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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向水, 君心向山
孟惟悉也不傻, 再看不出来那得多没眼力劲儿。
哪怕心坠深渊,也要维持成年人的体面, 张弛克制已成为他的必修课。幸好, 符教授不知情, 嘴皮热闹,总不让场面降至冰点。
医院食堂伙食一般,除了符教授,他们仨都没太多食欲, 挑挑拣拣, 饭只动了一小半。
半尴不尬的时候,赵西音接了个电话,应着两句, 便说有事, 正好借口走了。一出餐厅,她如释重负,
身上的担子仿佛轻了千斤。脚步快,生怕后头有人追上来似的。
坐上出租车,她才敢回头看。
烈日暑气里,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行人, 或病态, 或焦急, 或茫然,浓缩的人间百态。
赵西音去黎冉工作室, 跟她说了中午的事,只是抹去了给周启深送汤这个环节。
黎冉问:“你回头的一刹那,最怕看见谁?”
赵西音说:“我没有。”
黎冉狠狠瞪她一眼。
赵西音默了默,诚实说:“都怕。”
“更怕谁出现?”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久,才答:“周启深。”
黎冉先是意外,细想一会,又觉得合理,“小西,你对他是有感情的,对吗?”
感情,当然有。
琴瑟调和,共结连理,同床共枕,睁眼见到的第一个是他,晨光与黄昏都是他。周启深为她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红本钢戳,宣誓承诺。
他们曾经最亲密的爱人。
这种仪式感,是一个女人生命中极深的烙印。
赵西音掩住面,十指捋进长发,眼神一刹痛光。
“你们结婚那么快,我就觉得会出问题。周启深冲动,你也跟着冲动。现在算什么,冲动的惩罚吗?”黎冉哎的一声,惋惜之后忽又严肃,十分认真地说:“但,一个男人既然做出决定,就一定要承担起该有的责任和胸襟。不管过程怎样,他周启深最后那样对你,他就错。”
赵西音闭了闭眼,心绪乱的很。
黎冉眼珠一转,皱起眉头,“不对啊,你今天没事儿去医院干什么?还是他住院的地方!”
赵西音连忙起身要走,支支吾吾的,“路过。”
黎冉拽她,没拽上,莫名其妙道:“小疯子。”
赵西音也是进电梯才发现自己两手空空,好像少了些什么,出电梯时终于想起来,糟了,赵老师的保温瓶搁医院食堂没拿。
她正犹豫要不要打个回转时,丁雅荷打来电话,听得出心情不错,让赵西音过来吃晚饭。
丁雅荷亲自下厨,到时,五菜一汤已经上桌。她还在厨房忙活,客厅就剩赵西音和倪蕊干巴巴地坐着。倪蕊自顾自地跟朋友发微信语音,彩妆包包说了十来分钟。
她瞄了一眼赵西音,不由腹诽。皮肤是真好,通透明亮。杏眼翘鼻很应景那一句――浓妆淡抹总相宜。裙子是阿玛尼的,包包是fendi,鞋子没自己的贵,倪蕊心里稍稍平衡。
丁雅荷今天表现异常热情,不停给赵西音夹菜,但难掩本性,还是忍不住抱怨上回的事。
“你这孩子就是矫情,我好心让你去戴老师那,跟欠你八百万似的。最后不还是去了?真不知道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非得作一下才高兴。”丁雅荷一提就来气,“周启深是怎么回事,离了婚了,一个外人瞎撑什么腰!”
听到这句,赵西音不动声色地放下筷子,淡漠着脸色,之后再没吃一口。
丁雅荷唯我独尊的性格,才不会留意这些细微末节。念叨了又十来分钟,终于回归正题,“说个高兴事儿,以后,你这当姐姐的,要多照顾妹妹。”
赵西音抬起头。
丁雅荷对倪蕊抬了抬下巴,笑眯眯地说:“小蕊也被选上了,跟你一起排练。虽然是群舞,但她年纪轻轻,够不错了。你是当姐姐的,又和戴老师交好,一定要在戴老师面前多说你妹妹的好话,听见没有?”
赵西音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丁雅荷言之不尽的自豪,“她自己争取的,我们也找了点关系,系里老师往上推,过了初试复试。听说报名的就有几万人,万中挑一了。”
倪蕊有年轻人的朝气劲,自小憧憬文娱行业,当年想考北京电影学院,专业分不行,文化成绩也拖了后腿,最后上了个二流艺术院校,学的也是舞蹈专业。半吊子的业务水平估计就想混个毕业证,对浮华耀眼的名利场倒是十分热衷。
赵西音态度平平,有一说一,“我也刚进去,都是一样的,说不上照顾,这也是工作,好好排练就是了。”
丁雅荷点了下头,转而看向倪蕊:“跟你姐姐多学,听见没有,别成天只知道买买买。”
赵西音没待多久就走了,她一走,倪蕊特别不服气,“她又不是什么角儿,进去了都是伴舞,凭什么要我跟她学?”
丁雅荷冷哼,“凭她高考时的文化分就足够上985,凭她大一时就拿下全国青舞赛的冠军,凭她是戴老师唯一承认过的徒弟。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能有你姐一半沉稳性子我就谢天谢地了!”
倪蕊完全没听进心里,讽刺道:“那又怎样,她当年的舞台事故,可是圈里的笑柄了。”
丁雅荷心里不是滋味,却也反驳不得,气得扬手而去,“榆木脑袋!”
――
周一,正式进组。
剧方资金雄厚,精益求精,连练舞的场地都是新建的。朝阳中心寸土寸金,练功房坐拥整层。赵西音去报道时,才发现舞蹈演员人数之多超越想象。
分组之后,各有其负责的剧景部分。忙而不乱的一上午,基本上队伍定了型。年轻女孩儿绿鬓朱颜,她们身段优雅,神色憧憬,叽叽喳喳地互作介绍。时而笑如银铃,时而展颜如花。
赵西音静在一旁,心思游离,宛若隔世。
靠窗把杆处,倪蕊少女桃面,精致妆容仔细描过,往那儿一杵,真是继承了丁雅荷的好基因。她太擅长社交,也喜欢当世界中心。
“你哪儿人?”
“上海的。”
“我就是北京的,以后我们一块儿逛街。”
倪蕊就势挽上对方的手,她来前就调查过,上海这个,看着姿态平平,家里是做房地产的。深圳来的那位也不错,据说有点背景。
小心机的亲密动作,轻而易举地结交成小圈子。
有人问:“对了,刚分组的时候,你们发现没,有一组是单数。按理说,每个组应该都是双数才对呀。”
另一个小声道:“她没分组。”
“谁?”
下巴往赵西音的方向抬了抬,“喏。”
几双眼睛故作不经意地齐齐往那边瞄,都在猜侧:“该不会是领舞吧?”
倪蕊嘁了声。
立刻问她:“啊,你认识啊?”
倪蕊整了整领口,避之不及的语气,“不认识。”
百来号姑娘估计分出了十几个小圈子,叽叽喳喳好不热闹。说话声愈发沸腾,这时,“哐哐”几声砸门重响,紧接一道暴躁男音――
“有完没完了!这不是菜市场,都给我闭上嘴巴!”
来人三十岁上下,身高一般,气势倒不小,大热天的,如果赵西音没看错,他竟然穿了一件貂皮大衣。
此人姓张,叫张一杰。他目光犀利地扫了一遍全场,提高声音:“化了妆的,不看要求的是吗,素颜两个字不认识?都给我去卸了!”
“舞蹈鞋为什么不穿统一发的,那亮片儿是想闪瞎谁的眼睛呢!这里没有风,招不来蝴蝶!”
“站直了,表情管理没学?搁这儿给谁哭丧呢!”
“来这儿是工作的!给我好好练,不管你们什么来路,跳不好的通通滚蛋!”
架势足,嘴也毒,这人不好惹。
好不容易人走了,姑娘们松了口气,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吭声了。
中途短暂休息,赵西音去洗手间,刚转过走道,就被叫住,“赵小姐。”
方才还凶神怒势的张一杰此刻表情带笑,判若两人。
赵西音愣了下,乖巧地叫了声:“领导。”
张一杰乐了,“工作需要,刚才吓着了吧。放心,孟总特意交代过,我会照顾你的,有困难千万跟我说。”
返回练功房,后面又来了一位温柔可亲的女老师,来为大家讲解剧本。跳什么舞,是个什么样的故事,这相当重要。黑脸白脸,松紧有度,这团队也不是吃素的,一天下来,威信纪律自然也就立起来了。
晚十点,凡天娱乐立于cbd核心区的总部大厦。
孟惟悉结束视频会议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在办公室一直没有走。从整面落地窗望出去,浮光掠影,繁荣俱在脚下。
又过十分钟,终于响起敲门声。
孟惟悉立刻转过身:“进。”
张一杰叫了声:“孟总。”汇报说:“您安排的事情,都办妥了。”
孟惟悉点点头,“辛苦。”
“应该的。”
张一杰不拘谨,是孟惟悉的得力心腹,往沙发上闲闲落座,半根烟的时间,他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小赵气质很好,搁人群里我能一眼看到。这是很难得的眼缘,往大屏幕上送,观众会买账。跳舞虽是好行当,但以她的条件,值得更好的平台。孟总,你要想帮,一句话的事。”
室内空调恒温,桌面上的香炉里添的是梵水沉香,淡淡的木调后味窜在空气里,与孟惟悉的气质十分应景契合。
他不说话,陷进皮椅,叠着腿,阖着眼。
半晌,才紧着嗓子说:“不是帮,是欠。”
张一杰年龄不算大,但这个圈子里混了二十多年,早年跑过龙套,当过武替,一个飙车的戏份里还把左腿给弄断了,接好后也留了后遗症。见过世态炎凉,深知世事如棋局局新。熬了这么久,把心熬得七窍玲珑,人精中的人精。如今手握院线市场的制作大权,在圈内人脉妙曼深长。
孟惟悉这一说,他心里就有了谱。
这个“欠”字,是心魔,是情债,是能套死人一生的笼。
一阵静默,孟惟悉忽然说:“老张,帮我查件事。”
张一杰问都不问,直截了当拒绝:“如果还是那件事,我查不了。”
孟惟悉的愤意迎风而立,“姓周的好大能耐。”
张一杰不否认,也不理解,“周启深当年离婚,这事没起一点波澜,他公司的股票丝毫不受影响。他太低调了,处理得滴水不漏。你让我查原因,往小了说,是夫妻小家,聚与散多正常。往大了说,周启深背后不止有京贸,他与顾司令的独孙是生死之交,红利福祸,那都是能一起担的。周启深离婚的原因,要压――那一定压的下。”
孟惟悉起身,双手虚握拳头抵在桌面,他低着头,连同肩胛的曲线一同往下沉。张一杰这话冷静有理,他没法儿辩驳。当年刚听说赵西音离婚时,他就暗中找了很多同学打听,却都不明所以。黎冉和小顺更不用说了,和赵西音瓷实艰深的关系,死活不透露一个字。
出轨,包小三,甚至连周启深不举,他都猜过。
但都是扯淡。
唯一行得通的解释,不爱了,感情淡了,就散了。可这次回国,每次和周启深冤家路窄,他妈的都跟掘了对方祖坟似的,显然不是不爱。
孟惟悉埋下头,深深喘气,握成拳的手快要掐进梨花木的桌面里。
张一杰思虑许久,还是开了口,“但我听的小道传闻,说是……”
孟惟悉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逼问:“是什么?”
“周启深出手重,伤着了小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