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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们忙去请来泓昀,而后与众侍卫一起等在不远处。
自受伤后,嗣音还是第一次见到泓昀,彦琛离开后他从未进过自己的营帐,不管是出于礼仪还是别的什么,总是他的心意。
“何太医说你很自责。”嗣音直接将想说的说出口,微微含笑,“今日是想对你说,如果没有你,兴许我早就死了,这个伤口是我自己造成的,与你没有关系。一直想说一声谢谢,泓昀,谢谢你。”
“我……”泓昀的脸涨得通红,半日才憋出一句话,“分明是你救了我,为何还要对我言谢?”
嗣音欣然笑道:“谁救谁都没有意义了,我自然也不介意你对我言谢,总之如今大家都安好,就别去计较那些事了。就算不为之前的谢你,这段时间你的守护和照顾,我也该道一声谢。”
“这是我该做的。”泓昀的目光始终没敢看嗣音,而事实上,他很想细细看她一眼,看看她的气色是否如子衿说得那样好。
嗣音没再接话,而是问:“皇上说七夕要在涵心殿外见到我,过两天我们是不是就该动身了?京城距离这里我们曾走了四天,如今我这样子,只怕没有五六天到不了。”
“是的,大后天就启程,所以这几天你要好好休息,路上颠簸会很辛苦。”泓昀说这些话时,不经意地抬起了头,面前的女子脸色那般苍白,余晖的昏黄也不能将之染色。
嗣音注意到他没有对自己用敬语,淡淡一笑转过身去,问:“泓昀,你父皇虽在盛年,但膝下诸子皆年幼,能依靠的唯有你一个,过去因种种缘故你们父子生隙,如今能彼此信任实属不易。作为你父皇的妃嫔也好,作为曾经与你相识一场的朋友也好,我诚心希望你能珍惜这份信任,全心全意辅佐你的父皇,稳固他的江山。而你更是泓曦的兄长,我愿你带给他最好的影响,让他学着哥哥的模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
泓昀静默,她这是请求,还是……
嗣音凝眸相对,缓缓道:“泓昀,此番回宫不知会发生什么事,但不论如何,请你站在你父亲的身边,支持他的决定,顺从他的安排。泓昀,你能答应我吗?”
“我!”泓昀愣住了,他十分明白嗣音这些话的背后一定蕴藏了什么不能说明的缘故,答应这些事并不难,但若那些不能说的缘故将来会强人所难,他该怎么办?
幸而,至少他还信嗣音,绝不会为一己私欲伤害他人。
“我答应你。”泓昀轻松地一笑,略有些尴尬地说,“你也注意到我没有用敬语吧。对不起,我是故意这么做的,但这是最后一次。其实能像现在这样守护着你,我已经很满足了。将来父皇自然会时时刻刻守护在你身边,而我,就为父皇守护江山好了。嗣音,最后一次这样叫你的名字,只是想说,我希望你一生都幸福。”
嗣音含笑相对,如夏日夜风那样温暖地道一声:“谢谢。”
此时,忽而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个侍卫在远处下马,匆匆奔来说:“禀王爷,禁地外有一女子自称和郡王妃,正要闯入禁地,末将特来请王爷示下。”
“去看看吧,若真是赫娅就带她进来,一个人跑来也不容易。”嗣音不以为意,已转身招手让侍女近身,“扶本宫回去,我累了。”
泓昀皱皱眉头,苦笑道:“她怎么来了。”
策马赶来,正与侍卫僵持的女子果然是赫娅,她一身尘土,满面疲倦,但一见泓昀便安静了。
“让她进来,正是本王的王妃。”泓昀摇摇头,命令侍卫放行。
众侍卫忙屈膝行礼,连呼冒犯。
“你们没有错,更该赏。”泓昀却肯定众人的行为,而后才拉了赫娅避开他们,问道,“你怎么跑来了?”
“泓昀,我……”赫娅累极了,她不认得路,几度迷路,愣是绕了几天才走到这里,身体的疲倦和心里的害怕一直厮磨着她的意志,若非一心想见到丈夫只怕早撑不下去,此刻见到,更见他安然无恙,精神和身体皆倏地放松,竟是累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怎么了?”泓昀见她摇摇欲坠,忙抱起放上马背,一路带回了营帐。
有侍女来伺候赫娅洗漱,又端来食物,洗过澡的她神清气爽,坐在桌边大快朵颐,她竟是又累又饿,两碗饭下肚,总算缓过来。
此时太医过来,问要不要替王妃把脉,赫娅挥挥手说:“我很好,就是累了。”
泓昀这才问她:“你还没回答我怎么跑来了,不是应该在七叔府里么?你这样出来他们知道吗?”
赫娅摇头,说道:“若是知道就不让我来了,我是偷跑出来的。”她细细地将泓昀上下打量,舒一口气道,“我听说你受伤了,心里着急,见到你没事,我就安心了。”
此时一个侍女过来,放下两盘菜,禀告说:“娘娘说王妃辛苦了,请你用了膳早些休息。”
泓昀谢过,转身来见赫娅脸色怪怪的,便道:“你也不必过去谢,她应该已经歇下,她身体很不好,就不要去打扰她了。”
赫娅瘪着嘴,停了半晌才说:“你父皇真是奇怪啊,竟然让你送她,如今又留下你照顾她,我真是弄不明白。”
“赫娅!”泓昀皱眉,叹气道,“事到如今,你还是要纠缠这些吗?”
赫娅忙道:“我只是说说……泓昀,我真的是担心你。”言至此双眸含泪,委屈道,“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知道她在这里,我也知道何子衿在这里,可是泓昀,我就是想亲眼看见你没事,我……”
泓昀耐心地说:“你累了,早点睡吧,我再去巡视一圈就回来,有什么话回京再说,我不能再辜负父皇的信任,赫娅你明白么?”
“我明白,我就在营帐里等你回来。”赫娅忙道,待送走泓昀,却找了个侍女说,“请何太医来我这里。”
之后两日,太平无事,赫娅果然安安分分地在营帐里待着,嗣音也没出门,只是在临行前的傍晚,又到湖边站了站。她在这个地方经历生死,了悟人生,也许将来不会再踏足,也许真的会被彦琛在宫里关一辈子,那就再看一眼,至少初龄泓曦长大后问起这件事,她还能告诉孩子们其实此处风光很美。
“赫娅。”不远处,随侍守卫着的泓昀突然发声,似乎是赫娅跟着来了。
嗣音徐徐回身,远远瞧见赫娅穿着寻常的服色,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面对丈夫的质问,她侧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仿佛在说:“我想见见梁淑媛。”
“请和郡王妃过来。”嗣音吩咐罢侍女,便又转过身去,不久脚步声临近,只听一声熟悉的“见过梁淑媛。”,不过这声音里少了几分戾气尖锐,多了几分柔和,倒叫人听着新鲜。
嗣音回眸看她,大概是这几日赶路,赫娅晒黑了许多。而赫娅看她,依旧那么瘦弱纤细,精神虽好,脸色却大不如前,似乎正如何子衿所说的,她需要很多时间来康复。
“我来是想对您说梁如雨的事。”赫娅定定神,开口道。
“她怎么了?”
“她……”赫娅停了停,一口气说道,“王爷已经知道当初给承垚下毒的人是她,我们有凭有据,王爷答应我不会姑息她,会照律法规矩处置她。但是她毕竟是您的堂妹,所以还是想来知会您一声,希望您到时候不要插手我们王府的家事。”
嗣音淡然一笑:“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
赫娅一愣,发问嗣音,“娘娘的话我不明白。”
“你不记得自己让刘婉仪替你查了?我和她早就知道了,只是因承垚过世,不想再惹你伤心。”嗣音这样说着,心底还是可怜赫娅没了儿子。
谁知赫娅却气呼呼道:“娘娘何必冠冕堂皇,您不就是想护着自己的堂妹吗?难道承垚死了,这笔帐就不用算了?她做错了事就不必受罚了?梁淑媛,我怎么说服自己不要去想泓昀喜欢你的事,怎么跟自己说这和你无关不要把所有的错都归结在你的身上,可到如今,我还是没法儿喜欢你,还是很讨厌你。”
“呵!”嗣音冷笑,微微摇头道,“很巧,本宫也始终不喜欢你。”
“你?”赫娅噎住。
“还是继续说服你自己别惦着泓昀和本宫那些子虚乌有的纠葛吧,好好看护你的王府,本宫知道你爱泓昀,不然不至于如此,过往的事本宫可以一概不计较,而承垚的死对你已是最大的惩罚。”嗣音语调不疾不徐,极平静地说着,“但若你还嫌这样的惩罚不够,不知自爱继续与本宫纠缠的话,浩尔谷赫娅你听着,泓昀是皇上的儿子,本宫不会看着皇上的儿子家无宁日,到时候本宫定会亲手将你驱逐出****皇室。或死或回浩尔谷,或与泓昀安安生生地过完一辈子,就在你自己了。话至此,往后不会与你多说半句。既然我们彼此互相厌恶,也不必客气寒暄,少见为好。”
赫娅被训得一愣一愣的,这个女人不是受了重伤么?她真的虚弱吗?分明纤细的身子里却散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势,迫得她几乎不敢正视,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她好像变了,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那梁如雨呢?”闷了半日,总算想出一句话,而这本是她来找嗣音的目的。
“既然泓昀已经知道,梁如雨是她的妾,我会尊重他的安排,而你也最好别瞎掺和,让你的男人做出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嗣音冷冷地,最后说一句,“莫说是本宫的堂妹,就是嫡亲的姊妹,也容不得她有此歹念。做人可以不八面玲珑,不招人新欢,但绝不能伤天害理。”
“如此最好不过。”赫娅忽而眼眸通红,含泪恻然,“她当初虽然没有毒死承垚,可兴许就是因为她才叫承垚身体孱弱躲不过那一劫,我的儿子不能白死,我不会放过她的。”
“这是你的家事。”嗣音很冷漠,继而道,“你走吧,我还要待一会儿。”言罢朝泓昀那里招招手,转过身去没再看她。
泓昀过来将妻子拉开,见她哭了不由问缘故问她们谈了什么,赫娅却倔强地说没什么事,只是想起承垚伤心,走了半路忽而停下来问丈夫:“你一定会处置梁如雨吗,不是哄我的?”
“会……”泓昀的声音很沉,“我不晓得怎么去指望一个能对孩子下毒手的女人改邪归正,只是赫娅,如今朝廷上事太多,你容我缓一缓,等忙过这一阵,我一定和她算账。承垚难道不是我的儿子?你要信我,我们只有彼此信任,才能重新开始。”
“我信你,我信你。”赫娅泫然欲泣,转身看着河边那一抹纤柔的身影,夏风将她的衣袂吹起,夕阳斜照的光芒从她的周身散开,如镀了一层金子般炫目,不禁喃喃说,“我一辈子也及不上她……”
翌日,在羽林军的护卫下,梁淑媛启程返京,一路有官员夹道相送。至各地驿馆休息也极具排场,这一切不是嗣音想要的,可莫名地所有人都这么去做。即便是在一座小镇歇脚,也浩浩荡荡引百姓围观。
百姓们分不清什么淑媛昭仪这样的位分,都称呼嗣音为皇妃,而众口相传的,是这位皇妃美若天仙世间少有,是当今皇帝最宠爱的女人膝下儿女成双,是大福之人。但这位皇妃不仅从不恃宠而骄,更低调谦和,在宫里也只是避居一处小阁楼,相夫教子贤惠淑德。更重要的是,她就是那位福星小公主的生母,能诞下星宿下凡的公主,她本身也一定非同凡响。
如此,沿路百姓更是热情四溢,争先一睹嗣音芳容。起初嗣音还有些顾忌,一来不愿张扬,二来怕给泓昀添麻烦,到后来实在不忍老百姓们一路追逐,遂挑起车幔,不时朝外相望颔首。
她的目的,本想让大家知道自己也是凡夫俗子,可却适得其反,那些见过她真容的百姓更加锦上添花地将皇妃的容貌品德宣扬出去,一时嗣音未到京城,她的美名却已经传得朝野皆知。
彦琛坐在涵心殿里听方永禄诉说完这些,竟是板着脸道:“她倒是大方得很。”
方永禄闻言一怔,旋即便感一股子酸意袭来,不禁暗自窃笑,正要忍不住,却听皇帝道:“让刘瞻文进宫来一趟。”才得令要走,皇帝又道,“派人去请,来了就在这里等,你先随朕去一趟符望阁。”
一路过来,从符望阁原先的正门进去,尚看不出什么变幻,须得走近几步,才能见到后面的别有洞天。自后门与景祺阁的正门扩开,一溜带顶的长廊相通,基本工程已竣工,如今正在引水。
武舒宁闻知皇帝过来,从景祺阁过来,含笑道:“皇上怎么来了,这里还乱糟糟的,不如到符望阁那里坐坐。”
“朕来看看,辛苦你了。”彦琛道一声辛苦后,便皱眉问,“引水做什么?你知道景仁宫那里的池塘是梁淑媛的心病,孩子们都还小,不安全。”
舒宁却笑道:“其实娘娘生性乐水,相信皇上也知道。这引水不是挖池子,只是在长廊两侧挖浅浅半足深的一道沟,铺下五色鹅卵石,便如溪流一般。四季养几尾小鱼,便有了生气,即便初龄他们贪玩下去摸鱼,那么浅的水也不要紧。臣妾请钦天监的大人来看过,如此风水更好。只因皇上近来忙碌,臣妾未敢奏报,自然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那里都已默许。”
听她如此细致周到地安排,彦琛倒有些惭愧方才的误会,不禁含笑道:“难为你如此费心,将此事托付给你果然是对了。”
“皇上谬赞了,臣妾只是比别人闲一些,又和娘娘一样从江南来,更懂她的心思。”舒宁落落大方,从娇小的身体里透出这份气质,益发显得干练,竟比年筱苒更有主事之风。
皇帝看了看后又问:“七夕之前能竣工么?”
“能,只是还差一样。”舒宁嫣然一笑,转身指着景祺阁道,“皇上有旨将景祺阁改为景祺轩,如今匾额未摘,内务府说新的匾额因无人题字也不敢擅制,皇上今日既然来了,不如为景祺轩题匾,相信娘娘她一定也喜欢。”
彦琛兴趣盎然,忙吩咐方永禄笔墨伺候,一行人退回符望阁,挥毫泼墨将‘景祺阁’三字一气呵成。
“将符望阁的门匾换成烫金的,但景祺轩的匾额要素淡一些,孩子们住的地方,不必太铺张。”彦琛吩咐,又看了看三个大字,提笔在左下落款,随手取下御印,一边压着一边问方永禄,“景祺阁从前谁住过?”
这些事在方永禄脑子里是最清晰的,忙道:“此处太偏僻,从前并无人居住,只有嘉乐三年时,先帝爷出痘疹,在景祺阁养过病,康复后就迁出了。”
彦琛的御印停在纸上没拿起来,愣了半晌才离手,但没再就此话题说下去,只是对舒宁道:“拿去让他们做吧,朕还有朝务,先回去了。你……别太辛苦,似乎又瘦了些。”
舒宁莞尔,只是默默将皇帝送走,回身见小满和景阳宫的两个宫女,她冷声道:“方才方公公说什么了?”
三人一愣,还是小满激灵,忙道:“奴婢什么都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