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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儿来了。
我抬头一看,招工的竟然是表叔文杰,而且更没有想到的是,文杰就是这个工程队的包工头。
望着头发已经花白的表叔,我百感交集,父亲已经退休了,他还在工地上奔波。后来我才知道,文杰出狱后,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回老家,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和几个人拉起了一支工程队,到处包工,发展到现在,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包工头了,最值得骄傲的就是县委大楼的修建,他的工程队负责了三通一平和后期的粉刷工程,得到了业主单位的高度赞扬。肯吃苦,不计较,文杰的工程队有了名气,工程源源不断,现在已经正式升格为“宏森建筑公司”,业务扩展了,招人也就显得尤为急迫了。
文杰说很感激我父亲的,不论我父亲的帮助对他是否有用,但感恩之心永存。
我记得你小时候成绩那么好,怎么会落榜呢?文杰不解地问。
我则尴尬地说:耍心大,荒废了学业。
文杰说:那可惜了,不过现在找碗饭吃还是不难的,凭你的聪明,学什么都应该很快的。你如果愿意就来帮我。
我自然感激不尽,在表叔身边,应该对我格外地照顾,怎么也不会吃亏吧。
你先负责记工和工地安全,要招人的时候你可以把把关,毕竟你在古锦认识的人多,但工人基本上是来自内地的,都是老乡、亲戚一群一群的,有时候,得罪一个就会跑十几个,包工头算是最受气的。文杰说,以后还要学习工程管理上的一些技术,以后用得上的时候多。
有时也陪文杰去参加一些应酬,相当于他的办公室主任。到建设、工商、税务等单位办理各种手续更是让文杰这个刑满释放人员感觉最麻烦的事情,因为到处都是异样的眼光,办事也很不顺利。这些就可以交给我了。他还说现在岁数大了,以后有可能让我接班,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工作并不累,而且一来就相当于是工地的管理岗位,很有一些成就感。
我这辈子大概丢不掉“波儿来了”这四个字了,这是我身上的类似品牌的东西,有的人叫我我会很高兴,有的人叫我我会很不高兴,我的心情和我跟那人的关系决定的,但是我无法决定人家怎么叫我。
工地上的人都这样叫我,因为人人都这样叫。我是工地上年龄最小的,工友多数来自内地,年龄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趁农闲打点工。跟他们打交道并不复杂,只要能将工作任务安排妥当,明确责任,再苦再累,他们都能扛下来,有的时候是不得不硬抗,因为,他们的肩头有老有小,有责任。只要真心对他们好,不拖欠工资,他们就能为你卖命。
在我代表宏森建筑公司和各个单位打交道的过程中,我经常感受到了不一般的冷遇,怪不得文杰不喜欢去各个单位办事。但是熟人好办事,这是肯定的。
但是在工商局见到余刚,他那热情劲,跟我是他亲兄弟一样,带着我到各科室咨询、签字、盖章,忙前忙后的,弄得我真不好意思。事情办妥之后,余刚叫我到他办公室坐坐。招干工作才三年的余刚,现在已经是办公室副主任了。他手下有一个大专生和一个中专生。余刚招手示意那个大专生给我泡了杯茶,便出去了。
余刚提议道:好久一起吃饭。
我说:可以啊,今天你帮我这么多,感谢你还来不及。
余刚说:都是朋友,这社会,没有熟人和朋友就办不成事。把花花和侯娟都叫上,我做东。
我说:人不一定我能叫得动,但一定是我做东请你的。
没事,我现在管后勤,吃顿饭是小事。余刚说,我是一个讲义气的人,我们是永远的好哥们。
又聊了一阵,也没有特别的意义,也没有定下一定要吃饭什么的,便挥手告别。余刚还是那个余刚,但是脸上的戾气被圆滑的世故所取代,义气二字随时冲口而出,却已经成为口头禅了。我何尚不是如此,那种酗酒自暴自弃的年代过去了,现在,每天我必须穿得非常正式,陪着笑脸接触各种人,虽然不抽烟,但是包里随时都有烟和打火机。我们心里都装着过去,装着许多令人难以启齿的爱恨情仇,却像朋友一样,微笑、寒暄。
文杰叫我请余刚吃顿饭。我给文杰摆明了我们的关系,觉得还是不见面好点,于是托人送了他一条“红塔山”香烟表示感谢。
今天的工程是拆除我曾经就读的子弟校。我是工人里唯一在此读过书的人,是子弟校的最后一届高中毕业生,今天要亲手拆掉,心里别有一番滋味。要拆掉的不仅仅是建筑物,还有我铭刻在这所学校的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有一种隐秘的兴奋,意义自然不同。
我联系好本地运渣的拖拉机队像红头蚂蚁一样排列在操场上。文杰检查了工人们的安全帽和装备以后,一声令下,工人们便开始进入楼房里,从上面开始或撬或砸,一块块预制板水泥块带着尘土掉了下来。整个工地灰尘满天,工人们的吆喝声、楼房倒塌的声音和震动、文杰粗声大嗓的指挥声音交织在一起。
这时,有人来通知,领导临时决定要来视察工地,要求宏森建筑公司马上安排举行一个开工仪式。
真是脱了裤儿打屁,多此一举。文杰嘴里嘟囔着,却忙了起来,不能让领导被灰尘呛住了。文杰急忙叫工人们停下来,安排几个工人用水管喷洒降尘,带领我和工人们列队在学校门口迎接。
我知道,文杰嘴上抱怨,但心底还是高兴的,这意味着领导的重视,对以后的发展有好处。他最怕的就是这些体制内的领导们,屁大点官都可以在你面前发号施令、耀武扬威。
来的带队领导是孙老师的丈夫林松,现在已经是县长了。还有古锦县政协副主席、贤平市木业集团董事长王均,可以看得出来,周围的人对王均的敬畏。县建设局长、森工局领导等一群人也陪同一道前来工地视察。因为即将要在子弟校的位置建设成一个木业集团在古锦县的分厂。这是王均最为看重的工程,因为这里是他的家乡,意义自然不同,他是专程来现场视察的。
大家辛苦了,谢谢!王均穿一身绛红色的西装,神情飞扬,一边走,一边朝大家挥手致意。
出于习惯,我朝周围看了看。这时,我突然看见大门上一块预制块刚好要落下,王均正从底下经过,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个细节。要出事!情急之下,我一个飞身将王均扑倒。在众人的惊呼中,预制块落下来,“咚”地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股烟尘。
王均一身的泥水,手掌也在摔倒撑地的过程中被地面擦伤了。他被人扶起来,懵懵懂懂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倒没有大碍,看到王均没事了,我爬起来又进了工人的队列之中。工地最怕的就是出安全责任事故,否则,谁也负不起这个责,如果砸到王均,这工程多半就黄了。文杰投来感激的目光。
王均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专程来到我身边,微微欠身表示谢意。
林松对我说:陈波,孙老师对你印象最深。
我说:我是最调皮的,所以老师印象最深。
林松说:莫给自己糊泥了,你是最聪明的。哦,怎么没有去参加招工招干?
我说:你们又不招森工子弟。
林松没有说话,那闪烁的眼神表明他也有难言之隐。
林松的妻子是教我小学的孙老师,善良而且美丽,我曾经是班上的第一名,也是孙老师当年预言的我是必然前程大好的学生,如今,我却在泥土飞扬的建筑工地上打工,难免会让她失望。
平时在街上,我尽量避免遇到孙老师,远远地就回避了。我如果是花花那种状元大学生,绝对会老远就迎上去,热情地招呼:孙老师,感谢您当年的谆谆教诲,让我有了今天。孙老师见面也会给别人介绍:这是波儿,我当年的学生,是古锦县的高考状元,现在在川大读书。
躲着不见不代表孙老师不知道我的情况,我辜负了老师的希望,但是见面了会有点尴尬,这是肯定的。我虽然是个不成器的学生,但还是有心疼老师的心。
王均身边的人迅速地给他换上了新的衣服,手掌也让医生包扎好了。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开工仪式照常进行。
林松讲话,提及了木业集团在此设厂的重要意义,能就地消化大量木材,消化森工富裕人员转产,促进本地的就业,这将是古锦县一项新增加的重要的财税来源,更是招商引资的成果。
本来安排有王均的讲话,但是刚才的一幕,让他心有余悸,也就简单几句感谢了大家便罢了。
在整个仪式中,王均的神情貌似不太自然,不时朝我这边看一眼。
仪式结束后,有人来通知我:王总请你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