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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明热烈的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将秋闱半个身子都浸的像是淌了蜜汁一般。而此时他正微侧着,温和美隽的眸子一动不动,仿若镶嵌着的一方琥珀,紧盯着秦玥手中的书。那本医书已经被翻的有了毛边,边角处的字迹也有些模糊。那些字倒也不像是印刷上去的,而是一个人的手记。
那是许攸当初给秦玥的,说是一个孤本。极好的医书,被他自己翻过一次就送给徒弟了。秦玥之前看的是周恒誊写过来的,今天有了兴致,才将这原本拿了出来。
此页翻到的是说两种药材性状极似,药性却完全不同,未免认错,举出了数种辨识方法。
秦玥看的投入,没有发现秋闱的异状。待她自己捏起一颗葡萄吃的时候,才发现秋闱一个姿势持续到现在,遂有些不知所以地扭头看他:“怎么了?”
秋闱愣愣的模样,隽黑的眼里像是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
他伸手,小心地摸摸那书,嗫嚅着:“这是什么……”
秦玥直觉秋闱这样子不正常,抬手就贴上他的额头,“这是书啊!你今天不舒服吗?”话落,又捏上秋闱的脉。
手一放,那孤本自是落在腿上了。秋闱伸了另一只手拿过那书,一页一页小心翻着。那书真的是极破极破的了,书脊都只是有两根线连了一段儿,那线瞧着也毛毛的,一看就是时间长就磨损的了。
秋闱像只听话的小狗一样低头翻着书。秦玥放下他的手腕,秋闱的身子自是强健不必说,但依她的诊断,他头颅里的血块好似已经自己消融了……
秋闱还在动作轻柔的翻着书,目光闪烁不已。
秦玥略略想了下,轻轻在秋闱背上拍着。
射进屋中的阳光澄明如水,桌角处都搁着小水盆,以防屋中空气太热。单单坐着,好似也没有燥气,安静的两人,一身姿柔软微倾,一微微伏着,姿势不太舒服的趴看着书。
“秋闱,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从秦玥的角度看,只能瞅见秋闱光洁有高挺的鼻梁,如一块白玉一样悬着,而微垂着睫毛掩着他的瞳孔,看不出神色,却总有种淡淡的心疼。
秋闱没说话,只是将低着头摇了摇,手下仍是小心翼翼翻着书。
许是症状还没有完全消失,秦玥想,不过这样的事,发生在他们家,对于秋闱来说,不知是好是坏……
“秋闱,不知你以前是在哪里住着的。”
秦玥有一下没一下抚着秋闱的背,她对瑾泽怎样,现在对秋闱就是怎样的,连神色语气都没变,柔柔的带着哄人的意味。
“也不知你过的是好是坏。但是若有一日你恢复记忆想起以前的事了,你想走想留,都是可以的。你爹他,和我,都不会决定你的事。”
“现在跟你这样说,是怕万一哪日你……”秦玥顿了下,却是没说出来心里的话。
万一哪日恢复了记忆,这不知良莠的江湖中的“秋闱”,会是怎样的脾性,能做出什么样的事……他们一家待他不算坏,待他也都很真心,希望落在他们身上的,不会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秋闱被周恒领回家的时候,看上去也就十来岁而已,再加上目光说话都呆呆的,更像是个高个子孩子。一开始秦玥虽不适应,但时间长了自然也就习惯了。习惯秋闱每天都像是做梦笑醒的,见人就笑的极甜的叫爹叫娘,喊着小叔叔,还抱瑾泽玩儿。
这么也有大半年了,前些日子不见他还有些空落。今天他又突然看着书发愣,秦玥着实是受到了冲击。
这书难道与他有什么渊源?秦玥低头看看还在投入翻书的秋闱身上。许是在外面跑的时间长了,他自个儿绑的发髻都歪了,细细的垂下数道发丝,悠悠飘动着。
到底心思还是孩子气,与秦玥差不多年纪的秋闱就这么趴在她腿上,胳膊抵着下巴,自个儿嘟着嘴,呼吸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恢复记忆的模样。
“娘,这书写得好。”秋闱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清澈望着秦玥。
秦玥笑笑:“自是一本好书。秋闱想看吗,娘手里还有一本你爹誊写好的,与这里面的内容一样。这本破了,你若是想看,娘给你拿那本。”
秋闱从秦玥腿上爬起来,眼神瞧着呆萌萌的,将那本书护在怀里,微微蹙着眉:“娘,我想要这本……”
开来定是这本书与秋闱有联系了,难道是写书之人跟秋闱相熟?可是阿恒不是说这书可能是百年前的以为高人所写吗?秋闱,才十来岁啊……
心中这么一闪而过的念头,秋闱却已经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秦玥顿时觉得自己跑神不对了,温柔地摸摸他的头,“那你拿去吧,要爱惜一些,不让过不了几天这书就散了,”
秋闱立马换了一幅兴奋满足的表情,忽地起身:“恩恩,知道啦!”说着就窜了出去,比着天上的闪电都有过之无不及。
秦玥淡淡扶额,有功夫的人速度都这么快?
这一觉,瑾泽一直睡到夕阳西下,才意犹未尽的睁了眼儿,磨蹭磨蹭嘟囔了几声,抓抓眼自个儿就蹭蹭的坐了起来,刚一下子没坐好,咕咚一下又倒了下去。
这小床铺的软绵绵的,倒是不疼。瑾泽却左瞧瞧右瞧瞧,发觉没人看着自己,才小小呼了一声,又掰着小床栅栏,憋红了脸坐着,这次还调整了小屁股的位置。嘿嘿一笑,坐的多好,端端正正的!
秦玥进来的时候,就瞧见瑾泽自个儿挺着小肚子坐着,脸上是咕嘟嘟冒泡的笑。
掐着瑾泽两腋下,摸摸还有点汗,秦玥亲亲他的小脸蛋:“乖儿子,今天这么乖,不用人照顾自己就坐起来啦!真棒!”
坐到客厅,拿了温热的毛巾给他擦了胳膊腿儿,小娃跳腾的像一条鱼。
秦玥瞧着欢心,抱着他两人玩儿碰脸。
“嫂子,我回来啦!”
院子里一阵欢闹的声音。秦玥扭头去瞧,一人一兽跑的那叫一个欢实,银毫白练一般射到面前时,也就跟阿正的喊声隔了不到一秒……
秦玥冷不丁地看着银毫疯子一样窜过来,出了一身冷汗,以为它要往自己怀里窜……瑾泽可是还在呢!不过还好,它在自己腿上来来回回蹭了一会儿,就老实地窝在一边儿了。
瑾泽一见银毫,嘎嘎开始叫唤,伸出手来大着胆子往银毫背上拍。拍一下收回来一下,还瞪着眼张着小嘴,生怕银毫扭头来咬自己似的。
秦玥瞧着矮榻上银毫的两个土蹄印儿,皱皱眉。阿正已经过来了,小脸上满是汗水,亮晶晶的。
“嫂子,我回家来歇几日!”阿正揉揉瑾泽的脸:“瑾泽,想小叔叔了没有?”
瑾泽整颗心都在银毫身上,可没闲工夫搭理阿正。
秦玥:“刚从京郊回来?”
“恩,外面可热了。京郊更热,但是士兵大哥们都在烈日底下训练,辛苦的很!”阿正目中清清亮亮,感慨也有,体恤也有。
秦玥抬手擦擦他额上的汗:“又是一路跑来的?去洗个澡,去去暑气。”
阿正点头:“恩!”一弯腰要去抱银毫,却发现瑾泽一手抓着银毫的耳朵,一手扯着它的蹄子……
“……真是胆大啊!”秦玥咬着牙将瑾泽的手掰开,“银毫怎么说也是狼王,怎么由得你这样逗人家?”
到底是一家人,心连着心。瑾泽抓银毫,银毫连声都没吱,还像被风刮了一下,晃晃脑袋,伸着粉舌头舔舔瑾泽缩回去蜷起来的手。
“没事的,阿银乖的很,不跟瑾泽生气。”阿正掂着银毫两只前蹄,“是不是阿银?咱们去洗澡,数日没管你,今天好好补偿一下,给你洗的白白净净!”
银毫嘴角一咧,绿眸泛光,吸溜一声舔了阿正一脸口水。
白白软软会动的东西跑走了,瑾泽嘟着嘴儿看着自个儿的手。
“瞧什么呢?”秦玥揉揉他的头,又拿了湿帕子给他擦手,“摸过阿银就擦擦手,别再咬手指了……”
瑾泽啊啊叫了两声儿,又捧着秦玥的脸么么亲了几下,俩人一块儿等着周恒回家。
七月中旬,热度更盛,整个京城都像笼在整笼里一样,动事儿就是一身汗。
秦玥趁着瑾泽睡觉的一会儿,给自己做了件吊带裙子,在内室的时候只穿这一件,出去马上披上外衫……
周恒为此没少跟她皱眉,家里除了他还是有男人的。秦玥这一穿,凉快是凉快,但是露肩露胳膊还露腿,这让周恒怎么受得了?一天叮嘱她一次,出去一定要穿上裤子穿上罩衫。除此以外,他还下了死命令,家里所有男人,包括阿正阿勤和秋闱,谁都不能不先说一声就进他们屋子……
到底是宠爱秦玥,不忍心让她热着。那样露骨的裙子,周恒自己看看就行了,旁的人,瞟一下都不行!
而周勤那边,已经将一应事务处理好了,木料人员都齐,半个月前就开始忙活了。
当仙客来出现第一张转盘桌子的时候,各大酒楼食堂都开始找这家做桌子的。周勤已经接了不少订单,天天为此忙碌着,晒黑了不少,也有些瘦了,但个子是一天天往上窜。
周雨隔几天往京中一家有名的绣楼去一趟。天太热的日子,就到傍晚热度褪下去再去。小姑娘每次回来都很开心,拉着秦玥说绣楼里的事儿。小雨爱说爱笑,绣楼中与她相熟的姑娘不少,都挺喜欢她,有时还偷偷塞给她上等的丝线。
小雨说起这事还挺不好意思的,她是能买起那些丝线的,但人家给的怎么也算是心意。她不好拒绝就收下,再去都会带上家里做的小点心或是卤货,可是将一帮小姑娘的嘴儿给养刁了。
某日,连程终于在晚饭的时候独自留了下来。
面对主位上坐着的周恒秦玥,连程怎么看,都觉得两人对自己好像有那么点意见。但仍是站的笔直如松,棱角毅毅的脸正中万分,鼓足了勇气看着两人。
“我……”
“呀呀!啊哦哦……”
连程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周恒身上趴着的瑾泽突然开始热闹,扭来扭去,拍拍周恒的下巴,瞧瞧秦玥和连程,最后还朝站的高大威猛的连程咧嘴傻呵呵笑。
连程差点被他叫出心肌梗塞,大热的天却出了一身冷汗,堵回嘴里的话在嚼吧嚼吧,感觉都紧张的舌头发颤……
瞧着连程被瑾泽突然的叫声惊的愣怔样儿,秦玥心中闷笑一声,多要娶媳妇儿的人了,还不赶紧把话说了?害什么怕,她和周恒什么性子他还不了解?
连程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直到觉得自己那一阵儿心慌过去了,才深吸一口气,眼睛睁得又大又亮。
周恒轻轻抚着趴在自己腿上的瑾泽的背,淡淡瞧着他。
秦玥缓缓坐直了身子,眼一瞟,瞅见窗户外面有人影儿在晃。
“我喜欢石心,石心也喜欢我。我觉得都这么长时间了,大家也都知道我的心思,也是时候给石心个名分。”连程说的一板一眼,像是给将军汇报军情,“我要娶石心,好好待她。还请两位给个话儿,松个口儿……让我娶她。”
连程紫红的脸陪着疙疙瘩瘩的话,秦玥到底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连程一头的汗,笑什么笑,这么严肃的事儿,有什么好笑的……
周恒也抿着唇,眼底笑意似湖心波澜,点点泛起。
“我是讲真的!”俩人只顾笑都没说话,连程又接着说:“我从没喜欢过女人,石心是第一个!我都带她见过我娘了,我娘也喜欢她,拉着她喊闺女,比我都亲!石心必须嫁给我!秦玥你不是说过吗?要给石心找婆家,还她卖身契,让她好好嫁人!你可别忘了……”
“我的人我心里自然有数!”
秦玥再瞟一眼外面的人影,就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跟个皮影似的。
她敛了笑,淡淡瞧着连程:“隔了这么久才来提亲,而且是空手来的……”
连程顺着她的目光瞧自己两手,一拍腿,“一会儿我就去置办!你这是答应了?”
“没有。”
连程耷拉脸,“我的事儿你比谁都清楚,心儿现在也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恨不得每天挂在我身上,你为啥不让我娶?!”
“……”石心恨不得挂在他身上?她怎么不知道?
窗户外的人影明显一晃,僵住了。
“咳……连程啊,我问你,你现在还是个雏儿吗?”秦玥手搭在茶杯上,轻轻敲着。
周恒脸色一木,连程霎时忘了呼吸。
“听说军营为了给将士们释放压力,都会备着军妓。”秦玥抬眼瞧了他一下,也不管他的脸是怎样的僵红,“咱们家心儿可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善解人意还会厨艺针织,你怎么着,也得是个囫囵人,我才好将她许给你。”
连程憋了半天,闷声点头:“我可从来没碰过别的女人……”
秦玥眼一瞪,“那你是碰过石心了!”
周恒轻拍瑾泽,以免他被秦玥的声音给吓着……
连程迅速瞧了她一眼,垂眼,大男人瞧着有些羞,“我就是,就是亲过两次,可没做别的,心儿也是愿意的。”
秦玥大眼一瞧外面。人影没了,只是再远的地方隐约有影子来来来回回地转,看着很是抓狂。
估计石心都吐血了吧,这么私密的事儿,他胡乱说什么呢……
秦玥凛了神儿,觉得吓唬连程这么一下就行了,悠然喝了口茶,道:“那好,明日带来聘礼,亲事算是结下了,明儿咱们再定个日子,给你们把喜事办了。”
“喜事我来操办就行!”
秦玥淡淡瞟了他一眼,点头诚恳:“行!”
“好好好好……”连程吐出一连串的好,然后原地开始转圈,一边转一边搓手……转了半天,突然就反应过来,“那我走了!我去看看心儿!”
话落夺门而出。
片刻,院子里响起了低低的埋怨,嘀嘀咕咕地,还伴着连程嗷呜呜的哀嚎,低声求饶“别拧别拧”……
知根知底的人,事情办起来简单。连程说他早就准备好了,在京城西大街,他还有一处院子,将他娘接来喜事就能办。且石心那边也是早就绣了嫁衣和盖头,反正是,俩人的事儿都在暗地里办妥了,就差最后一步拜堂。
秦玥深觉这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早早就准备了也没给自己知会声儿,让紫叶她们帮着一起多好了!
成亲当日,张文隼带着他手底下一众亲信,将连程的小院子占了个满当当。连程娘瞧着满院子的人,见谁叫谁好孩子,一群小伙子都喊她婶子。
秦玥给石心收拾了不少嫁妆,最后将一个大红苹果塞到她手里,“好好抱着。连程待你好,性子也实在,你们俩在一起我也放心。”
炮竹响起的时候,整条街都是弥漫的烟气,瑾泽嘎嘎叽叽高兴地拽着墙上的红绸拽,秦玥却被熏得眼都红了。
当日,连程和石心刚拜完堂,人还没送进洞房。一人神色严肃跑了进来,对着张文隼耳语几句。
张文隼一惊,立时起身,忽又想起这是连程的喜事,又缓缓坐下,瞧着石心被送进新房,灼着人知会连程一声自己有事先走了。
“突厥在中楚边境驻扎了……”
张文隼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震惊是震惊,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忽兰那张无忧无虑的小脸,一路轻功,直接飞去了使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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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逗逗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