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击 三 ,虚与委蛇

榕树下月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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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并没有真的晕厥。云倾看着张公公惊慌到老泪纵横的悲戚,双眼微微的眯起。

    好一个缓兵之计,这样的峰回路转真是恰到好处,毫不牵强。不过,云倾转眸冷冷的望向呆若木鸡的芙贵妃,唇边隐现着冷笑,今日的事,太后用苦肉计的确可以蒙混过去,可是芙贵妃也扳回不了昔日的荣华富贵了,因为此事已经闹开,很快朝廷上的人都将知道太后假造彤史,如此一来,王氏的名声必毁,再难有死灰复燃之日。

    就算,将来皇帝哪一天对芙贵妃动了恻隐之心,不忍其备受冷落而真的施恩雨露,她也再不能如日中天的屹立在后宫中,更登不上皇后之位。

    颜美人瘫倒在大殿下,她面色苍白如纸,一双大眼满是错愕和惊恐。她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转变成这样,而其他的嫔妃也吓得面如灰土,目瞪口呆,因为这一切来的太快,快得她们都反应不过来。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大殿外,碧珠急匆匆的领着两名太医院的老者踏进大殿,二人额头皆满是汗水,气喘吁吁,可见跑的十分急。

    云倾冷眼扫视了一下众人,觉得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于是便装作十分慌促无助的道:“太后娘娘昏厥了,太医们要全力救治,不能有人打扰,你们都跪安吧”,随后望向稍微有些平静的栗美人和华美人,又道:“栗美人,你搀扶颜美人回宫休息,也找个太医给她看看,今日之事,以后再议”

    栗美人从刚才的震惊中回神,与华美人及卢采女纷纷起身,忙道:“臣妾遵命”,说着,便三人走到颜美人身旁,小心的搀扶起她,一步一步的离开了建章宫大殿。其他的嫔妃见了,也不敢再留,赶紧如逃命般的都散了。

    不多时,建章宫内便安静了下来,静悄悄的,突然,一条鲜艳的红线从云倾的眼神闪过,只见那两名太医已经为太后悬线诊脉了,张公公和碧珠都满脸焦急,紧张的问道:“李太医,太后娘娘没事吧,娘娘她……她……”,问着,二人竟吓得哭起来。

    他们是应该害怕的,因为若是太后当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那么他们的日子必然难过,要被发配去守灵不说,就说这样宫中的荣华富贵,也再与他们无缘了。

    悬脉的李太医也十分焦急,他顿了顿,把了几次却都是黜起眉宇,随后才有些疑惑的开口道:“太后娘娘是怒急攻心,疲劳过度,应该没有什么大碍,至于这昏厥……”,李太医说得有些迟疑,但却也不太确定的道:“许是一时胸口闷了气,导致目眩心慌,所以才如此,待下官开些驱散郁积,安神的药来,吃上一两剂,也就好了”

    “好,好,李太医,请到书房开药”碧珠听了这话,忙擦了擦脸,似看到曙光了一般,立刻激动的站起身,领着太医便往书房去,而这时,两位老太医才察觉道云倾也在,于是仓惶下跪,叩拜道:“老臣参见皇后娘娘,刚才一时慌促,不曾给娘娘请安,请娘娘恕罪”

    “两位大人救治太后有功,何罪之有,快去开药房,免得耽搁太后的病情”云倾轻扫了一眼太后脸上的细微变化,眼底冷笑,却抬头淡淡的说道。

    “谢皇后娘娘,下官这就是去”李太医忙起身,转身就随同碧珠走了。

    “皇后娘娘,太后真的没事吗?”张公公已经慌乱无错的急病乱投医了,在此刻,将平日里对云倾的惧怕全部都忘之了脑后,眼神焦急的望向她,似急于求证一般。

    此刻,一直呆滞的芙贵妃也似突然清醒过来,她震愕的看着躺在张公公肩膀上的太后,眸光立刻如同发癫一般,突然爬到了太后身旁,双手猛地摇晃着太后,口中狂乱的哭叫道:“姑妈,姑妈你怎么了?姑妈你不能有事,你若是死了,芙儿还能靠谁呢?芙儿还要得到表哥的宠幸呢,姑妈……”

    芙贵妃的癫狂让云倾和张公公都措手不及,而假装昏迷的太后则是被她摇晃的鬓发散乱。张公公吓得面色苍白,急忙阻止道:“贵妃娘娘,您快住手吧,您这样太后娘娘可经不起呀”,可是芙贵妃根本不听张公公的话,依旧歇斯底里的叫着,尖锐的指甲都将太后的衣裳扯破了。

    云倾看着芙贵妃的癫狂,不仅露出一丝同情,她终是无辜的,毕竟深爱的一个人是没错的,唯一的错,便是她太过单纯,并且那单纯的爱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利用了而已。

    想到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利用,云倾的眼底骤然冷沉,刚才的那一丝丝歉意和怜悯都消失殆尽。她缓缓的站起来,看着太后隐忍的模样,而后冷漠的转身离开。

    对别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她,已经不能再承受第二次欺骗,更,不会再让任何人用背叛来伤害自己。有些亏,吃一次就足以烙在心底,成为永久的疼痛……

    走出建章宫大殿,云倾没有直接回宸栖宫,面对蛮儿的担忧和疑问,她只说想一个人去御花园走走,让蛮儿先回去,若是发生什么事情,有她在也好应付。

    今日的事情,想必很快就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可是皇帝要怎么处理,她已经管不着了。这场仗,她赢的很漂亮,不仅让颜美人和太后的矛盾激化,更是除去了王氏一族有可能再登上后宫权利之巅的所有后路,还保全了自己,没有耗费丝毫的精力,也没有得罪任何一方。

    可是,她竟莫名的觉得累。

    凌烨轩会在颜美人和太后之间选择谁,她不知道,可是她却知道,往后这后宫,将不会再太平。而颜美人手中亮出来的面死金牌,更加成为她日后的最大阻碍。

    她终究是忽略了一些细微的东西,云倾漫无目的的走到那片后山的树林中,脚步渐渐的缓下来,垂眸,慢慢的闭上双眼。

    太后说那块面死金牌是太祖皇帝留下来的,所以可能只有一块,这便排除了其他人还有的可能。但是皇帝居然将如此珍贵的东西给了颜美人,那便说明了颜美人在他心里的分量。可是,这块金牌是什么时候在颜美人手中的?若是她早就有,当初自己攉掌她之时,她为何没有拿出来自保?

    骤然睁开双眼,云倾脑中的思绪顿时明晰起来。向来这一次颜美人对自己没有丝毫芥蒂,并且满脸洋溢幸福,就是因为得到了那块免死金牌。

    换言之,也就是这块金牌是在半个多月前或者她刚回府的那三天里,皇帝交到了颜美人的手中,为的,便是让她不再被任何人欺负。呵……云倾冷笑起来,凌烨轩,你果然是个好夫君,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可以不顾一切。

    可是,他愈是如此疼爱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就必须死的更快。否则,就会动摇她的位置,而她,在没有足够强大的背景和权利之前,必须保住这个皇后的位置……

    “你的计划成功了”孙恒初的声音淡淡的从她身后传来,带着几许清冷的寂寥。

    云倾没有回头,只是缓缓的转过面容,留给他最美丽的侧影,轻盈的道:“你的消息很灵通,说明你一直都在注意我”

    “婉儿,你在宫里作何我不管,毕竟你的地位和权利可以护佑你,可是魅影门的人,你为什么一定要招惹?”孙恒初看着云倾精娇小却坚毅的侧影,眉宇间染上了几分气恼。

    云倾微挑眉,有些稀奇的道:“你生气了?”

    “是”孙恒初面色紧绷难看的别过头,眼底有些不解和恼怒。他不懂,不懂云倾为何总要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一次又一次的挑战别人不敢触及的禁地,后宫的争斗他是不懂,可是江湖的危险,他却十分清楚且深有体会。

    云倾转身,静静的看着孙恒初别扭生气的模样,浅笑了一声,缓缓走上前,道:“初哥哥不是说,会一直保护婉儿的吗?怎么,现在后悔了?”

    “这与魅影门的事情无关,而我,也从未后悔”孙恒初立刻反驳,他看向云倾,眼底有着深刻的坚持和决然,那眼神,温柔的可以沉溺一切,可,始终无法化开眼前这个女孩如磐石一般的心。

    “魅影门是我拉拢的势力之一,我在恰当的时候,需要用他们的力量来保命”云倾并不遮掩自己的野心和考量,孙恒初既然决定跟她一生一世,许下不离不弃,就必须接受她的一切,包括她的残酷,血腥,如果他不能,她也不会挽留。

    孙恒初眼底微露震惊,但,却不是因为云倾说出了自己的野心,而是,她第一次告诉他,她的计划和目标。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底的柔软被触动,升起了一股暖意,可是,他还是黜起了眉宇,因为担忧。

    “婉儿,小皇帝不是等闲之辈,我能看得出来,他是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的,只是他没有说出来罢了,但是假以时日,他羽翼丰满之后,有能力铲除相爷之时,那你又该怎么办?”孙恒初说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他见过小皇帝,在六年前,小皇帝第一次踏进相府,看望婉儿的时候,他就看出来那个男子的暗掩锋芒。

    他绝对比凌烨云更加危险,并且他有时看云倾的那种眼神更令他心慌。那样的眼神,是挣扎而复杂的,虽然没有凌烨云那般的纯粹,可是,却没来由的让身为男人的他都感到烦躁。

    云倾没有想到孙恒初竟然会提到凌烨轩,其实,对于皇帝,她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那个少年有时很接近,有时却又很疏远。

    但是这种感觉的来源,她却从来都不曾去揣度过,或许,因为他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以婴儿的双眸第一眼看到的人吧。所以有种特别的而复杂的情节。

    “他知道又能如何?他将来羽翼丰满,可是现在,他还没有能力除掉我”云倾有些不屑的说道。她和凌烨轩,是注定要成为敌人的,所以知道或者不知道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谁能先快彼此一步铲除对方,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他们之间就算真的有了感情,那也注定是悲伤的。至于,是谁会悲伤,她就不知道了。或许是他,也或许是她。

    但最终还是会尘归尘,土归土;路归路,桥归侨。

    “婉儿?”孙恒初没有想到婉儿给他的答案竟是如此的冷漠,一时间,竟怔在那里。阵阵的寒意将他有些温暖的心再次冷却了,他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可是,却也觉得安心了。

    因为他明白了,婉儿的血是冷的,心也是冷的,所以她不接纳他,也就代表着不会接纳全天下的男人。可是,现在,他在她身边不是吗?他已经比所有爱慕她的男人都离她近,甚至被允许一生一世的相随,这还不够吗?

    不知道是嘲笑自己的真心付之东流,还是真心为自己高兴,孙恒初捂着自己的心口,只觉得那个地方疼得几乎快麻木,可是,他却还是露出一抹笑意。

    “我明白了,婉儿,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沉默的跟随,不会再有异议了”孙恒初几乎有些失神的说道,随后不看云倾有些诧异的目光,径自走进了树林深处。然,在那东方初升的红日笼罩得树林昏红一片中,却映照着他寂寥萧索的背影……

    云倾看着孙恒初有些失魂落魄般的离去,双眼染上了天地间的那抹殷红。

    脚下青草已渐渐枯黄,失去了当初清雅扑尘的气息,她垂眸,转身出了树林。

    秋天刚至,却已经染上了萧索飘零的气息。

    御花园中百花怠谢,菊花遍布,金灿灿的一片,夺目绚丽。

    云倾漫步在花园中的鹅卵石小径上,步伐散漫的欣赏着四周的景致,但是忽然看到前方一处姹紫嫣红袭入眼底,而后几处身着碧色罗裙的宫娥翩然起舞的身影在花丛中若隐若现。

    微挑秀眉,云倾有些好奇的走上前去,但是走近之后,才发觉那些宫娥是霓裳宫的舞姬,似乎正在排练什么舞蹈,她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些许疲惫,但是一旁执着教鞭的,身着深蓝绫罗,粉色烟霞长裙的俏丽女子却丝毫不懈怠的来回指点,只要有人一个旋转或上举的动作不对,她便毫不留情的抽上一鞭。

    “皇后娘娘……”此刻,路经花园的宫娥发现了鹅卵石路径旁的云倾,立刻上前叩拜行礼,而这一声微微惊诧的声音瞬间惊动了那些飘然起舞的少女们。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凤驾下临,未曾迎接,还请娘娘恕罪”那执教的俏丽女子闻声,立刻带着那练舞的二十来名舞姬匆匆的走到云倾面前,拂裙叩拜。

    云倾垂眸望着脚下的执教,走上前去,默不作声的伸手抬起那女子的下颚,只见那女子微微一怔,随即扬起脸,浅柔的红日光辉下,一张姿色俏丽,风情独特的面容映在云倾的眼底,虽然比不得后宫嫔妃的艳丽妩媚,却有匠心巧慧的资质。

    那女子看到云倾,眼神微露惶恐,却不敢动弹,只能垂下睫羽,僵直着身躯。

    云倾松开手,抬眼扫了一圈她身后的那些身材修长,似特别挑选出来的宫娥,淡淡的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回禀皇后娘娘,契丹二皇子前来朝贺,皇上下旨,要在三日后的晚宴上,让‘霓裳宫’献上舞蹈,因为时辰紧凑,所以奴婢只能带着舞姬们清早在御花园练习。”舞姬执教唯唯诺诺的说道,似乎生怕云倾怪罪。

    “哦?”云倾秀眉微动,随即看了一眼周遭摆设的花红草绿,似乎也有些明白这名执教的意思。契丹进贡了十二名舞姬,应该都是擅长舞技的,而轩烨国的历代帝王都鲜少沉迷歌舞声色,所以虽然宫内设有‘衣裳宫’,却大多是闲置着。

    而她刚才见这里的宫娥动作都颇为生硬,想必也是临时挑选出来的,但是皇帝下了旨意,所以执教便向借机取巧,利用周围的花草和别具匠心的设计来掩盖舞蹈本身的不足,也希望在契丹人面前起舞的时候不要差强人意。

    可惜,她们却不知道,原本就是赝品瑕疵的东西,再在其上镀金镶银,便会成为贻笑大方,哗众取宠。

    “契丹的舞姬姿色非凡,是你们这些投机取巧所不能比拟的,难道宫里就没有别的才艺能拿出手么?”云倾有些冷清的说道。

    “这……”那执教有些吞吐,她低垂着头,有些紧张的道:“奴婢回禀皇后娘娘,历来‘霓裳宫’都是闲置的,奴婢虽然回些舞技,可是也只是在后宫筵宴上献丑的,而且内宫虽有乐师,也都年迈岁长,皇上登基六年,也未曾再纳这些人进宫,所以,所以……”

    “我明白了”云倾打断她的吞吞吐吐,不禁抬手轻抚自己的精巧的下颚。

    这样的舞蹈,绝对是要拿出来丢脸的,而她们丢得,不仅是当今皇帝的脸,更是她这个后宫之主的脸面,和轩烨国的国体,所以……

    云倾眼底划过一道精光,突然狡黠的笑起来,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道:“这个舞你们不用编排了,你,带本宫去‘霓裳宫’,将那些可用的乐器都吩咐人搬过去”

    那名执教有些惊愕诧异,眨巴着眼睛望向云倾,面色迟疑。

    “如果皇上问罪,就说是本宫的意思”云倾知道执教在想什么,便缓缓的道。

    “是,奴婢马上去办”那执教不敢再说话,忙起身,小心翼翼的领着云倾向御花园北侧的霓裳宫乐师府走去。

    云倾待在霓裳宫内整整大半日,待到傍晚时,才带着满身疲倦的回到了宸栖宫,但是还没有迈进大殿,就见蛮儿一直在大殿前来回走动,神色焦急慌张。

    她眸光朝大殿内一眺,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皇后娘娘”蛮儿见云倾回来,立刻冲了下来,双眼满是紧张的道:“娘娘您去哪儿了,奴婢派了好多人去寻找,都没有您的消息,皇上上午就来了,一个人坐在寝殿内,脸色难看极了,奴婢们不敢进去打扰……”

    蛮儿一口气将话都说完,随后用力的咽了咽口水,又道:“娘娘,奴婢已经悄悄打听过了,皇上是从建章宫来的,恐怕……恐怕是知道了太后娘娘和颜美人冲突的事情。”

    云倾长睫微扇,但脸上却没有丝毫恐惧,她抬手握住蛮儿紧张得不住挥动的小手,用力捏了一下,笑道:“别怕,你去传膳吧”

    蛮儿有些吃惊的看着云倾,在这个时候皇后还有心情用膳?但她随后眨巴了一下眼睛,也镇静了下来,点头道:“奴婢明白了,奴婢去将内殿的宫女都撤了,再去御膳房传晚饭”

    云倾点头,这丫头越来越开窍了。

    蛮儿搀扶着与云倾步上石阶,缓缓的走进大殿,随后挥手撤下了所有的宫娥,虽然她还是担心云倾,更怕自己耽误事情,所以也跟着退出了大殿。

    云倾走进内殿,只见细密的珠帘内,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正坐在她的金丝楠木凤榻上,他身子微微歪斜着,修长的手抵在额头前,手中似在把玩着什么东西,从侧容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怒情绪。

    “臣妾参见皇上,让皇上久等了”云倾撩开帘子走进,轻声请安。

    皇帝的身子微僵,他抬起头望向云倾,眼底满是深幽,但沉稳的声音蕴藏着某种不确定的情绪一般,有些暗哑的道:“恩,皇后回来了,起来吧”

    云倾秀眉拧了拧,有些疑惑的朝皇帝看了一眼,但这一眼,却似让皇帝有些心虚一般的转开了目光,随后,她看到了皇帝脸上闪过一丝不确定的复杂情绪。

    疑惑更深,云倾缓缓起身,拂了拂烟霞色的长裙和鸾红凤袍,款步走到皇帝身边,入座在一旁的金丝绣团凤芙蓉簟上。

    她瞥了一眼周遭的陈设,只见乌木色的案几上,有一杯已经凉透却没有饮用的茶水,但却渐出了几许,凤雕镶金的扶手两侧,枕头也有些凌乱,丝绸桌旗和塌下的明黄色绸缎就更不用说了,仿佛有人在这里打过滚一般。

    看来皇帝的确在这里等她很久了,并且心情很是烦躁,以至于这里的东西都成了碍眼的对像。可是,倘若他是因为察觉了她的所作所为,为何不是质问,而是用那样心虚的眼神看她?

    “臣妾听说,皇上已经来了很久”云倾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只想找个话题刺探他此刻的态度。

    “恩”皇帝应声,他神色有些慵懒,因为随意歪在凤榻上,身下的龙袍也有着褶皱的痕迹,但他却丝毫无觉,而是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云倾那双淡漠的眸子,有些欲言又止的摸样。

    “皇上上午至今,还未用膳吧,臣妾已经让蛮儿去传膳了”云倾心头更加疑惑,秀眉宇不由得微黜起来。今日的凌烨轩也不对劲,但是至于哪里不对,她却说不清楚,或许是他从来都不曾如此吞吐过,也不曾露出的心虚遮掩的神色吧。

    “婉儿”皇帝突然开口,云倾抬头望向他,却见他有些不自然的伸出手握住了她柔软纤细的小手,眸光深幽,却隐现挣扎的道:“婉儿,你就没有话问朕么?”

    云倾挑眉,只觉得稀奇,但却见皇帝眼神有些错乱的望向别处,道:“其实,那块免死金牌会在颜儿手中,只是因为她缠了朕十几日,总是要朕陪着她,说她不敢一个人待着,更将朕以前许的承诺拿出来哭诉。所以朕耐不住她的纠缠,只能将免死金牌给她,以安她的心,也免得她再来纠缠。你知道,她与朕是青梅竹马的结发夫妻,也曾经为了朕差点丢了性命,所以朕不能丢下她不管。”

    皇帝说完,似有些紧张的看着云倾,而云倾则是狐疑的看着他,一脸茫然的样子,似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唉……”皇帝突然叹息了一声,随后双手一收,便将云倾娇小的身体纳入了怀中,将她额头按在自己的胸口,闭眸道:“婉儿,你是朕的皇后,你会一辈子都陪着朕,永远都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云倾心头一颤,她身子僵了一下,但是刚要抬头,却被皇帝搂得更紧。

    “臣妾是皇上的皇后,怎么会离开皇上呢?”云倾疑惑的转动着双眼,说着口是心非的话。

    皇帝真的不一样了,他为什么对自己说这些?难道,他对自己动情了?还是,他身在这个牢笼里太寂寞了,所以要拉着她一起?

    皇帝听了这话,身子微僵,随后似有些欣喜的放开了云倾,一双深幽却闪烁着喜悦的眸子看着他,就如同一个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往日的沉稳内敛不复存在,他握着她的手,求证的问道:“真的么?婉儿发誓?”

    发……发誓?云倾感觉自己的眼皮在跳,皇帝转变如此之大已经让她觉得措手不及,但是现在还让她为这句‘山盟海誓’对天立誓?

    “臣妾……发誓”云倾眨了眨眼睛,有些言不由衷的说道,但是即便万般不情愿,可脸上却露出了如花绽放的娇媚笑颜,仿若沉浸在幸福的少女一般。

    “那朕就放心了”皇帝也笑了,但是那笑,却有些诡异。如同猎到了自己想要的猎物一般高兴,眼底闪烁着令人看不懂却快慰的笑意。

    云倾看着皇帝那深沉的神色,突然觉得很想笑,两个各怀心思的人,相拥相诉,情意绵绵,可是却与自己的真心背道而驰,暗中都想至对方于死地。并且,这两个人还是轩烨国的帝后。

    “朕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就不陪婉儿用膳了,晚上朕再过来”皇帝显得很高兴,他拉着云倾起身,笑着说道。

    “臣妾等皇上”云倾也十分自然的说道。

    “恩”皇帝应了一声,随后低头在云倾的额前吻了吻,似宠溺的拍了拍她的头,笑道:“朕先走了”,说着,便踏出了内殿,大步离开。

    云倾在皇帝从自己身边如风般的离去时,脸上的笑意就渐渐的退却了,她抬眸望着那摇晃相撞的玛瑙珠帘和清风拂动的明黄幔帐,眼底的温度渐渐冷却。

    他是怕她因为今日的事情迁怒颜美人,所以才来这里上演这么一出的么?

    如果是,那么……即便她知道帝王薄情,恐怕也要伤心了,并且,颜美人还要死得更快了一些。

    因为,谁让她失望,她就会让谁绝望。

    素手蓦地握成拳头,云倾眯了眯双眼。

    用过晚膳,沐浴更衣,云倾一头潮湿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如墨如绸,在灼灼的烛火下滴着晶莹着水珠。精致小巧的月白色长裙罩着娇小玲珑的身体,让云倾看起干净得有些飘忽。

    “娘娘,您要琴取来了”蛮儿带着两名宫娥,将‘霓裳宫’乐师府的一架上古凤尾琴抬进了内殿,小心摆放在乌木琴架上,缓缓揭去了上面的明黄绸缎,只见一根根琴弦如同月光凄冷一般的背银光包裹,案底为殷红色,这是一架百年七弦琴。

    蛮儿看着那架琴,不禁又瞬间的失神,虽然不是懂乐器,但却也能看得出来这是无价之宝,于是在挥退了那些宫娥之后,竟有些兴奋的围绕着那架琴转来转去,两眼都因为那银闪闪的琴弦而发亮:“娘娘,这是什么琴啊,真好看”

    云倾看着蛮儿那鬼鬼祟祟的摸样,笑道:“这是七弦凤尾琴,据轩烨本纪记载,是太祖皇帝请一位云游四海的乐师为当朝第一位皇后所制的”,可惜,自从太祖皇后去世之后,就没有人再碰过这架琴。

    “哦”蛮儿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但却很是好奇的转望云倾,笑嘻嘻的道:“那娘娘要这架琴做什么呀?……娘娘会抚琴?”

    云倾笑了笑,在相府的时候,冷仲为了将她教育成才德双全的皇后,琴棋书画自然是少不了的。起身,款步走到凤尾琴前,抬手小手轻抚那柔韧的琴弦,轻柔的拨动两声,只闻那琴音悠扬,于是她即兴弹奏了一曲《越人歌》。

    她红唇微启,轻轻吟唱道。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这首越人歌是诗经上最早的一篇情诗,但是这首琴曲却是凌烨云教她的。

    关于它的来源却有两种,但是凌烨云只讲了其一个:相传是中国第一首译诗。鄂君子皙泛舟河中,打桨的越女爱慕他,用越语唱了一首歌,鄂君请人用楚语译出,变成为了这一首美丽的情诗。有人说鄂君在听懂了这首歌,明白了越女的心之后,就微笑着把她带回去了。

    不过,传说总是美好的,所以当云倾听到这第一种传说时,不禁捧腹大笑。在这个年代里的婚姻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这个越女是何其的开放大胆,而这个鄂君又是怎样的孟浪?

    可是现在想象,或许是在凌烨云的心里,也有如那个越女一般冲破世俗的渴望吧。

    蛮儿托这下颚在一旁听得如痴如醉,似想不到小皇后竟然还有如此才艺一般,然,就在她沉醉得当真不知今夕何夕时,云倾的琴音突然戛然而止。

    云倾蓦地抬眸望向大殿外,神色紧绷,而大殿外也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拍掌的声音。

    “妙极,妙极,不愧是轩烨国富有传奇的小皇后,果然是才华出众,心比一般那”,大殿外,一阵沉稳的脚步不紧不慢的他进来,却是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

    云倾眸光微眯,蛮儿则是惊诧的站起身。

    这宸栖宫里怎么会有男人?

    珠帘晃动,幔帐斜飞,摇曳的烛火忽明忽暗,只见一个身着玄色长袍,发束金冠,满身霸气的霸气男子十分大方的踏进了内殿,他一手摇着扇子,眼光深邃带笑的看着斜睇云倾,唇边染笑,但那笑意却令人十分不舒服。

    “你是谁?怎么会在后宫里?”蛮儿眨了眨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大摇大摆走进内殿的男子,随后下意识的挡在云倾面前,大叫道:“人呢?宫外的人都去哪里了?”

    “不用叫了”云倾突然淡淡的开口。

    蛮儿一惊,她回头紧张而疑惑的看着云倾,眼底满是不解。

    那玄袍男子见云倾如此淡漠镇定,也微微一怔,但随后随时更为放肆的大笑起来,他负手而立,英姿挺立的摸样足以令无数女人尖叫失魂,但是,这里却不包括云倾。

    云倾淡漠的抬眼看向男子,红唇微启,道:“齐太子不是已经回齐国了么?”

    齐……齐太子?蛮儿大惊,震愕的望向那名俊美邪气的男子,吓得呆住了。

    齐太子戎狄是轩烨国最忌惮的人,其人阴险狡诈,手段非常,这是整个轩烨国子民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就算蛮儿曾经身在永巷也曾听说过这个人的大名。可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亲眼见到这个人。

    云倾的冷静淡定让戎狄眼底划过一丝诧异,但却也让他眼底染满了新奇和敬佩,他仰首大笑,随后收起手中的扇子,道:“皇后娘娘果然与众不同,那一日在朝堂上隔帘相望,臣下早已仰慕,恨不得一见,没想到今日总算得偿所愿,却又增添了几分惊喜”

    这个小皇后果然不同凡响,原本他还以为传闻必然夸大其词,可是今日一见,才知的确才貌双全,虽然小小年纪,但那双在烛火下闪烁如琥珀的眸子却明白的写着聪慧,这样的女孩,倒是当之无愧于妖孽的称号。

    “哦?”云倾扬起秀眉,齐戎狄眼底那种掠夺另她很不舒服,于是她只冷哼道:“如果齐太子来这里,只是为了一睹本宫的摸样,那么太子现在应该回去了,南伯侯年迈,齐太子不陪在身边,难道不怕他老人家有危险么?”

    齐戎狄双眼蓦地眯起,他望进云倾那双深邃而危险的眸子,心头却是更加的兴奋,他呵呵的笑起来,不仅不愿走,反而更加的贴近云倾,笑道:“皇后娘娘聪慧无双,名满天下,轩烨皇可真是艳福不浅,可是皇后想必也知道,皇上的心,可是在那位与娘娘同样齐名天下的颜美人身上,娘娘如此冠绝天下,若是如此迁就,岂不是令人扼腕?”

    原来是来拉拢她的,云倾长睫一颤,悠悠然的抬起手托在精致的下颚上,笑颜如花的道:“哦,那依齐太子的意思,本宫该怎么办呢?”

    齐戎狄见云倾露出这样的神色,不禁更为欣喜,以为已经说动了云倾,于是忙旁敲侧击的道:“皇后娘娘才绝天下,相信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成为万人敬仰的神明,所以就算离开这皇宫又能如何,如果皇后娘娘不嫌弃,臣下愿意以一国之富倾于娘娘”

    “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走?”云倾挑眉,神色天真。

    “若是皇后娘娘不嫌弃的话”齐戎狄也毫不遮掩自己的野心。这样的女孩,拥有如此冠绝天下的才华,能利用就不能手软,若是不能利用的话,那就只能……杀!

    “哦,齐太子的意思本宫明白了,不过本宫还是有些疑惑,本宫做这堂堂中原大国,称霸天下的轩烨皇后觉得迁就,令人扼腕的话,那去你齐国那巴掌大的地方,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笑话了?”云倾眨了眨眼睛,十分冷静的分析。

    齐太子的脸顿时黑了一半,唇角甚至还有些抽搐,脸上的笑意都很难再维持,不过,他却压抑着没有动恼,而是依旧温柔却又一语双关的道:“娘娘说笑了,齐国虽然小,但是若能得娘娘相助的话,臣下相信假以时日,一定会壮大的。”

    “这倒是”云倾一点儿也不谦虚的点头,然,就在齐太子裂唇展笑,以为云倾上钩了之时,却听她又道:“南伯侯的治国也的确差强人意,就那小小天灾人祸,都要搞的民不聊生,不过齐国的子民既是轩烨的子民,本宫不会亏待的,再者,齐太子半夜翻宫墙进内宫向本宫请命,这一点本宫很是感动,不如这样吧,本宫现在马上就去凌霄殿向皇上启奏这件事……”

    这下,齐太子的脸全都黑了,他瞪着眼前这个每一句话都似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女孩,只觉自己的脑袋里有无数蚂蚁在啃噬。

    这个女孩是太过聪明,还是愚蠢?他已经说得那般明白,但是她却……莫非,她在装傻?

    齐太子眼底锐光闪过,仔细的打量着云倾那张天真娇小的脸,却越看越让自己的迷茫,随后他索性咬了咬牙,道:“禀报皇上就不必了,皇上日理万机,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既然娘娘不愿意,那,臣下也就告退了。”

    说着,齐戎狄眼睛眯了眯,有些愤恨的转身跃出了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呼……”蛮儿呼出了一口气,吓得瘫软在地,而云倾却笑得花枝乱颤。

    这个齐太子真是有意思,竟然想收买她。不过由此可见,齐国的确有逾越朝纲,谋权篡位之心。

    “娘娘,奴婢都快吓死了,您还笑。”蛮儿有些埋怨,眼底满是惊恐,但云倾却挥手安慰她,道:“没事,这里是轩烨国的皇宫,你害怕什么?”

    “怎么能不怕呢?他可是一个男人啊,而且还是齐国太子,对了,娘娘,我们要不要禀报皇上,让禁卫军抓拿齐太子啊,他可是个阴险的人”蛮儿有些口吃,说话时更是不住的咽口水,可见是真的被吓到了。

    “不必”云倾笑着摇头:“这件事最好谁都不知道”

    “为什么?”蛮儿黜眉,她不懂云倾的意思,齐太子是何等人物,不捉拿,难道等着被杀吗?更何况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皇后的名声可就毁了。

    “因为就算你去禀报了,也没有人能证明已经离开金陵十几日的齐太子会突然在皇宫里出现”云倾叹息着说道,齐戎狄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出现,必然是有十成的把握悄然无声的离开皇宫,不留下一点痕迹。

    所以,如果他们现在兴匆匆的去禀报说,见到了齐太子,恐怕只会遭到质疑和议论,到时候别说捉拿齐戎狄,只怕自己的名声和性命都保不住。

    蛮儿听了,有些惊诧的睁大双眼,但随后又似想起了什么,更为激动的道:“可……可他句句话都好像是想要打娘娘的主意啊,如果他为了毁灭证据,而要灭口的话……”,蛮儿顿住了,随后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立刻打了自己一巴掌,道:“我这张嘴巴,都说些说什么呀,娘娘吉人天相,怎么可能有事呢?”

    “呵”云倾看着蛮儿激动的样子,不禁失笑的摇头,但却一本正经的道:“这个倒不会”

    蛮儿惊诧的望向云倾,不明白云倾为何有这样的把握,还如此笃定。而云倾则道:“原因很简单,第一,齐太子是个多疑的人,他今日此行只是想试探我是否如传闻中的那般聪慧,所以,便有了之前的那番明勾暗引话,但是显然,他对我很不确定。第二,我没有直觉拒绝他,更没有答应,而他,要杀我的条件只能建立在,我的确很聪慧,但却不能为他所用的基础上。但是,目前两种条件都不成立。”

    蛮儿睁大了眼睛,神色有些怔怔,但眼神却似已经悟透了其中的奥妙。

    云倾知道,她已经明白了,可是却不得不嘱咐道:“蛮儿,深宫里的斗争比永巷激烈千百倍,也狠毒千百倍,所以你要随时提高警惕,今日的事情,不能泄露出去半个字,否则,你我的性命都将堪忧,明白吗?”

    蛮儿垂下了脑袋,她神色有些凄然,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离开了那个灰暗肮脏的地方后,竟又入了这样一个暗潮汹涌,杀机四伏的宫廷,所以一时间,悲从中来,竟掉出了两滴眼泪,但却依旧坚定的道:“皇后娘娘放心,奴婢不会说出去的,奴婢的命是娘娘救的,所以奴婢一切都听娘娘的”

    听到这样贴心的话,云倾是感动的,于是便拉起她的手,道:“傻丫头,本宫当初救你出来,是因为在那个地方,你是唯一一个有存活信念的人。所以,你以后也要这么活着,别总说你的命是本宫的,你的命是你自己的,该由你自己主宰”

    “自己主宰?”蛮儿更为惊诧。

    云倾点了点头,十分中肯的道:“对,自己主宰,用一切手段去得到你想要的,不要为任何人活着……”

    蛮儿怔怔的看着云倾,蓦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久久不语。

    为自己活着,为自己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