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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荷包在手里分明是沉甸甸的,周桃益发觉得不好意思,笑着接过来,毕竟相处时间长了,想到就要离别,心里终究有些难过。叶容敏走后,便翻出一些精巧的东西来,照着府里的人数和地位分别包好,亲自一件件送过去,想着她从来怯于与人打交道的模样,众人见她这行径,竟个个都好生意外。晚上晏璘归来,容敏也忍不住说:“若知道是这样好,十四弟早早给了人家名分,说不定先头那些事也不会发生。”
“这样说也没道理,人终究是靠自己活的。”又道,“二十日十四弟就走了,你费心张罗一些。”
叶容敏自然应承,夫妻俩又说些家常话,不提。
晏珅这边,因匆匆要走,许多事忙着交接,是日归来天色已黑,也因应酬酒席而微醺,周桃给他喝了醒酒汤便叫休息,半眠半醒时晏珅拉着周桃的手说:“今次离去,不知何时归来,但愿你能喜欢西南。”
周桃心中不忍,毕竟京城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他的牵挂亦都在这里,忙柔柔地笑着说:“有你在哪里我都会喜欢,晏珅,只要能时时跟着你,天南地北我都愿意去。”
“是吗?”晏珅一笑,懒懒地闭上眼睛,握着周桃的手却没有松开,口中似乎呢喃,“他到底不能信任我。”
周桃听不明白,也不愿去深究。
翌日清晨,周桃正照顾晏珅洗漱,忙着为他穿戴朝服,今日已是八月十八,是晏珅赴西南前最后一次上朝。外头却有小丫头来说:“和郡王到了,王爷请十四爷过去一起用早膳。”
周桃答应了,为晏珅穿戴好,猜他们叔侄有话说,就没跟着。果然晏璘这里容敏等人也不在跟前,而泓昀来是特特找两位叔叔求一件事的。
晏璘听罢说:“我们替你说句话不难,只是东北那里你从未去过,冬日苦寒你能忍受吗?而且你从未进过军营,即便你愿意屈居副将麾下,你到底是皇子郡王,人家总有些顾忌。依我看,你去了也未必能历练什么,旁人指不定还说你做表面功夫。”
泓昀有些挫败,其实今日来是他已决定向父亲自荐去东北,想趁晏珅还在,求两位叔叔届时为自己美言几句。没想到七叔却说这番现实的话,叫他心里冷了半截。
晏珅那里吃着早饭,慢悠悠地说:“你若真心想学东西,何必去东北,你若愿意,我带你去西南。”
泓昀一愣,他不是没想过跟十四叔,只是怕不可行便不敢提。
晏珅继续道:“不过跟着我要吃苦头,我若看不惯不会姑息你什么皇子身份,一律军法处置,你心里要有个底。别到时候受不了,我可不会轻易放你回来。”
谁知泓昀不仅没有被吓到,更起身离座朝晏珅单膝跪下说:“十四叔若肯教侄儿,侄儿感激不尽,只怕父皇那里不肯应允。”
“试试看吧,不过还是要你自己提出来。”晏珅边说着,已吃罢了。
晏璘喊他起来,说道:“你家里怎么办?留下两个女人,你不怕出事?”
这话说的泓昀好不尴尬,但还是坦言:“总不能让她们束缚了,若她们不愿好生过日子,我也拦不住。不过如雨性子好,她不会同赫娅计较,我多少放心。”
晏璘和晏珅对视无语,只是笑一笑。
于是这件事,泓昀终究在朝廷上提了,晏珅便适时提出愿意带着侄子在身边历练,皇帝那里并不意外,却没有当场答应。散朝后将晏璘、晏珅还有儿子都留下,细细地问了。
叫泓昀十分尴尬的是,父亲也和七叔一样问了自己家里该怎么办,叫他这个大男人好生窘迫。彦琛冷笑道:“你连家都无法安定,去军营里又要学什么?”
晏璘二人见皇帝对儿子如此苛责,一时也不知从哪里劝说,冷了半日,不料皇帝竟是答应了,不过语气还是满满的挖苦之态,更对晏珅道:“他若不好,朕拿你一并问罪,去了就不是什么皇子了,你心里要明白。父皇当年如何历练你我,如今你就用在他身上罢。”
晏珅答应下,三人退出涵心殿,他对泓昀道:“后日就启程,你这样匆忙,该去向皇后和贤妃辞行,就不必与我们一起出宫了。”
泓昀称是,便与两位叔叔分别。晏璘和晏珅正要出宫,淑慎不知从何处跑来,拉着她的十四叔问道:“明日还进宫吗?”
“不进宫了,许多事等着交接。”
淑慎满面不舍,红着眼睛说:“这一走又不知道何时回来,还以为你过了秋狩才走。”
“跟十四叔出去玩一日吧。”晏珅也舍不得这个小丫头。
“好。”淑慎欣然答应,转身对身边的小太监说,“找人去符望阁跟梁淑媛讲一声,本宫随十四叔出去,明日再回来。”
嗣音这边听说,也不计较,让谷雨准备好了礼物送出去,再不过问其他的事。不时舒宁抱着泓暄来,两个小家伙在边上玩,她们俩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舒宁转达了年筱苒的意思,劝她少同和郡王府来往,又提到说,“才刚来的时候听说的,三殿下今日在朝会上请愿从军去,十四爷便主动说要带他历练,本说皇上没答应,不过刚才似乎又应允了,这会儿三殿下在坤宁宫向皇后辞行。”
嗣音淡淡道:“他是该出去看看。”
“家里可就热闹了,不知道他走后,正室那位会怎么折腾新人。”舒宁说着,忽想起如雨是嗣音的堂妹,便又说,“贵妃娘娘时常自责,说她的好奇心竟弄出这样的事,说怎么皇后和贤妃偏偏选了她。”
“兴许是她的命,只盼她好自为之,恪守自己的本分。”嗣音显得很漠然,对于梁如雨的态度始终是旁观,舒宁见如是,也默默噤声了。
此刻初龄正显摆她的皮影,拉着泓暄一起盘腿坐在毯子上看谷雨和从德表演,两人也尽心伺候小主子这件事,竟是跟淑慎学了好多故事,这会子谷雨正一板一眼地背诵着,“天龙闻而下之,窥头于牖,施尾于堂。叶公见之,弃而还走,失其魂魄,五色无主……”
但见从德手里一条龙形皮影在幕布上翻腾,谷雨那老翁则做出惊惶窜逃的模样,这样热闹的场面,逗得两个小家伙咯咯直笑。
舒宁笑道:“谷雨真是用心,他们也没念过书,竟背下这么多来。”
嗣音道:“平日缠着淑慎学的,她们也不是逐字逐句理解意思,不过淑慎讲个大概的,然后教一句学一句,淑慎说既然是讲典故,就叫他们背书,莫自己胡编乱造进意思去,叫孩子们小时候记下大了改不过来。反正是玩的,我也不拘他们那么多,难得的是谷雨聪明,很多故事教一边就会背了。”
舒宁一边笑着夸谷雨好,一边过来拿了皮影看,果然是精巧细致的东西,从德手里那条龙,连五爪都做得极逼真,说着谷雨又拿出一只虎形的来给舒宁看,“这才做得好呢,跟真的一样。”
“泓晔挑的东西果然与众不同,我小时候玩得哪有这么好。”舒宁说着,绕道幕布后去比划了几下,初龄便爬过来,从箱子里拿出她最爱的兔子给谷雨,比划着要她和舒宁一起玩。
嗣音坐在那里,瞧见幕布上一龙一虎一兔,只是摇头笑:“你们太胡闹,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舒宁也不理会,翻腾着她手里的老虎就去捉谷雨的兔子,嘴里呼呼地做出吼声,谷雨那兔子蹦蹦跳跳地就逃开,猛虎却紧追不舍,如是看得初龄哇哇乱叫,躲在哥哥怀里只敢偷眼瞧。
这番热闹下,嗣音却觉得眼皮沉重好不困倦,一手支着脑袋强打精神,可渐渐的眼前场景却起了变幻,不知怎么竟置身一片丛林,正奇怪,却见初龄从眼前闪过,她竟是长高了许多,正奋力追着一只白兔。
“初龄,别跑了。”嗣音追过去,初龄闻言停下,却冲自己甜甜一笑,又指指兔子转身继续追,嗣音无奈只能跟上。
母女俩一前一后跑了片刻,忽闻猛兽咆哮,但见一头斑斓猛虎从丛中蹿出逼向初龄,嗣音本能地扑过去将女儿搂在身下,那猛虎步步迫近,将她们逼到树下。
“龄儿,一会儿它若扑来,娘会挡住它,你一定要跑开,绝不许回头,听见没有?”嗣音一边把女儿往身后藏,一边这样对初龄说。
可是身后的孩子不应答她,嗣音急着再要重复,那畜生已按耐不住,一跃而起朝自己扑来,嗣音把初龄往后一推,才说一声“初龄快跑”,但觉狂风四作,周遭金光乍起,一条金龙呼啸而出,锐利五爪揪起那斑斓猛虎便摔出数丈远,猛虎就地挣扎一番残喘起身,再要发作却畏惧金龙之势,只能悻悻而逃。
嗣音这才回过神,却见女儿朝那金龙招手欢笑,那龙点点头,猛地扑来一头钻进自己腹中。
“初龄!”嗣音惊慌喊出声,却是浑身一震,从梦里醒来。
眼前玩耍的大人孩子都被她惊到,初龄先是茫然地望着母亲,须臾就眯眼笑得高兴,爬过来伏在嗣音膝头仰望着她。
“是睡着做梦了?”舒宁忙过来,见嗣音一头虚汗,便唤祥儿去打热水,又递过一杯温茶,“快喝口茶压压惊,初龄在呢,都好好的。”
嗣音喝了茶,方才梦里一幕却仍在眼前,她的心突突直跳,不亚于梦里见到老虎的惊慌,这个梦太神奇,金龙入怀意味着什么?若腹中胎儿是泓曦,难到就是真命天子?
她下意识地伸手覆住肚子,心里是十万分的不安。
“不舒服吗?要不要叫太医?”舒宁很紧张,作势就要喊人,嗣音忙道,“不必,我很好。”
“做了什么梦?竟吓得一头虚汗。”舒宁绞了热帕子递给她,嗣音接过自己拭了汗,随口敷衍道,“梦见初龄掉水里去了,我这才吓得喊出声。”
舒宁笑道:“只是梦,可别多想。”
“是啊,别多想。”嗣音跟着感叹一句,那个梦绝不能对任何人说,说出去就是祸,可是为什么会梦见金龙入怀?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她从没想过什么帝位皇权,为何……抬眸见从德收拾初龄的皮影,突然想起方才他们玩耍的情景,便安抚自己是见了那一幕才会影射到梦里去,正如舒宁所言,只是一场梦,千万不可多想。
此时外头有方永禄的小太监来,从德迎出去,须臾回来说:“方总管说皇上一会儿过来。”
舒宁便道:“我也该走了。”
嗣音也不勉强她,只让谷雨送出去,而初龄也玩累了,倦倦地窝进自己怀里要睡。嗣音哄着她,虽看着女儿安然满足的模样,心里却还是方才那一幕,梦里的初龄毫不惧怕猛虎金龙,反而笑嘻嘻冲着它招手。
“丫头,你可知娘心里有多忐忑?”嗣音把脸贴在初龄的面上,“娘这一次真的是给你生弟弟吗?”
谁知皇帝转眼就到,嗣音尚没来得及把女儿给奶娘抱着,彦琛便进门了。瞧见这光景,一边过来抱过初龄,一边还嗔怪说:“她越发大了,你抱着小心身体。”
“哪里那么金贵。”嗣音笑,但还是发现被女儿搁着脑袋的那只手麻木了。
“你看手麻了不是?一来怕你伤身体,二来失手摔坏了初龄怎么办?”彦琛这样说,径直往楼上去把女儿放到小床上,嗣音缓缓跟过来,嘀咕一句,“皇上又是特特来看女儿的?”
“是有事要同你商量,我们去阁楼坐。”彦琛这般说,便挽了嗣音去楼上,这一去竟是待了大半天没下来,且静静的,奶娘在楼下陪着初龄,竟什么动静也没听见。
而淑慎今日出宫去,也不必等她从书房回来开饭,故谷雨早早都准备好了,心想让皇帝和嗣音早些用膳,本要上去问一声,却被方永禄拦下了。好容易黄昏的时候,听见初龄醒来的动静,她睡前也没吃什么,这会子便闹着饿了,缠着奶娘哭得可怜,终是把那对人儿闹下楼来。
便听嗣音吩咐谷雨拿点心,片刻二人抱着女儿下来,初龄窝在彦琛怀里委屈得很,直到见满桌的点心碟子,这才笑起来,心满意足地抓得满手都是正吃得欢,却没有察觉母亲的失落。
而后一家人用了晚膳,平日初龄不肯好好吃正经的饭菜,嗣音必要和她磨一场,往往弄得女儿哇哇大哭,她又气得半死。今日却纵容她,她不爱吃饭菜便不吃,爱拿点心当饭便由她吃多少。
谷雨和祥儿在旁边看着,还以为是因皇帝在主子才不和女儿计较,谁能想到吃了饭皇帝回涵心殿去忙,主子转眼就对她们说:“把初龄的东西收拾收拾,留几件玩具就好,其他的都包起来。”
谷雨心里发慌,怯声问:“怎么了?”
嗣音却面色平静道:“明日要送初龄去护国寺,是皇上的意思。”
谷雨好惊讶,“怎么突然要去那地方?去多久,几时回来?”
“等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接她回来,也不是天涯海角,我想见出宫便是了,你们别做出舍不得的模样,叫我情何以堪?我这里忍得也辛苦。”嗣音倒坦诚,便催促他们去整理东西,还嘱咐说,“那套皮影给她带着,她最喜欢的东西,没得回头哭闹。”
吉儿祥儿也舍不得,嘀嘀咕咕地去整理初龄的东西,都奇怪为什么皇帝要把宝贝女儿送去庙里,那地方又不是好玩的。奶娘过来问她是否要随行,嗣音便叫她暂留宫里,虽然初龄不吃奶了,但到底奶娘照顾她最知冷知热,孩子总是要回来的。
如是忙碌好一阵,涵心殿那里来人说万岁爷今夜不再过来,嗣音也松口气,自己搂着女儿睡一夜,幸而夜里没有再梦见白日那场梦,可半夜醒来仍觉得恍惚,唯有身边的小丫头呼呼睡着是最真实的,可她明日就要走了。
这一夜竟过得飞快,转眼天明,嗣音因没睡好而精神不济,强打精神查看初龄的东西,抱着女儿亲了半日,含泪问她:“去了护国寺会想母妃吗?小丫头,你倒是喊一声娘好不好?回头接你回来要是不认得娘了,我一定打你屁股,记住没有?”
初龄仿佛知道自己要出门似的,竟格外得兴奋,歪着脑袋听娘亲讲了这般日,照着嗣音脸上就猛亲了几口,只是那声“娘”终究没叫出口,她还是那样矜贵。
不久皇帝派来的轿子到了符望阁门前,竟直接是羽林军的侍卫来接了,有彦琛安排的老嬷嬷相迎,嗣音把女儿交给她,转身就要落泪,老嬷嬷忙安抚说:“娘娘很快就能见到公主,不要太忧伤,保重身体要紧。”
嗣音忙敛了泪容道:“嬷嬷传本宫的话给明源大师,说他辛苦了。”
老嬷嬷连声答应着,抱了初龄便上轿子去了,初龄还乐呵呵地朝母亲挥挥手,待帘子落下看不到娘了,她也只是愣了愣,而后就仿佛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