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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月茹办事谨慎,春末时才将前后事打听清楚了。
“难为李妈妈多年前的事还记得清楚,二婶难产确实有猫腻,二叔死了,祖母不会让二婶平安生出儿子和大哥抢爵位,事隔多年,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沈月茹小产后郁结在心,脸上始终带着久病不愈的苍白,配上眉目间轻蔑的嘲讽,面目狰狞而恐怖,暗想沈月浅形单影只,文昌侯府留着她不过是看在她为太后祈福的份上罢了。
她也是个可怜人!
沈月浅轻轻挑了挑眉,平静道“用不着可怜我,不久,你与我也差不多了。”
“哼,谁会可怜你?”沈月茹不屑一顾地移开眼,沈月浅要对付沈家是她的事,若不是越州巡抚逼良为娼被弹劾,她已在往越州的路上了,沈月浅不过运气好遇着有人弹劾越州巡抚罢了。
张了张嘴,终究没有问她谁在暗地帮忙,她做好本分就够了。
沈月茹心里知晓沈未远要遭殃了,搬出沈府过了几日清静日子才如梦初醒,明白过来沈月浅当日话里的意思。
果真,紧接着沈家私设青楼,引诱威胁朝中官员泄密被人弹劾,皇上命人彻查此事,关于沈未远乃大房所出的事也被挖了出来,沈太夫人身边的李妈妈状告太夫人蛇蝎心肠,害二夫人难产,一尸两命……
一时之间,沈府被推到了风口浪尖,连带宋子御也受了牵连,宋子御贿赂朝中大臣正是在沈府青楼,皇上怒气难平,下令收回宋府沈府的侯爵,将宋家人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入京,比起宋家,沈府境况更惨,沈未远到手的侯爵飞了,沈太夫人残害人命收押不日处斩,沈未远品性败坏,从沈家族谱除名,沈家族人害怕受牵连,争相状告近几年沈未远为拿到爵位犯下的罪行。
沈家,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刑部大牢,地面阴暗潮湿,沈未远坐在角落里,衣衫凌乱,神情狼狈。
沈府和宋府几乎同时遭罪,唯独沈月浅,不仅没受牵连,相反,要离京为太后祈福得了太后赏赐,沈未远本就不傻,怎会不明白其中关键?
“贱.人,贱.人……”
他口中的贱人正穿着大红色衣衫闲庭信步而来,不着粉黛却娇艳得叫人挪不开眼。
“贱人,你这个贱.人……”
沈月浅为之轻笑,走近了,居高临下看着面目全非的沈未远,“你还有精神自嘲,真不愧是京中有名的谦谦君子……”
沈未远挣扎着爬起来,伸出手抓沈月浅,却未碰到她一丝衣袖,恶毒地嘶吼道“果真是你,你毁掉沈府于你有什么好处?没了娘家,夫家落败,你以为刘氏会放过你?”
宋太夫人精于算计,事出后不会休了她,只会留着折磨她,至死方休。
“难为你关心我,冲着这点我也会想方设法护着自己,今日来是看在多年兄妹情分上赠你一身衣衫,玲珑,将袍子拿过来。”沈月浅笑得灿烂,“自幼你便在意旁人眼光,虽落了难,奔赴刑场也该光彩体面才是。”
玲珑双手奉上衣衫,沈月浅轻轻触摸着上好的杭绸,笑得愈发开怀,“你未说亲,想来不能体会成亲时喜悦,这一身大红衣袍当给你过过瘾!”
约莫想着开心的事,沈月浅嘴角的笑堪比春日的海棠,娇艳欲滴,炫彩夺目,她来只为膈应沈未远,她能为他奋不顾身,也能毁了他似锦前程以及性命,皇上处死他这等事由她说出来再合适不过。
她开怀大笑,笑得狠了,眼角淌出了泪花,笑声与沈未远的怒骂萦绕在整个牢房,惊悚而恐怖。
刘氏和宋子御被逐出京,沈家人入了狱,她憎恶的人都得到了报应,她已了无牵挂。
沈家人流放千里之外的西北,她没有去送行,快离京了,她准备收拾包袱,她的东西多,只选了两身衣衫和积攒的银两,内心平静得如一汪死潭,再无任何波澜。
六月十五,艳阳高照,沈月浅同其他人一道乘马车前往寺庙。
玲珑在侧撑着伞,目光随着沈月浅的视线注视着高大巍峨的城墙。
沈月浅望向城门口,旁边角落,停着一辆白色帘帐的马车,府里死了人,出行会在马车右上角挂上一朵白花,以免冲撞了贵人,这辆马车便挂着花。
转身离去时,余光瞥到马车上下来一人,素白色衣衫,身形玉立。
沈月浅顿了顿,回眸,一步一步朝马车走去。
“侯夫人好。”男子躬身施礼,语气疏离而淡漠。
沈月浅神色微僵,好些日子没听到这个称呼了,年后,宋子御自顾不暇,下人们闻到风声避她如蛇蝎,主动称呼她侯夫人的不多。
他死了许久,身边之人还用如此方式记着他,沈月浅尽力维持脸上的平静,“免了吧,你大哥……”以为说起他能如往常轻松,终究低估了自己的忍耐,垂目,敛下心中酸涩,一字一字顿道,“他的坟墓……”
“我大哥已死,侯夫人何苦再说起他?”说着,吩咐身后的人抬出一个箱子来,“这是我大哥的遗物,他尸骨无存,有劳侯夫人替我大哥在京外寻一处安静之地,不受世人干扰!”
沈月浅眼神一暗,文博武为人果断,未雨绸缪,必是死前有所交代,正因为是死前交代,她心里才更难受,他战死沙场是为了她,死了还记挂她要护在她身侧。
他后悔的是那两年不在京里叫她受了委屈,她却庆幸,没有让他看见最不堪的自己。
“谢谢你。”没有文博文,她哪能将手伸到越州去?朝堂风向也不会转得如此快。
男子轻笑,“侯夫人见笑了,大哥眼里容不得沙子,忍了这么多年已是极限,此去一别,后会无期,告辞。”
话毕,男子跃身上马,挥鞭离去。
沈月浅神思恍惚,抬头,炙热的阳光刺得眼眶湿润,和他离京那日差不多,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她眼角出了汗。
那时,她已嫁给宋子御了,文博武写信请她送行,思虑再三,她忍不住去了。
凉亭里,他在左他在右,他自酌自饮道“南蛮这次占领南仓怕有人里应外合,沈未远急功近利致使一万士兵丧命已引得皇上不满,你不必担心,我前去必会想法子护你大哥周全,阿浅……你……”他顿了顿,终究没有将口中的话问出来。
是他为人木讷,不善言辞,心中盼着她安好却由着旁人欺负她,他活该。
他做得够多了,沈月浅不忍再拖累他,她已嫁作人妇,与他见面越来越少,那一刻,沈月浅想过,若是那两年她最难熬的时候他在京里,她会不会后悔选择了宋子御,仔细想想答案是否定的,他的父亲戎马一生,母亲深受太后喜欢,她与他,中间隔着的不只是身份,“此去又要一两年,你可是想问我什么?”
“没什么,你高兴便好。”他眼神落寞,沈未远不是她亲哥又何妨,瞒着,她为沈未远做的一切才不会叫人别人心疼,他知情,心疼她护着她已足够,何苦叫旁人笑话她?
那日,两人坐在凉亭里,像多年相见的老友,把酒言欢。
此后,那日刺眼的光为她的心蒙上了一层霜,冰凉之下,住着她心中的太阳。
“玲珑,抬好箱子,我们走吧……”
孑然一身,所能回想起的不过是与他同处的时光。
法林寺地处偏僻,沈月浅逛了三个月,终于寻到一处满意的地,四周山林环绕,夏天能避着太阳,冬天能避着冷风,弄好文博武的衣冠冢,又是一年秋了。
庙里的日子平淡,沈月浅习惯每日去他墓前坐坐,有时候一小刻,有时候一整天,她喜欢现在的日子。
文博武将军逝世的三周年,皇上休沐三日哀悼其在边关创下的安宁,宫中斋戒三日。
庙里听说消息,多嘴的小尼姑打听起博武将军的事迹来,沈月浅不欲参合,径直回了屋。
屋里,立着文博武的牌位,“玲珑,听说你家里还有爹娘?过些日子你回去找他们吧,你爹娘若后悔卖了你,你便留下侍奉他们终老,若他们死不悔改,莫要被所谓的亲情牵绊。”他的三周已过,她留在世上的理由也没了。
玲珑早已看出她求死的念头,来庙里不过是借口,侯爷以为他收买韩大人害夫人离京,夫人不愿意来,皇上不会勉强她,夫人心思缜密,日子算得好,不紧不慢,刚好在两府遭难之后离开,玲珑跪下哭着求她,“夫人,博武将军定希望您能好生活着,他最是疼您,奴婢感受得到,您要保重自己。”
“我活着的时候拖累了太多人,我娘何苦不是被我拖累了连着弟弟也死了……”嘴角扯出一抹酸涩,咽下,缓缓道,“箱子里是这些年的积蓄,你爹娘不认你,你攥着银两买处宅子,买些下人回来伺候,你的人生还有许多值得留恋的东西……”而她,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玲珑胡乱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知她去意已决,梨花带雨起身,哽咽道“奴婢待您头七后再走。”泪眼朦胧地打量她,夫人如芙蓉出水,绝艳倾城,博武将军眉清目朗,妖冶魅惑与她再登对不过,偏生……可能是知晓她快死了,玲珑忍不住问出困惑她多年的问题“夫人,您有没有后悔过?”
博武将军替皇上巡防边关,两年后回来,夫人已嫁做人妇,为了所谓的至亲大哥。
久久没听到回应,玲珑惊觉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退出屋子,关门时,听到一声呢喃“我唯一悔的是拖累他为我奔波多年,至死都没有娶妻生子……”
下一辈子,她与他别再遇见了,不相遇,不相识,不相忘,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