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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雅茫然地看着幼儿园,觉得视线又在打转。
这几年来她好像反应迟钝了很多,也许和生下小舒后的体质有关系。
她不太能承受突然的变故,怎么也回不过来神。
当初偷渡到国外呆了一个月,思念蚀骨,她的病情好转,又偷偷地回来,从此像一缕游魂,远远地保持着距离,守着小舒。
她回国他势必知道,却没有找她的麻烦溲。
阿雅那时候是感激的,觉得他默许了。
她想起两年前,终于盼来了他把小舒放进托管的小班,那意味着她能远远地看看儿子了。
可是她只去了一次,当天他就给小舒办了手续,小舒再也没出现过恧。
后面足足七个月,她不知道小舒在哪里。
他不会跟她发难发脾气,他历来是不动声色的人,他根本都不屑找她谈一谈,给个警告,他狠起来,一击致命。
那样的折磨她受不住。
这些事想起来,把她带入了一个深渊。
越想,越糟糕,越绝望。
最后,不得不正视起昨晚的对话。
阿雅盯着自己的双手,骨节攥得凸起了薄薄的皮,越看越森白。
她突然扯嘴,轻轻笑了一下。
眼前戴墨镜的男人一愣,听得出这股笑声下轻声的自嘲和绝望。
“把你的手机给我,我和他说。”
男人思考了下,拿出来给他了。
……**……
席城今天一切按部就班。
早晨出发晚了些,阿嫂说小家伙有点怏怏的,叫了几次都不起床。
他去儿童房看过,探了下额头,丢下一句:“今天可以不去上学。”
关门后,倒是听见里头床上有动静,不晓得是在欢呼还是打滚。
臭小子。
身体底子差,很容易低烧,昨晚也是他下手重了,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委屈,小嗓子扯着哭了挺久。
去席氏大厦的路上,他望着窗外,想了想,打了个电话。
下头人还挺奇怪,问了句,既然小少爷今天不去幼儿园,为什么还要派人去。
他不讲话,那头就噤了声。
说是席氏,也不像个正经的公司,一栋楼空了好几十层,他骨子里说不准是个粗人还是个雅人,登高望远,就在最顶层设了一层办公室。
外面的大坪的露台,是一个空中泳池,他偶尔会在这里游泳,躺椅就在天台边缘,没有任何防护栏。
坐在那里晒太阳,三十层的深渊底下,车水马龙,整个香港尽在眼底。
眯起眼睛,想起那么多年前在新界,单枪匹马杀了铁头七,二十七条街的管理权落到手中,大小场子,两个码头垄断。
那时候,真能不要命。
在席汉文猝不及防被砍掉一只左手时,他崭露头角,大家一夕之间认识了一个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豺狼。
坐稳这个位置,他不过二十七岁。
那时他不知道会遇上一个比自己小十四岁的女人。
那时他左一个,右一个,上那些被他削下去的大佬们的青妇女人,给所有兄弟看,给敌人看。
那时,他太无所谓了,他们这样的人,婚姻算个屁,此时万人之上,想c谁的女人都行,下一刻便不知横尸在哪。
大家都劝他,一个张韵玲换油尖旺,换少说四五年的稳定,换造船业龙头张氏,值得,太值得了……
他这辈子后悔的事不多。
娶张韵玲算其一。
五年后,叼上那么一个还在读中五的小女孩,算其二。
……
秘书递过来手机,他正低头在文件上鬼画符,签了字一扔。
太阳晒得眼前有些黑,他一时没看,蹙眉按了键,低沉懒散地喂了一声。
“我答应。”
被晒久了,他慢慢起身,只穿了一条泳裤的精装身躯,小麦色的皮肤被阳光照得似乎蒙了一层蜜色光芒,那些蜜色下,肌肉紧紧扎实。
他有点恍惚,兴许也不是恍惚,顿了顿,目光望远,问道:“你讲什么?”
阿雅知这个男人性子向来冷酷恶劣,这样故意的难堪也不是一次两次。
她很麻木,“昨天晚上你说的交易,我答应。”
那头就没话了。
很长时间没出声。
她不知道他什么心思,像没了所有力气一样,着急道:“小舒在哪里?他今天没来上学,你不要故技重施,席城,你不能再把小舒藏起来,”
席城把手机给了秘书,拿过浴巾拂过头顶。
没有吩咐,秘书却是个长期在他身边的,很知道做事,已经接起电话。
“阿雅小姐,我是城哥的秘书斯林,您在那里等着,我让司机过来……”
秘书的声音消失不见,他把头顶的浴巾拽下来,一跃,又钻进泳池。
池水表面被太阳晒热,底下却冰凉,他闭气在里面一动不动,周围安静,心也逐渐才清凉下来。
想起早晨给保镖打的那通电话。
够瞧不起自己的,把电话给秘书干嘛呢,不都早打好算盘了。
做了无耻的事,到底还是不想听她的声音。
穿上衣服回到办公室,席城打了几通内线。
不一会儿,大小堂主们,各子公司的经理们都来了。
先是开会。
会议和别的公司会议不太一样,烟雾缭绕,踢桌子椅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出了什么事,打打杀杀骂娘声不断。
席城没怎么说话,瞅了眼几个元老,不指望把他们教的像个斯文人了。
他看了几次时间。
下班的时间,安排来了车,他坐上去,闭目养神。
睁开眼睛时,秘书斯林打开车门,告诉他应酬的地方到了。
这一顿饭吃到八点过半,一整面的环形落地窗,窗外的霓虹熠熠生辉,照得整个香港城像一个璀璨的玻璃瓶子。
散局时,对方的公司公关做的足,许是向不知谁打听了他的喜好来着,立刻说马上就是下一场,兰桂坊最高级的夜吧。
他抽着烟,淡淡地笑。
看了眼腕表,秘书斯林立刻礼貌的和对方公司说了声。
席城去了趟卫生间,出来酒店车已泊好。
司机开车,问他:“城哥回哪儿?”
他把烟丢出去,车开得快,烟雾被风剥尽,打了个璇儿就消失了,他歪回座椅里,两条长腿挤在前座后,懒散地叉开,仰头双手叠在脑后,四肢舒张扯得修身的黑色衬衫生了褶皱,又笔挺无比,笑了似的——
“老许,你说我回哪儿,回家啊。”
老许诧异,给开车多年,也不见几时城哥说要回家。
住处很多,香闺更多,地点记不住,有时城哥皱着眉头想半天,想的烦了,会说‘那个五号’,‘那匈挺大的叫什么来着,去她那儿’。
只有后来出现了阿雅小姐,城哥最记得牢,去得勤,不管进不进屋,喝醉了,清醒着,上了车就说要去小洋楼。
这几年倒好,干脆两点一线。
……**……
车在五百米的地方,席城叫老许停住了。
他拎了西装外套,下车,一手抽烟,一手插在裤袋,那西装外套就别在西裤侧和他的手腕间,来回地扯。
小洋楼是白色的,两层,不太,前面后面都带了院子。
一直被阿嫂打理得很好。
晚上,庭前挂着的灯会开两盏,还有绿色的地灯。
席城站在镂空的雕花门前,也不动,视线静静地,仿佛能够穿透那扇正门,再拐个弯,直达客厅。
房子里每个窗户都亮了等,客厅的灯最亮,隔这么远,他依稀听见了说话声。
小孩子的声音温吞吞的,许是高兴坏了,有些嘹亮。
大人的声音呢,细细慢慢的,每一句话前头都叫一声‘小舒’,好像要把这几年积攒的喊出来。
那道柔柔的声音,温柔得这个夜,仿佛风都没有了。
一根烟燃尽,又站了会儿,他才低头进屋。
自己按得指纹锁。
客厅走廊外头传来开门的声音,席嘉舒明显感觉到背后妈咪的身子猛地一僵。
“是爹地回来了。”他回头,黑乌的大眼睛也有些担心,看向妈咪。
阿雅的视线还在他的小作业本上,身体里血凝了几分,面上强作镇定,“是呀,小舒继续做作业。”
母子俩坐在地板上,下面是蒲垫。
她在儿子小小的身子后面,半圈着他,小家伙两手趴在茶几上,要写作业,她便不能握他的手,目光一寸一寸地流连着儿子的小胳膊小腿,后脖子那里干干净净滑滑的白皙皮肤,她摸着小家伙头上的发。
瘦瘦的,可是一头头发乌黑亮亮的,可能剪得勤,整整齐齐还有些硬。
像了那人。
脚步声穿过了走廊,沉稳的,走的也不快,越来越近。
席城把西装外套和车钥匙扔在斗柜上,换鞋的时候略抬了下眼。
阿嫂正端着两碗海鲜粥出来,也定了定,唤了声,“先生回来了。”
男人的目光从一处漫不经意地落下,点了下头。
换上棉拖时小家伙从女人的手臂处扭过脑袋,开心的心情写在小脸上,弯弯的眼睛,“爹地!吃晚饭了吗?”
他哼了一声,不作答。
长腿跨上台阶,行走在宽敞的客厅里,身上淡淡的酒味就散开了。
阿嫂说,“先生,等住,我给您端杯茶。”
他双手插袋站着,没什么表情,又点了下头。
转了个方向,手臂修长,绕过她头顶拿了电视的遥控器。
阿雅一瞬间停住呼吸,动也不动。
席嘉舒没有察觉到,仍旧在问,“妈咪,这样写对吗?”
她慌乱回神,低头去看。
头顶的阴影这时却盖下来,酒气混着熟悉的浓烈气息盖下来。
席城扫了眼,蹙眉敲了下小家伙的脑袋,“错了,呆瓜。”
阿雅的手本就放在儿子的小脑袋上,他没注意,敲下来时那硬邦邦的骨节一并也把她的手指尖敲了去。
她缩了缩手指。
这个动作被席城看到了。
他仍旧没什么表情,也很快起身。
但没走开,身躯太高,阴影投到了身前女人的背脊上,她弓背坐着,这会儿才看出来身形有多消瘦,他目测过去,比了一下,手掌微微打开,就能扣住她的腰宽。
又觉得自己是有多无聊。
开了电视,斜斜地躺进了沙发。
电视声音小,屏幕大,光线一跳一跳的,在她莹白的脸上。
长长的头发一束,散在后面,她头一动,那些长发就在她的衣服上颈子里缠扯,一丝一丝,弯弯绕绕的黑。
阿嫂把浓茶端过来时,他正看到她躬身下去,衣服领口下露出来的一抹白色。
喉头一动,他转眼去看电视,端过浓茶大喝一口。
客厅里电视没有声音,沙发处也没动静。
女人和孩子的声音温温柔柔。
“妈咪,是你给我取的名字吗?”
阿雅没答,眼底落寞,微笑了一下摸他小额头,“小舒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但是啊写起来好慢,考试的时候最吃亏了,笔画太多,而且写错了老师会扣分,真是过分。”
身后茶杯落座的声音和男人略阴沉的嗓音:“那么多废话,叫你阿猫阿狗你才舒服了?”
小家伙也不是真怕,可是妈咪在,特别想撒娇,紧紧的攥着妈咪的衣袖,像找到了靠山。
阿雅到底回头,看向了他。
他的视线不知道多久前就在看她,冷冷沉沉的,四目相对他也不撇开了去,话是对着儿子说的,“写完了上楼睡觉。”
小家伙撇了两下嘴,嘟起来了。
阿雅很不舍,很不想动。
今天是他开恩,她知道的,下午司机把她放在这里,她都以为在做梦。
见到小舒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就止不住。
阿嫂也跑过来,抱住她就大哭。
见不到儿子时,她总是设想,见到了要跟小家伙说些什么,带他去玩什么。
真正见到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珍贵,就算是陪他做会儿作业,都是特别好的。
她帮忙收起小橡皮和本子,手一刻也不愿离开儿子的身体,拉起那只小小的,柔软的手,“小舒,来,妈咪送你上楼。”
“妈咪,我不要你走。”
听到送,小家伙就提起心了,鬼灵精,看向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又抖着胆子说了句:“别的小朋友每天都能和妈咪在一起,为什么我不能?”
遥控器落在沙发上的声音,不轻不重。
无人说话。
小家伙一缩脖子,还是很气愤的,可是不敢再说,呼哧呼哧扁起嘴。
“小舒,到妈咪这来。”
阿雅挂上书包,弯腰把他抱起,四岁了,她初初抱住,觉得还是有些沉的,也许是她力气太弱,他的体检表上写的斤数还不达平均值呢。
她走上了楼梯,离身后那道视线远了,才梗着嗓子轻声安慰,“妈咪给小舒洗澡,妈咪还给小舒讲故事……妈咪不走。”
小家伙不笨,仔仔细细来看她的脸,她尽力笑着。
席嘉舒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落了落,等了一会儿再抬头,朝她露出一个笑容,一双小胳膊,紧紧地抱住她的脖子。
没有言语,反而更痛。
阿雅抵着儿子的脑袋,慢慢地呼吸,呼气,散尽眼底的雾。
……**……
母子俩心意是想通的。
席嘉舒在卫浴间的浴缸里赖着,不想出来,阿雅就不催她。
阿嫂上来,不忍心拆散了,把浴霸全部开了,又开了换气装置。
小家伙在她身上腻歪到困呼呼的,阿雅给浴巾过了,一同阿嫂帮忙,弄回了儿童房的小床。
再舍不得,睡觉了之后很乖的,阿雅给捂好被子,又替他整理明天要穿的小衣衫,书包之类的。
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了,她坐在床头发呆,静静地盯着睡得红晕的脸蛋看。
席嘉舒的小书桌就在床边上,阿雅打开抽屉看了看,男孩子的小玩意儿挺多,时兴的玩具,席城没少他的。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席城对她狠,对孩子还算不错,吃穿用度,一般家庭的孩子比不上。
刚才看父子俩的关系,不说亲密,也并不僵冷。
阿雅打开桌边的一个小本子,去年她送的,扉页打了卷儿,估计经常翻开,小家伙鬼画符,里面没写几页。
她一页一页看下来,心脏抽得越来越厉害。
最后写的是昨天的事,被爹地打了,很委屈,机器人是拼音,说机器人模型机旧了,没打一百分,爹地不给买新的。
化了个小小的鬼脸,说也不知道爹地小时候有没有打过百分呢就来要求他。
阿雅莞尔,再往下看,却笑不出来。
后面的全页重复只有一句话:妈咪,想你,好想你呀妈咪,小舒特别想你……
她捂着眼睛站起身,在房间里徘徊了很久。
她知道宝宝有多想她,怎么不知道呢,在爸爸那里受了委屈,想要找妈妈依靠。
可她多无能呢。
梦做完了,回到现实了,残酷冰冷的现实。
……**……
席城一直坐在沙发里没动。
浓茶喝了两口,已经凉掉。
楼梯上下来脚步声,他盯着电视,不晓得在放什么,主播的声音掐着嗲,他目不转睛,倒像看的认真。
下来的女人,脸色白净,人也安静。
她在客厅中央停了停,拿好了自己的包,才走过来,离沙发三米远,没抬头,平平静静地问他:“在这里还是哪里?”
席城拿遥控关了电视。
长腿交叠搁在茶几上没动,目光这才挪了过去,盯住她微微低垂的脸。
他不讲话,不讲话时薄唇抿着,可是嘴角天生有些上翘,像在似笑非笑。
阿雅目光有点涣散,是累的缘故,看着他英俊沉默的五官,“要吗,不要我回去了。”
他看着她,客厅的光线明晃晃,可是他的眼睛像两个漩涡,瞳孔的颜色很浅,仿佛一览到底,却又仿佛,深沉的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了。
然后他起身,点了根烟,抽完那根烟随手拿了把茶几下放着的车钥匙。
那么多,他拿的是一辆宾利的钥匙。
很老的款式了,零几年的车。
阿雅走到外面,看见那辆车,停了停,才像若无其事上去了。
他车很少开的这么猛,阿雅不敢睁开眼睛,车窗四闭,她还是能听到缝隙鼓起的巨大风声,剑刃一样,刮裂她的身体,偶尔睁开眼睛喘气,看见前方飞过去的车辆,她都怀疑,下一秒就会被撞死。
撞死也就好了。
可是没有。
车停了,她跟着进了酒店,是他名下的私人酒店。
电梯上去的时间很长,他抽了根烟,她发现他如今的烟瘾很大,但她被呛得什么也不想说。
走廊很长,走的这段时间里,她一度想转身拔腿就跑,可是再抬头看着前面不快不慢,甚至可以说是潇洒恣意的背影时,她又抬不动脚了。
席城输了密码,停在门前,转头看她。
头顶是一盏壁灯,同他额头一般高。
照着他的脸,他的黑色衬衫,他笔挺修长的侧影,眉骨是眉骨,眼睛是眼睛,每一寸线条都可以衬得上芳华霁月。
他真的很好看。
这么好看的男人,为什么是一个恶魔。
她面无表情地进去了,他随后,门关上的瞬间就把她狠狠底在了门面上。
屋子里黑漆漆的,有总统套房的馨香,这味道也熟悉,那么些年前,她来过,脑子里的恐怖又出来了,裙摆成几段,她的脸被他的大手按在门上,不能动,她的眼泪流过他的掌心,她目色茫茫,安静地说了句,“先洗澡行吗。”
他很烦躁,腰间别着的枪掉在了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手上的动作急而不受控,布料离身,眼睛血红加炙烈一片,在她耳畔粗、粗地急说,“那久不上工,再耽搁还不晓得顶不顶事了……”
闭着眼睛一沉。
听得她撕气。
他神魂颠倒。
她徒劳地挣扭,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脸色和眸色一样,冰冷刺骨,捏过她的下颚,轻声慢吐:“觉得我脏?阿雅,那你给我生什么儿子,早十年前我就把你一并脏了。”
笑声,恶魔的笑声。
阿雅半睁不睁的眼睛,像是溺水,像是死亡,她不明白,时间在走,日子在过。
和他为什么还是这样,为什么又回到了原点,为什么她逃不掉,挣脱不了。
十一年前,为什么要遇见这个男人?
……**……
零几年出头的香港,也是购物天堂,与内地联系还没那么紧密。
时兴的代购也还未兴起,大陆去旅游一趟,还是比较麻烦的。
它背对大陆,却面朝世界,它像一块小小的敞开的扇子,它有自己的制度,它有一方民俗,街头巷尾,也掩藏着旧殖民时代后遗留下来的江湖规矩。
学校林立,莘莘学子们,白衬衣,校服裤,校服裙。
那不过是最寻常的一个傍晚。
九龙段一所男女中学,校门的电动闸门开敞。
斜晖十分,天气还没散尽炎热,出来的学生们一清色的校服,吃冰结伴,打打闹闹。
何阿雅是上了体育课出来的,她每天上下学回家,但爹地很忙,开学时她央着便有了自己的寝宿,爹地办案不回家,她也就住学校。
身上宽大的运动短袖和短裤都湿了,她想先回宿舍换衣服。
旁边孙清梦拉她,“半个钟晚自习开始,何阿雅,你搞搞清楚,吃饭重要还是换衣服重要?再说你身上无几两肉,包子也平,不妨事的啦。”
她人腼腆,站在校门口孙清梦这么说的,来来去去男学生也多,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哎!冰奶要没了!”
她被拉着,一起走了。
今天的学校门口停车不多,有一辆很醒目。
她的心思只有读书,不认得车的,倒是孙清梦啧了啧嘴,经过那辆车,低声鄙夷:“鬼佬。”
阿雅边走,边低头拿钱,没明白,“什么?”
孙清梦人长的漂亮,家世也算得上好,所以人比较清高,小声过来讲:“土佬,这车年初全球限量款,新闻都播了,有钱不一定拿得到,你听说过我们九龙这边的老大吗?”
她迷茫的摇摇头,爹地说法治社会,怎么还有老大?
孙清梦真是吐血,“你爹地不是警署的吗?我要晕,就跟你讲,我住南边,这车我见过,停老祖大厦那的。”
“哦。”
“明显大佬座驾啊,现在来我们学校,你别跟我说你不懂?”
她真不懂,她看着那边排队老长的冰奶铺,想拉孙清梦走。
“小土佬啊,肯定是我们学校有烂女勾上大佬了,放学接人。”
阿雅薄薄的眼皮睁着,听得乱七八糟,孙清梦扣她脑袋,八卦止不住,“青妇,做那种的,知道了吗?”
她这才震惊住,“我们是中学。”
“那有什么!你看新开的中六那些艺术班,烂女好多,臊里臊气哦!”
阿雅这才扭头看了眼车,好长的车,黑得锃亮,车窗上面开着一条小缝,看不清后座坐着的人。
她拽了拽孙清梦,两人准备走,突然斜刺里扑过来一帮男学生,打闹有点过分,其中一个书包笔直地砸过来。
阿雅目测了一下,呆住,要砸她匈口的,她往后一倒,身后的车门却开了。
很不幸,不知道什么角度撞上去的,宽大的运动衣里面的肩系带,非常尴尬地挂住了。
孙清梦在骂那群男孩子,阿雅急的薄透的小脸白了又红,扯了几次,肩带不晓得挂在哪里扯不下来,车门没开多少,她也不敢回头往里面看,怕真的像孙清梦说的那样是满脸凶相的大佬。
快哭了。
又老实,又不会随机应变,手抖着往背上绕,摸到挂住的那根带子,仍旧徒劳。
就在这时,有什么碰到了她的手指,温凉的风拂了一下,然后她的背脊一弹,带子轻轻弹了回来。
确定那是一只手,还很大,把她瘦瘦的背往前推了一下。
她惊愕又呆,回头时车门已经关上,一个男人深邃鬓角黑发的剪影,一闪而过。
车里,真皮后座,年轻男人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手,手很修长,拇指和食指轻轻搓了一下,上面沾着汗,女孩子的。
前面司机看他笑得邪气当当,勾起的那一侧唇角尤其轻佻,以为他是看见小女朋友来了。
女孩子穿的清爽,长发飘飘,面容是绝色,拉开车门就往他怀里扑,“城哥。”
席城懒洋洋地扔了翻盖手机,撅起女人的下巴,凑过去就用力地啃,啃得有些上火了,再瞥一眼司机。
司机问,“城哥去哪儿?”
他的手进了衣服,女人一声嗔,他要笑不笑,“瞧这急的,那就最近的酒店吧。”
“才不是,城哥,城哥你最坏了。”
他眯眼瞧着,十八不到,他最近也不晓得听了谁的,说搞这种带劲儿,真就找了一个,不过,一般般滋味儿,心思太多,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
今天完事,可以给分手费了。
限量版的豪车慢慢开走,阿雅目瞪口呆收回视线。
孙清梦叫她,她的脸憋红得跟虾一样。
“呆阿雅,你又怎么了,动不动就脸红了?”
她低头赶紧地往对街走,真是长针眼,她刚才就是好奇,车窗又开着条缝,想看看里面到底坐着谁,毕竟碰了她的衣服啊。
然后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侧脸,男人无疑,黑色的衬衫,这个侧脸转过去了,再然后,就是一个女人滚到他怀里,又亲,他还伸手……
恶寒。
因为那个女孩子她认得啊,就是新开的中六班的班花,长得很漂亮,也会打扮。
不过,和她一样大的年纪诶。
那个男人,虽然看不见脸,不过那么大的个子,能看出年纪了,怎么能和女学生……
可怕,非常可怕。
她反正理解不了。
……**……
连续在学校住了一个星期,这样的流放不多。
爹地手里想必事情棘手。
不过阿雅的日子简单,也只有学习,但也会想念爹地。
妈咪去世早,她和爹地相依为命好几年,感情特别深。
周六放学,总算接到爹地的恩准电话,她能回家啦。
家在九龙一个寻常的民居,是单门独户,这一带还没拆,所以带了小院子。
没雇佣人,何敬国在女儿上初中后倒是提过。
阿雅才不让,多浪费钱,爹地的工资一般,将来她还要上大学的,留着钱多好。临时工也不让,家里就两个人,什么活她应付不来。
但从小到大,还真没洗过碗,何敬国有意思,不知道听谁家叔伯说了,女孩子的手决不能沾油渍,久了就不好看。
老是唬她,“我指望阿雅将来嫁个俊少,手是门面,碗就我来洗。”
家中很祥和,阿雅恋眷,如果爹地的工作再轻松些,那就好了。
不过阿雅也不抱怨,爹地在她心中,和电视里那些警员一样正直。
周六的晚上,愉快地过去,周日她睡懒觉,爹地大早出门了,中午她煮食时爹地来了电话,说下午会回来。
阿雅高高兴兴去生鲜区买了食材,早早厨房切好腌制,时间还早,作业也做完,最惬意的不过如此。
她拿了收音机,去了本书,小凳子,在后院花架下坐下,开始看书。
爹地究竟何时回来的,她并不知道,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