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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顺着弯弯曲曲的山谷流下来，时而急，时而缓。潺潺的流水声，好似一首美妙的乐曲，衬着月色的朦胧，显得那么动听，那么琴韵悠扬。
紫陌双颊上的绯红未褪，低垂着眼帘。她心中默然期盼着，如果能够一直这样走下去，走到天荒地老，海角天涯该多好。其实她是愿意的，愿意同他去实现那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可是，没有如果……
半响，夜允宸停了脚步，低着声道：“陌儿还记得，朕与你第一次相遇时候的情形么？”
紫陌目光微微一跳，第一次相遇……？是以南宫沫汐的身份？还是以冰紫陌的身份呢？心下蓦然一涩，沉声点头：“自然记得。”话音未落，便又如常笑道：“那是皇上微服出巡的时候，在扬州的翠红楼里。”
夜允宸眸中绽出些许笑意，望着远处娓娓道：“那日你邀朕与你共舞，当真叫朕一惊。只怕这天下间，亦只有你一人敢如此大胆，竟公然调戏君主。”
闻言，紫陌哭笑不得，她哪里是想调戏他？只怕躲他都还来不及。
“不过，朕喜欢你的坦率与大胆。”他毫无忌惮的瞅向她，将玉箫举起，在她眼前一晃，道：“那日你是舞给天下人看，今夜朕要你只舞给朕看。”说罢他将玉箫移近唇边，悠扬的箫声顷刻间响彻在峡谷中。
紫陌怔怔的看着他，眸中漾起淡淡的惊诧之意，他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夜允宸背脊笔直，一动不动的站在溪流边，正视紫陌。
箫声夹着天地间的灵气，忽如波浪层层推进，忽如雪花阵阵纷飞，忽如峡谷一阵旋风，急剧而上，忽如深夜银河静静流淌，极其优美！
见夜允宸朝她点头，目光中含着期许与渴望，眼底竟清澈的像个孩子一样。
紫陌心中某处倏地一软，这样的夜允宸竟让她心生怜爱。女子之舞向来都是舞给挚爱之人看的，既然今日天公作美，她又何必大煞风景呢？
她微微弯唇，随手扯下雪白披肩，当做长袖漫舞。
这个季节，只怕早已没有了无数娇艳的花瓣，亦没有了沁人肺腑的花香。可那又怎样？这并不能难倒她，只见她薄唇妩媚一笑，倏然转身，翻飞于天地之间。轻舒长袖，骤然挥向周遭几棵挂满枯叶的树，顿时，枯叶凋零，随风向四周散开。
在这漫天叶雨中，紫陌如空谷幽兰般，秀着她飘忽若仙的舞姿。
夜允宸眼中溢出一屡坏笑，箫声骤然转急。
紫陌却不以为然，美目流盼，匆匆瞟过夜允宸，以右足为轴，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忽然，将长袖直直射向其中一根树干，自地上翩然飞起，纤足轻点，衣决飘飘，宛若仙子。
曲落，舞停。
夜允宸慢慢垂下执箫的手，正瞅向朝他缓缓走来的紫陌，唇畔有一丝赞赏之意，浅浅而笑。今夜，她又让他的心沦陷了几分。
紫陌将披肩收起，重新搭回臂间，假装欠了欠身，柔声道：“不知皇上可还满意？”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俏皮的笑。
夜允宸一步上前，亲自为紫陌拂一拂鬓边碎发，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办？”
紫陌神色一敛，不解道：“此话怎讲？”
夜允宸但笑不语，微微错开目光，留给紫陌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薄唇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
紫陌却不依不饶，“怎么话讲了一半便不说了？”
夜允宸回眸睇她一眼，不答反问：“当真想知道？”紫陌乖巧的点头。
夜允宸眸底泛着幽光，在紫陌脸上微微一转，“如果朕说，朕好像爱上你了……怎么办？”他语气诚恳，瞧不出半分敷衍之势。
紫陌微微发愣，脸上不由发烫，这样露骨的回答令她始料未及。
月光洒在他隐含失落的眉宇间，令人心疼。
她亦不敢再看，故作冷静，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语气有些生硬：“皇上越发会说笑了……”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十指相互撕扯着盘旋在身前。殊不知，正是这无意间的举动，才出卖了她那颗慌乱的内心。
每一次都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僵持着，争吵着，然后不欢而散。可在这样柔美的月光下，在这样和谐的月夜下，他不想将他精心安排的一切亲手摧毁。
他略略凝神，须臾，含笑看她：“陌儿猜猜看，这个山谷的名字是什么？”
若非夜允宸这样提及，紫陌还不曾注意到，这竟是一个山谷！
她不觉再次仔细打量起周遭的一切，才发觉他们所在的，正是两山之间的低凹处，犹如两山间架起的一座桥，接连着两侧的峰峦。
她内心顿时感慨万千，不由惊赞。
山谷的美，在于它的狭窄，在距离的适当中让人感到凄迷。而眼下的溪流，源自两座山峰的某处，于山谷来说，更是画龙点睛之笔。
紫陌温婉转眸视夜允宸，浅浅笑道：“皇上倒是会偷懒享福。”她远远瞅向溪流的上游方向，“此乃人间仙境，可比凡人口中所向往的世外桃源。如若归隐此处，想必定如那神仙眷侣一般。”她神色一转，略微思索，猜道：“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刑。可是唤作‘无忧谷’？”
夜允宸慵懒微笑，“陌儿倒是赋予了这山谷一个好听的名字。”
紫陌神色一黯，有些泄气，“原来没有猜对。”
夜允宸抿唇低头，目光如山间的雨雾般迷惘。半响，他才缓缓开口：“此谷唤作‘空灵谷’！”
“空灵谷？”紫陌若有所思，重复念叨了一遍，可却不明其中之意。
夜允宸声音有些低沉，方才的好情绪亦转眼不见，“空灵谷！取了母后闺名中的‘灵’字，她这一生都希望自己能做到四大皆空，不在乎亦不强求。”
紫陌心下顿时明了，她垂了眼角，蓦然轻叹，只怕又是一个被囚禁在那红墙内的深宫妇人。再度扬眸，他的脸上已布满了憔悴的疲倦和深深的哀伤，眸中的嘲讽稍纵即逝，他道：“在朕的记忆中，母后不曾真正幸福过。除了对着朕，几乎在她脸上看不见笑颜。所以朕自小便暗暗发誓，他日长大成人，定要为母后争一口气，绝不令她那颗脆弱的心再染上一层失望。”
潇漪曾对她说过，他的母亲贵为皇后，却不得先皇宠爱。
如此说来，他母亲定是对先皇情根深种，否则又怎会希望‘四大皆空’？她懂，她真的懂，只有在乎，只有深爱，才期盼能够心如止水。
昔日，他母亲对先皇如此！如今，她对他亦是如此！
不觉向前近了一步，她宽慰他，道：“不如就让往事随风而去吧，人既已去，皇上又何必对自己苦苦相逼。”
在月光的倾洒下，有一道寒光从他眼中直直射出，“母后贵为皇后，雍容大度，本应是天下间最幸福的女人。可偏偏因为父皇宠妃的频频陷害，步步紧逼，而委曲求全了一辈子，朕怎会不记恨父皇？怎会不记恨丽妃？”
宸，难道皇后就是这天下间最幸福的女人么？那么潇漪呢？你对她又何曾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她又过的幸福么？
紫陌倒吸了一口气，瞧着他额头上因愤怒而蹦出的青筋，静默不语。
只怕此时，她再说什么都是无用的，他已吃定了是丽妃害死了她的母亲！却不想，或许是她母亲心灰意冷，失望至极，才不愿久活于世间。
她静默，他亦沉默。
半响，他渐渐隐去方才的愤然，指着溪流旁的那棵系满红绳的树。
凉风徐徐，吹散红绳，随风飘荡，他道：“自朕登基以来，每每来到寒山寺，都想着在那树上刻下什么。可每次将匕首握在手中，心中却一片空白，所以直到今日都未曾达成这个愿望。”
紫陌思索半响，朝夜允宸伸出手：“请皇上将匕首给臣妾。”
夜允宸未动，怔怔的端视紫陌，眸中存着疑惑。
紫陌无奈摇头，径自将夜允宸上下打量一番，最后锁在他的靴口处。
她扬唇一笑，弯身，直直将匕首抽出刀鞘。她面含得意，将匕首举起，在夜允宸眼前挑衅一晃，不等他伸手去夺，便倏然转身朝那棵树跑去。夜允璃待她有恩，她希望助他打开心结后，他再不会同从前那样憎恨夜允璃！
“你要做什么！”夜允宸急急追上，试图将匕首夺回。紫陌回眸一笑，道：“皇上莫要担心，凭着这个小小的匕首，臣妾还不足以将这棵树砍掉。”
闻言，夜允宸脸上反倒露出一缕笑容，慢慢停了脚步，不再阻止。
紫陌蹲在树下，将匕首举在树前，眸光一转，挥刀在树根上方三寸的地方，认真刻着什么。“你要刻什么？”头顶响起夜允宸质问的声音。
紫陌浅笑一声，答道：“皇上一会儿自然就会瞧见，静静等着便是。”夜允宸将目光停在紫陌身上，不舍移开。她认真的表情，拼力的动作，无一不令他动容，那种久违的感动又重新萦绕在他心头。
他忽然觉得，幸福其实也可以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