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嗣音欣然,顺着指过去点着一个着绿纱襦裙的姑娘说:“就是那孩子,是扬州知府的女儿,出身是极好的,就是自小没有母亲在身边,孙知府怕女儿被继母欺侮也没续弦,所以性子烈一些。”
“竟也是江南女子,若是娘娘这样的性子就更好了。”叶容敏总算是喜欢的,说,“我再看看吧,总也不着急的。”
嗣音颔首,她便离开回自己的位子去。转眸来看上首,彦琛那里果然抱着初龄不放,似乎又在教她说话,眉宇里虽依旧是宠溺的,可嗣音却觉得与从前略有不同。心想大概他也着急初龄不开口,只是不知道皇帝心里另有隐忧。
宴席过半,容澜觉得有些闷热,年筱苒便让络梅织菊搀扶她到寝殿去休息,泓暄却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喊着“母后、母后”地就扑向皇后。幸而年筱苒眼疾手快,一把将儿子拦下,打了几下屁股骂道:“你瞎跑什么,要是撞着母后,看我不打死你。”
容澜那里的确因为泓暄突然跑出来而一紧张,只觉得腹部有微微收紧的感觉,心里不免慌张,又不想年氏吓着孩子,正要开口说话,却是“哐”的一声清脆响起,更将她三魂七魄惊去一半。
众人不免朝那声响看过去,却见一个穿着绿纱襦裙的秀女指着另一个怒道:“你究竟想怎么样?笃定要在皇上、皇后面前闹吗?”
一个秀女如此失态,不免叫人咋舌,嗣音见是孙夏菡,心里不禁恼火,这个孩子实在太没有分寸,若改不掉这样的性子,她也不愿已让叶容敏收这样一个儿媳妇,正想着,耳边淑慎突然大喊:“母后!”
嗣音倏地转身看过来,所有人也跟着将目光移到上首,皇后那里竟已是站不住,作势就要跌倒下去了。
景阳宫一时慌乱,只听得“传太医”的声音此起彼伏。
不久宾客尽散,只有宫里几位妃嫔等在那里,御医馆的太医几乎全都到了,皇帝铁青着脸问他们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太医也如实禀告,言明皇后早产是极其危险的,最后极可能保不住胎儿。
彦琛却怒斥道:“朕问的是皇后,皇后会不会有事?”
太医战战兢兢,也不敢说满口话,只道:“微臣实在不敢断言,一切还看娘娘自己了。”
“废物!”只因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本就满腹愁绪的彦琛自然抑制不住怒火,“如果皇后有任何闪失,你们统统提头来见。”
“皇上。”嗣音忍不住到他身边去,握了手轻唤,“娘娘那里还指望皇上支持她的。”
年筱苒也过来呵斥太医:“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进去。”待那些太医离开,她瞧见远远跪在门口的那几个秀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喝令梨乐说,“统统给我送去暴室,让她们一辈子留在宫里做奴役。”
倒是舒宁拦住了,劝道:“此刻更改忌讳打杀才对,不如叫她们去为娘娘祈福。”说罢拦了梨乐,也不管皇帝贵妃同不同意,就去带走了那些秀女。
嗣音在边上一言不发,方才是她握着皇帝的手,此刻已被他反手握住,而他知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她的骨头几乎都要被捏碎了。
却是此刻络梅从里头出来,满面泪痕地跪下说:“娘娘要奴婢带一句话给皇上,若有万一,求皇上一定舍弃娘娘抱住孩子。”
彦琛的眼里似要喷出火来,沉甸甸地一字字对络梅道:“你去告诉皇后,她若敢离弃朕,朕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她。”
络梅那里泪如雨下,连连叩谢皇帝,便转身进去将话带给容澜。如是一众人等在外头更是心急如焚,彦琛握着嗣音的手始终没有放开,衣袂交叠之下,唯有嗣音感受到他的颤抖。
因知皇后七月才临盆,彦琛一直安慰自己不要过早的紧张,故而对今日这突发的事没有半点心理准备,他不愿失去容澜,更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个孩子。
年筱苒、古曦芳等一应等在边上,见皇帝只握着梁嗣音不放,心中各是滋味。不久宋蛮儿匆匆赶来,她因害喜而全无平日光鲜的神采,苍白的脸上书满焦虑,难得瞧她这正经的模样,竟也是动人可爱。年筱苒忙过去嗔道:“你来做什么,保重自己才好。”
她只默默地说一句:“我担心娘娘。”
另一边翊坤宫里婆媳俩得知这一消息,却全无此番心态,她们才不会知道皇后为了泓昀费下多少心思,此刻尽盼着她母子不能平安,已在暗中窃喜,静堇在一旁看在眼里,也心生厌恶。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产房里毫无消息传来,那些个太医也仿佛是怕了皇帝,本该时时刻刻出来报消息,此刻都缩在里头不敢出来。天气炎热,众人都有些体力不支,年筱苒让呈上绿豆汤给大家补充体力,皇帝也只喝了一口便撩下了。
此刻泓暄的哭闹声突然传来,年筱苒大怒,跑来儿子这里就打了几下,骂道:“你还有脸哭,等我回头再收拾你。”
泓暄见母亲责难,更是害怕得大哭,搅得人心烦意燥,年氏脾气不好,便更要责打儿子,古曦芳等忙来劝开,说皇上脸上不好看,便要宫女嬷嬷把泓暄抱走,送去承乾宫让泓晔带着玩,方才消停下来。众人又默默退回自己的位子,可孩子的啼哭声消失,彦琛的浓眉仍不见散开半分。
正当彦琛忍无可忍要方永禄派人进去问消息时,织菊又跑出来说,“皇上,娘娘想见梁淑媛。”
众人均是一愣,可嗣音已从彦琛身边站起来,她毫不犹豫地想要进去,但是皇帝的手还没松开,而因她早就被握得麻木了,竟忘记自己还在彦琛的掌心。
“皇上。”她轻轻唤了一声,彦琛那里才醒转过来,放开了手说,“记着朕的话,保皇后周全。”
“是。”她应下,转身跟着织菊匆匆而去。
原来是到了决断的时候,太医告诉嗣音,此刻若决定保住皇后身体,便可用药让孩子胎死腹中,而后催产生下死胎,对皇后身体的伤害相对少一些,倘若皇后此刻执意要自己生,极可能耗尽所有元气,孩子未必能存活,而娘娘的性命也势必难保。
这样的时刻,皇后却不再让人去问皇帝,而是把嗣音叫到了面前。她痛苦难当,孱弱不堪,见嗣音到了眼前,眸中徒增几分光彩,一边说话一边已泪如雨下。
“你告诉太医,我要生下这个孩子,不论皇上那里怎么说,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嗣音你如今也做娘了,如果初龄没有了,你觉得自己能熬过那份痛苦吗?可那么多年,我一次次熬过来了,不是为别人,也不是为自己,全是为了皇上。”
似乎又是一阵宫缩让她剧痛难忍,待喘过气来,又握紧了嗣音说,“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可是老天却把这个孩子赐给了我,嗣音,这辈子我想为自己活一次,你懂吗?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即便用我的生命去交换,即便皇上不喜欢他,即便他将来可能根本不能长大,我也要生下他。我是个失败的母亲啊,我不能再对不起这个孩子了……你告诉太医,告诉太医皇上说了,要保孩子。”
嗣音眼泪朦胧,因皇后那句“这辈子我想为自己活一次”而痛心,试想她一次次熬过丧子之痛,该是多大的毅力,若换做初龄此刻离开她,她未必能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我若就此去了,告诉皇上原谅我的任性,告诉他容澜这辈子想为自己活一次,我对不起他,但求他不要迁怒那个孩子……”容澜握着嗣音,手指几乎掐入她的肉里,也非她故意用这样大的力气,而真真是到了生命之重,“你要好好陪在皇上身边,不要离开他,如果孩子活下来,像照顾初龄那样照顾他……”
嗣音已泣不成声,毫不犹豫地连声答应她,“我都会做到,但是也求娘娘不要离开皇上,他不能没有您的。”
容澜点头,渐渐松开了手,嗣音起身来喝令太医和接生婆,“皇上有旨意,一定要保住孩子,你们也必须全力保住皇后。”
众人有那一句保住孩子的话,便能放开手来帮容澜生产,嗣音退到了外头,隔着一道帘子等待里面的动静。
她自然还记得自己生初龄时的痛苦,健康如她都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何况皇后年龄、身体,分娩都不在最佳的时候。而这个不足月的孩子,到底能不能活下来也是未知的,极有可能皇后拼尽全力生下的孩子活不过一两天,而她也为之付出性命。母子俩若双双离去,届时她要怎么去面对彦琛,这一假传圣旨的罪名,她扛得起吗?
可是,面对这个为晏珅奉献了一生的女人说她想为自己活一次,就算把刀架在嗣音的脖子上她都不愿意去拂逆她,这个世上女人本就艰难,而宫里的女人皇帝的女人是更加的艰难,能有几个可以为自己活?在这样生死的关头还要剥夺她的权利吗?
里头有接生婆鼓励皇后用力的声音传来,突然又有太医急忙叫取参片给皇后含服的话,嗣音浑身的筋肉都紧绷着,只觉得一阵阵寒意从脊椎往上窜。
“梁嗣音!”忽而皇帝的怒声响起,彦琛不知怎么得到了里头的消息,竟不管不顾地跑了进来,他怒视着嗣音,为她违背了自己的意愿而愤怒,更为皇后的生死而心痛。
嗣音浑身颤动,一时无言以对,这两个人,她终究要负一个,出于一个母亲立场,她不得不偏向皇后,可是眼前的人方才分明嘱咐她一定要保住皇后,而她也答应了。
就在两人对峙无语,仿佛皇帝的震怒一触即发的时候,里头突然有婴儿啼哭声传来,这一声仿佛天籁佛音,顿时净化了所有人的戾气和哀愁。
络梅因激动而涨红了脸,冲出来跪在皇帝和嗣音面前说:“娘娘生了小皇子,母子平安,皇上大喜,母子平安啊。”
嗣音蓦然松口气,最后支撑身体的那一分力气消失,软绵绵地跌倒下去,竟是不醒人事了。众人又一阵忙乱,好容易让她苏醒,那里过来一个太医为嗣音把脉,面上竟是愣了一愣,忙着叫人再将嗣音放平,又仔仔细细地搭了脉搏,转身来带着不可思议地神情禀告皇帝,“恭喜皇上,梁淑媛有喜了。”
这么多的事情都在一天发生,彦琛那里不免有些茫然,大概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这一切吧。然此刻小皇子的襁褓已送了出来,虽是不足月的孩子,胎脂却很厚,白乎乎地蒙了一层,看着有些吓人。
彦琛伸手接过这个儿子,这个他从未期待过的孩子,可他就是倔强地来到这个世界,甚至几乎夺去他母亲的性命。他欢喜不起来,可心底终究软了几分,他又怎么能去厌恶容澜拼命为他生下的儿子呢?
但见一个太医跟出来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此刻脉息平稳,只需假以时日静养补回元气,不会有大碍,但是这几日忌搬动,最好是留在景阳宫,待出了月子在搬回坤宁宫去。”
此时年筱苒等已得了好消息进来,她听见这句话无不欢喜地说:“自然就住在这里了,等娘娘出月子再回去。”
太医又道:“不瞒皇上,娘娘早产竟是好事,小皇子出生时脐带已绕在脖子上,倘若在娘娘腹中再等两个月,只怕会越缠越紧,到时候会更危险。小皇子虽然不足月,但胎位已倒过来,所以生产顺利,而且生命力又强,比一些足月生的孩子还好。”
众人听见不禁唏嘘,年筱苒稀奇地上来说:“这孩子竟是笃定要来到这个世上的,皇上,让臣妾抱抱小皇子。”
彦琛将孩子交付给她,众人便围来看,他则回眸去看躺在一边美人榻上的嗣音,各种情绪纠葛着,眼眸里竟透出淡淡的恨意,自然这份恨,自然因爱而生。
嗣音瞧皇帝的眼神也带了怯意,虽然得知自己怀孕,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心里怕彦琛不原谅她的“背叛”,见他此刻眉宇间仍挥不去的淡淡愁绪,心里头更痛。
“听说梁淑媛也有身孕了。”古曦芳无意识地走到两人中间断开了他们彼此的目光,她没有去看皇帝,而是笑着来问嗣音,“去年此刻你开始阵痛,而后隔日生下初龄,这会子又得了好消息,五月初三竟是你的福日。”
年筱苒那里得意地接嘴道:“可见我的泓暄是有福气的,他的生辰上总有好事发生,明年此时他又能借着弟弟的光大摆生辰宴席,而蛮儿和梁淑媛的孩子也落地了,到时候宫里头该多热闹。”
“梁淑媛的喜脉确诊无误吗?”刘仙莹那里似乎更谨慎,立在边上问了这一句。
太医忙道:“喜脉是最容易发现的,臣确定娘娘有了身孕。”
“筱苒,这里交给你了,告诉皇后她辛苦了,朕三日后便来看她。你们忙完也散了吧,让皇后清静清静。”可皇帝看起来完全不如女人们兴奋,只是淡淡地嘱咐贵妃后,便带着方永禄离去了。
刘仙莹过来对嗣音说:“臣妾送娘娘回符望阁吧。”
年筱苒也道:“先散了吧,过几日再过来,娘娘也要静养。”又叮嘱宋蛮儿,“你别上窜下跳的了,身子要紧,有什么需要的就让念珍来问我要,害喜厉害也是好事,说明孩子生命力强。”
众人自然应了,便有耿慧茹送宋氏回宫,刘仙莹送嗣音回去,古曦芳和王选侍留下料理和照顾皇后,不多时皆散开。年氏把孩子抱还给奶娘时突然想起来,吩咐宫女道:“赶紧派人去隆禧殿把武婕妤叫回来,至于那几个秀女,嘱咐敬事房各打二十板子,叫她们记着教训。”
“娘娘,还是算了,没得打打杀杀的,咱们看着皇后呢。说起来孙秀女还是有功劳的,这一吓把娘娘吓得早产反而一切顺利,指不定足月生,孩子脐带绕紧了就什么也说不准了。”古曦芳劝和,笑道,“她们只怕个个都吓死了,不用打就记着教训了。”
“罢了,那个孙夏菡真是叫人气得牙痒,回头自有教训她的时候。皇后和梁淑媛还说把她指给七爷家的泓昕,就这样子送过去,还不叫贤王妃头疼死。”年筱苒又气又好笑,“你可别把功劳挂在嘴边,叫她越发得意了。”
“自然自然。”古曦芳应着,便也催促宫女去找武舒宁。继而和年筱苒过来喝茶歇口气,贵妃却说,“皇上好像不高兴呢,方才似乎梁嗣音对太医假传圣旨了,竟是要保孩子,你看皇上当即怒的,幸好孩子平安生下来,不然真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曦芳不语,只是静坐一边,年筱苒又道:“她生孩子那会儿,名字早早就起好了,说儿子就叫泓曦,女儿叫初龄,我看泓曦这个名字是不会给小皇子了,方才皇上都没多看孩子几眼,抱在怀里时也是心不在焉,起名字的事更是没有提过。”
曦芳笑道:“这些话娘娘和臣妾说说便罢了,娘娘若听见,会伤心的。”
“谁知道呢,谁知道皇上心里想什么,瞧他今日和梁淑媛的光景,恐怕又要闹一场,自打她进宫后,皇上哪回不开心不是因为她呢。”年筱苒摇头。
曦芳道:“可皇上因为她更多的是开心,这一些已是娘娘和臣妾等人给不了万岁爷的了。”
年贵妃愣了愣,苦涩一笑:“你说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