少能延一延战机。”我拔出长剑,飞身离了马鞍,一个纵身,朝檀殊掠去。
“师妹啊师妹,你竟自信至此。”檀殊接过阵前殷帝飞掷来的宝剑,挡下我凌空一击后,亦飞身下马,与我迎战。
我昆仑派虽在各般兵器方面都有研习,且造诣不浅,但玉虚子认为君子佩剑,兵器谱中,剑最风流,是以我们师兄妹自幼便以剑法为主,兼修其它。今日一战,自然便是来个剑中争王。几十万大军阵前,我与檀殊斗个你死我活。一师之传,招式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只需出个半式,便知接下来的半式将从何处落下。出招接招,熟稔自如,不似交战,倒似切磋。互相探试,各自功力已臻几成。
“嗤”的一声,他肩上战袍被划破,一道血口露了出来。继续试探下去,我的半桶水水准势必暴露,只得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以快制胜,不待他接下一招,我便中途变招,速度快上三倍。
檀殊倒还镇定,不知是看出我的诸多破绽,还是不在意肩上伤口。他镇定,却有人不镇定。不知何时来到阵列最前的殷帝,连盾甲都未用,迅声道:“檀殊,不必留情!朕命你擒获顾浅墨!”
闻听此言,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手中剑舞得飞快,一招三变,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见我招招用绝,檀殊振臂,长剑在手,一道白光飞出,剑风便扫到了我面前,割下了几缕头发。我飞身直退,他紧追不舍。地上一层薄雪起了飞屑,我倒转剑身,划向雪面,掀起一片飞雪。
檀殊视线受阻的电光火石间,我踏起魅影步,眨眼间到了他身后,剑端抵向了他背心,“师兄,你输了……”
“师妹,你输了。”声音来自我身后。
我一惊,剑端递送出去,果然刺了个空。大师兄的魅影步竟练到了如斯境地!我所刺的只是他一瞬前的虚影。而此际,他已然移步换形到了我身后。我手中剑被缴,人也被押赴到了殷帝跟前。我双手被缚,发丝遮面,形容狼狈,却打定了丢人不丢气势的主意,傲然看向殷军。
殷帝冷冷一笑,“朕今日亲征,必用人血为祭。顾浅墨,你这颗人头,朕早就想取了。”
我嘴角轻蔑一笑,仰头望向天穹。
“陛下!”檀殊半跪于地,“今日南入长安要紧,顾浅墨就暂且押下吧。”
殷帝毫不动容,翻身下马,夺过檀殊手中剑,横到了我颈下,“朕今日便杀你!”
我自始至终不瞧他一眼,“老子以死殉国,重于泰山,死得其所。”
“你这颗头颅虽生得好看,却终究是要砍下来的。你说可惜不可惜?”殷帝手握剑柄,微微使力,剑身已割入我皮肉。
砍头若是直接一刀下去,或许也感觉不到疼,偏这么慢慢割下去,一寸冰凉一寸煎熬。
血,一滴滴,一阵阵,沿着剑身滑落。
“陛下!”大师兄檀殊惊悸之下,出声阻止。
我双手在后,绳索挣得松了些,探手入袖摸向折扇。这时,忽闻马蹄踢踏,似有一骑飞奔而来。
“住手!不准伤她!”怒然之声由远及近,那是,梅念远。
忍着鲜血滴落的痛感,我稍稍转了下头,见他已飞身下马,疾奔过来。帝驾护卫队立即上前将他阻在十几丈外。他气息急促,见无法靠近,当即拄剑跪地,“大哥!承璟求你!放了她,我重回西域,再不踏上大殷半寸土地!此生流放至死,我也绝不怨你!”
我颈上一松,剑刃移了出去。殷帝瞧着自己手中带血的剑身,再将剑端遥指十几丈外跪下的梅念远,“当初为你母亲,你也未曾跪地求朕,朕当你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你今日真叫朕失望。这女人虽美些,却也狡诈得很,愚蠢得很,何以檀殊与你都替她求情?”
梅念远依旧跪地道:“此事无关她的容貌与智商,若她今日死在皇兄剑下,我……”说着,他仰起头,目光阴沉,“必请出先皇遗旨!”
此语出,檀殊变色,“三殿下!”
殷帝愈发阴鸷,“你倒终于肯拿出遗诏了。好,那朕就只能成全你的一片痴心。今日,她死,或者,你亡。”
虽然我的智商被众人质疑,但此时此刻,我灵台清明,关窍大通,当即道:“你们史书上写,惠帝未留遗诏,果然有假。殷惠帝遗诏竟在三皇子手中,竟能令你们谈之色变,恐怕不难理解,遗诏内容必然涉及传位问题,而且必然传的不是当时的太子此时的陛下吧?遗诏在承璟手中,你却要杀人灭口,莫非,莫非本应是承璟继位,做这大殷的皇帝?”
唯恐军心动摇,檀殊喝止:“休得胡言!”
我犹不住口,“原来幽禁梅太后,流放承璟到西域,全是因那遗诏。而承璟母子能安然活到如今,又全是因那遗诏对大殷皇帝的牵制。这其中不宣之秘,昭然若揭,何谓胡言?”
殷帝一挥袍袖,血剑直指梅念远,“朕御驾亲征,踏平大曜,后世铭记,谁还在乎一纸诏书与亡故的三殿下?今日你若为朕祭旗,朕允诺不杀顾浅墨。”说罢,手中剑扬给了一名护卫。那护卫领命后,一步步踏向大殷三皇子。
我以为他们承璟殿下定会将这阴毒的皇帝痛骂一番,拿出遗诏反将一军,彼时我再煽风点火,给他们来个祸起萧墙,军心瓦解,从此大曜不战而胜。我打好了算盘,却见他们三殿下并没有反将一军的征兆,竟是平静面向殷帝,“我不似你,对权力执着得迷了心窍。当年我退让,是因我母亲,今日我退让,是因你承诺。父皇尚在时,我便对你说过,不会与你相争,只是你从不信我。这天下在你们眼中如此重要,我一人之命又算得什么。”
听这语气虽平静,但其中的怨念不小,且他自始至终不看我一样,便心有不祥之感。果然,那持剑护卫到了跟前,也不见他有避开的意思。
“梅念远!”也不知我怎就突然爆发一声大喊。
他这才转过目光,淡然瞥我一眼。那一眼,风过无痕,那一瞥,花落无声。
剑光扬起,便要阻断这一生所有的牵绊。
梅念远,你狠!你是要用这一片淡漠来反击我的冷漠,以你一命来换我一命,叫我今生欠你的债,到死都还不清。眼中生涩,我挣脱了束缚,手中折扇飞逝,掠过无数人头顶,直撞剑光。
“铿”的一声久久回响,宝剑断折,剑光顿灭。
殷帝哪容我如此破坏,当即十几柄长矛欲将我扎成刺猬。我踩着当先一根长矛,飞身而起,即将一跃重围,却不知被哪个小王八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