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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折弓为誓
二人行了一程,陷入丛莽深处,天上暮色渐浓,残照如血,映着草色烟光,分外凄迷。苦于天色暗淡,地上踪迹渐趋模糊,梁萧扎了一支火把,走在狭窄的山道上。想着阿雪生死未卜,心头便如压了一块万斤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来,若非史富通看着,恨不得伏在路边,大哭一场。
史富通懵懂前行,忽地一个收足不及,撞在梁萧身上,忙道:“好兄弟,前面没路了么……”话没说完,被梁萧一把捂住口鼻,跟着又见他将火把踩灭。史富通正觉不解,忽听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数丈开外,一个南方口音说道:“黄老五,方才我明明见了火光,这会儿怎就没了?”黄老五道:“我也瞧见了,他奶奶的,莫非是鬼点灯?”前一人“呸”了一声,道:“晦气!什么鬼点灯了,这荒山野岭的,真叫出个鬼来,老子看你怎么应付?”黄老五笑道:“若来个美丽女鬼,我黄老五也笑纳了。”
沉默一阵,南方口音叹道:“云公子神机妙算,歼灭这支粮队,本该不费吹灰之力。没料到头一遭出手,便遇上了这种硬爪子。”黄老五叹道:“我本当云公子拳剑无敌,不料鞑子一支粮队里也有如此人物。现今想来,若非文千张在前面挡了一刀,我黄老五十九完蛋。老杨你说,每支粮队都有如此高手,那可怎么是好?”
老杨冷笑说:“高手这样不值钱?那家伙来头不小,楚姑娘和云公子都认得他。”两人议论着往来路转回,梁萧和史富通屏息蹑在后面。山道崎岖,雾气洇湿。走了几十步,黄老五又说:“死伤不少兄弟,可也终归值得。没想到这次误打误闯,居然拿住了鞑子一个大官。我说,那个阿什么牙的是个啥官儿?”老杨说:“鞑子的规矩谁知道?听云公子说,除了伯颜、史天泽、阿术,就数这阿里海牙官最大,方才还从他身上搜出了鞑子皇帝的圣旨。云公子说,拿住此人,比击破一百队粮草还管用。如今想必正在拷问,若能让他说出鞑子的攻宋方略,可就大妙了。”
黄老五道:“他妈的,揍死这厮才叫痛快。还有那个女扮男装的臭娘皮,必是那狗鞑子一伙,依老子所见,活该把她剖腹挖心,祭奠死去的兄弟。”梁萧听得一凛,不由双拳紧握,身子发起抖来。
老杨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云公子心软,说不该对付女流。可众兄弟心里有气,难免给她些苦头吃。我出来的时候,沈二爷已将她吊在大厅里。他两个兄弟都死在那个鞑子剑下,孤月岭三个寨主去了两个,沈二爷怒火攻心,嚷着要抽臭娘皮一顿鞭子出气。他是这儿的地主,云公子强龙不压地头蛇,必然拗他不过。哈,我瞧他寻的那根柳条鞭子比胳膊还粗,蘸了水可厉害得很,也不知那娘儿们细皮嫩肉的,挨得住几鞭。哈哈,只怕这会儿已经皮开肉绽,筋骨寸断呢,哈哈……”黄老五也觉快意,跟着放声大笑。
梁萧浑身紧绷,牙关咬得隐隐作痛。再走几步,前方灯火缥缈,忽听有人嚷道:“黄老五,老杨,有动静么?”黄老五笑道:“有个屁,我说是鬼点灯,姓杨的还不信!”那人道:“今天刚出了事,鞑子一定四处搜捕,咱们也小心些些。”老杨笑道:“再怎么搜,也搜不到这儿。再说这孤月岭四面悬空,只有陨星峡上的这条铁索可通,哈,这就叫做‘孤月岭,陨星峡,鬼神到了也害怕’……”黄老五也哈哈大笑。
二人笑了一半,忽地戛然而止。对面那人但觉奇怪,正要张口,忽见二人软倒两旁,一道黑影飘然穿出。那人一个“你”字没出口,梁萧已扣住他的脖子,五指用力,那人颈项断折,软软倒下。
梁萧下手不容情,顷刻连毙三人。史富通见他得手,方才冲出,忽觉足下一空,身子急往下坠,未及惊叫,梁萧出手如电,一把将他拽了起来。史富通抖抖索索往下一望,下面竟是一道深谷,不由轻叫一声:“妈呀!”定睛再看,身侧一条二十来丈的铁索桥,共有八条铁索,左右各一,作为护栏,下方六条,上面更无一张桥板。
梁萧冷然道:“史富通,你要过去吗?”史富通好不为难,心里却算计:“这小子武功厉害,未必失手。我这绝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发,随着他终是多一线生机。”主意打定,叹道,“罢了,咱性命在你身上,就陪你死了吧!”
梁萧听他这么一说,真有些哭笑不得。见史富通迈步上桥,便道:“且慢。”史富通问:“怎么?”梁萧道:“你仔细看脚下。”史富通借着星月微光一瞧,铁索上每隔数尺,便悬一个铃铛,一只脚登时僵在半空,不敢落下。梁萧又说:“对面必然有人防守,我们一上桥,铃铛一响,那边必定发问。如果应对不周,对方断了铁索,你我正好跌成一对肉饼。”
史富通抹去额上冷汗,颤声说:“好兄弟,天幸你眼利。”梁萧沉吟道:“你跟这黄老五体形相似,换上他的衣衫!”史富通恍然道:“要乔装改扮?”梁萧点头说:“你还不笨。”说着换上老杨的衣服。
史富通犹豫一下,也换过衣衫。梁萧将三人尸体藏好,挽着史富通上了铁索,果然一脚踏上,铃声大作,只是对崖并无声息。
史富通走了一段,前方动静全无,正埋怨梁萧算计有误,忽听迎面有人高叫:“谁?”史富通浑身一抖,暗骂对手狡诈。二人正在铁索桥中段,应对不周,对方将铁索一断,二人进退不得,势必掉下深谷。
梁萧学着杨湖的嗓子,闷声说:“黄老五闹肚子,刚才拉了两遍,老子扶他回来歇歇。”史富通也乖巧,立时哼哼两声。这些日子他早晚都在无病**,这两声虽是随口哼来,却哼得地道,叫人听不出破绽。
对面火光一亮,桥头立着一条精瘦汉子,左右不下十人,张弓对准两人。梁萧假意挽着扶手,低头垂目,让他看不清面目,史富通则蜷成一团,似乎肚痛得站不起来。那汉子见二人服色无误,挥手撤了弓箭,笑骂:“黄老五你个龟孙子,吃多了狗肉么?”他说话间,梁萧扶着史富通,几步逼近桥头。却听那汉子又笑:“黄老五,老子会按摩,给你揉揉,包管你龟孙子屁响如雷,一泻千里……”方要上前,借着火光,忽地看清梁萧面目,顿时脸色大变,正要发号施令,梁萧长剑疾出,那人应剑倒地。其他人来不及惊叫,梁萧放开史富通,抢过桥头,刺倒当先二人,转身挥剑,三支火把熄灭,桥头漆黑一片。史富通只听倒地声不绝于耳,片刻功夫,忽地手臂一紧,不由心头大骇,但听梁萧道:“过来。”
史富通松了一口气,走过桥头,梁萧燃起一支火把,史富通低头一看,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地上横七竖八尽是尸体,个个伤在咽喉,难怪无人能够出声。
二人快步上山,其间又有三道岗哨,均被梁萧闪电制服。走了半里路程,前方灯火大明,一座松木搭建的高大房屋矗在眼前,还没走近,就听见鞭打声及女子惨叫。梁萧听出是阿雪,心如滴血,转身将弓箭交给史富通道:“你在外面接应,我叫声‘放’,你便放箭!记着边跑边射,不可留在原地。”
史富通早已腿软,闻言求之不得,低头钻进旁边的林子。梁萧手按宝剑,吸一口气,进入大屋。
屋中灯火通明,群豪或站或坐,站成一圈,是以梁萧入内,居然无人留意。堂中地上放着炭火皮鞭,阿里海牙被绑在向门的柱子上,满身鞭伤火炙,口角流血,下颌已经脱位,唯有眼神兀自倔强。阿雪被缚了双手,披头散发地吊在堂中,浑身衣衫破碎,早已昏厥过去。
持鞭的粗矮汉子抓起一桶冷水,正要泼醒她再打,云殊一皱眉,扬声道:“沈利,你也打够了吧!她不过一个女子,你就算杀了她,又有什么用?”沈利怒道:“什么话?我两个兄弟,都坏在她同伙手里。哼,打她是便宜她了,便是活剐了她,也难消老子心头之恨!”众人恨透梁萧,纷纷叫嚷:“对,剖腹挖心,祭我师弟!”“还是剐啦,大伙儿烤了吃解恨!”这些人尽是江湖粗人,亦侠亦匪,杀人剐人的勾当干得多了,只觉对待恶人,无论男女,都该如此。
云殊腾地站起,怒道:“岂有此理……”靳飞抬手将他按住,沉声道说:“这女子为虎作伥,死不足惜。云殊你勿须再说,你若看不下去,大可回房歇息。”云殊急道:“师兄,杀人不过头点地……”靳飞瞪眼道:“住口!”云殊知他意在笼络人心,是以偏袒沈利,只气得喘了两口气,闷闷坐下。楚婉在他旁边,小声说:“云公子,若要杀她剐她,我也不敢看,你送我回去歇息好么?”云殊一愣,忽见楚婉双颊生晕,流露几分羞涩,心中一慌,急忙回过头去。
楚婉心念云殊,当年与梁萧分手,并不回庄,径至神鹰门。恰逢云殊要来北方,她一缕痴念不绝,也巴巴地跟来,哪知云殊心中已有柳莺莺,明知她一腔情意,却也故作不知。
方澜伤势未愈,倚在虎皮椅上,这时听得清楚,笑道:“殊儿,你就送楚姑娘回房休息,这些臭事,不看也好。”云殊心中大悔:“早知这样,不如一剑刺死了这女子,省得让她多受痛苦!”想着长叹一声,摇头道:“人是我抓的,求诸位兄台瞧她弱质女流,给她一个痛快。”
沈利见他松口,扬声道:“好!我沈老二素来敬佩云公子人品武功,今天就听你一句,给她个痛快,拿刀来!”从喽罗手中接过一把单刀,迎风一舞,方要动手,忽地半空里精芒一闪,沈利眼前一花,竟被那道精芒刺透肩胛,生生钉在地上,口中发出凄厉惨叫。群豪哗然而惊,定睛望去,精芒却是一口明晃晃的宝剑,循来路一望,梁萧面如铁铸,双拳紧握,噔噔噔大步走来。
他来得突兀,众人均感错愕。云殊当先还过神来,拔剑站起。梁萧却不正眼瞧他,直直盯着阿雪,双目血红,神色大有几分癫狂。
群豪纷纷还醒,怒吼此起彼落。梁萧步履如飞,瞬间逼近人群,一名披头散发的高壮汉子跳了出来,厉声叫道:“好贼子,你还敢来?”左臂一挥,扫向梁萧。此人姓董名亮,江西人氏,自幼从异人处学得一身铁臂功,绰号“铁三尺横扫千军”。既说他臂长三尺,坚若精钢,上阵时双臂挥舞,能断人刀剑,折人筋骨。他这时有意显威,这一扫既快且狠,声势惊人。
云殊见董亮贸然出手,心道不好,未及喝止,梁萧右手一扬,两人手臂缠在一起,只听“喀嚓”一声,势如木柴折断。董亮左臂向上弯折,眼耳口鼻挤成一团,可他十分豪气,手臂虽折,却咬牙不吭一声。右臂抡起,又要挥出,忽觉梁萧手上内劲如潮压来,顿时百骸欲散,一口鲜血涌到口中。云殊本欲上前,但见同伴被制,微感迟疑,忽听梁萧大喝一声:“残杀民夫,算什么豪杰?”内劲一吐,董亮双膝发软,烂泥般瘫在地上。
梁萧将董亮一甩,继续向前,他一招废了“铁三尺横扫千军”,群豪神为之夺,场中鸦雀无声。忽听咿呀呀两声怪叫,一刀一枪,向梁萧左右袭来。梁萧不闪不避,直待刀枪攻来,双手忽地交错。群豪没看清他用何手法,就听两声惨叫,使枪者刺中用刀者小腹,使刀者砍在使枪者肩头,鲜血四溅,触目惊心。
梁萧双手一分,左手拔出长枪,右手起下刀来。使枪者是“枪挑东南”龙入海的记名弟子,姓洪名照,颇有乃师之风,肩头虽受重伤,仍是死攥枪柄不放。众人见状齐齐发喊,手持兵刃向梁萧扑来。梁萧双眉一挑,大喝一声:“拦道偷袭,是什么好汉?”右臂发力,将洪照连人带枪拽起,腾空扫向群豪。群豪投鼠忌器,纷纷向后退让。
梁萧逼退群豪,忽听云殊长啸一声,纵身掠来,不由两眼瞪圆,厉声道:“凌虐妇女,你也算英雄吗?”云殊任人鞭笞阿雪,本有心病,闻言心神微乱,失了一往无前的气势。忽见梁萧手臂一振,将洪照掷来。云殊眼见来势猛恶,匆忙收剑接住。稍一凝滞,梁萧右手钢刀飞出,将阿雪腕上绳索凌空斩断,自屋梁上坠落下来。
众人一呼而上。梁萧一声厉喝,直如平地惊雷,震得群雄耳中嗡鸣,他双掌倏抬,劲气排空,身前两人口血飞溅,腾空而出。众人伸手欲接,却觉来如山崩,顿时东倒西歪。梁萧身形忽闪,抢到阿雪身下,左手将她接住,右手前探,“当啷”一声,自沈利肩上拔出剑来。
由厅门至阿雪被绑处,约有十丈,间隔二十多人,梁萧却来如疾电奔雷,于重围中将人救下。群豪无不羞怒,纷纷冲了上来。
梁萧长啸一声,忽又杀入人群。他心性大变,出剑狠毒绝伦,惨叫此起彼伏,冲上的豪杰纷纷送命。云殊急欲上前,可是厅小人多,群豪反而成了梁萧的壁障。云殊施展不开,怒叫:“散开,全都散开!”
众人闻声四散,梁萧趁机背起阿雪往门外冲出。云殊当先追赶,不料梁萧“十方步”展动,一个转身绕开云殊,忽又钻进厅里,和随后抢出的群豪撞在一起。这一下好比虎入羊群,杀得惨叫连连,直冲到阿里海牙身前,“叮叮当当”,将他身上的铁索尽数挑断。
众人不料他声东击西,引开云殊,本意直指阿里海牙,一时均感错愕。云殊却不惊反喜,心道:“你带着两人,走得了吗?”
梁萧将阿里海牙下颌归位,挑起沈利落下的单刀,递给他说:“还能战吗?”阿里海牙虽处困境,威风不减,傲然说:“怎么不能!”梁萧道:“好,你往东,我往西。”阿里海牙武艺不俗,只是遇上云殊这等高手,根本不及施展,这时舞起单刀,向西冲去。梁萧却向东走。
众人都已听到梁萧说话,不敢近他,都去围堵阿里海牙。三招两式,就将他逼入绝境,因他还未说出元军虚实,故而只想生擒,没出杀手,如此倒让他苦撑了几招。谁知梁萧佯往**,忽地转身,展步又向西奔,从背后偷袭群豪。群豪伤了几人,惊惶中转身对付梁萧,阿里海牙趁机逃走。这时云殊赶到,梁萧又往东逃,群豪又转身去赶阿里海牙。梁萧却又摆脱云殊,从背偷袭。
一时间,大厅中的形势变得十分古怪,群豪擒拿阿里海牙,梁萧偷袭群豪,云殊又拼命追杀梁萧,大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势。不过,云殊破不了梁萧的“十方步”,群雄自是最为吃亏,被梁萧连连施袭,杀得尸横遍地。
反复再三,云殊丢了梁萧,追赶阿里海牙,想要制住此人,破去梁萧的奸计。梁萧见状,长剑疾出,刺他背心。靳飞乘势从梁萧背后蹿出,举起铁爪劈下。梁萧听到风声,放过云殊,反身出剑,刹那剑光霍霍,笼罩靳飞全身。靳飞不料他情急变招,依然如此猛烈,一时措手不及,忙乱间让过腹部要害,大腿却中了一剑,大叫一声,踉跄后退。
梁萧抢上一步,打算刺死靳飞。云殊听到靳飞惨叫,顾不得阿里海牙,反身来救师兄。他一动,梁萧也动,冲向群豪,杀得对方七零八落。阿里海牙本已陷入险境,此时绝处逢生,大口喘气,飞也似逃出大厅。
云殊见靳飞腿上鲜血长流,那边惨号又起,一时不知何去何从。靳飞忍痛叫道:“别管我,杀贼要紧!”
云殊无奈,提剑追赶梁萧。梁萧一阵东奔西窜,气促神虚,力不从心,心知今日报仇太过勉强,只好跟着阿里海牙蹿出门外。
群豪大呼小叫,紧追不舍,双方一追一走,到了山道前方。梁萧回头一瞟,云殊越过众人,越赶越近,当即叫声“放”。紧要关头,史富通不敢退缩,从林子里连射数箭,山道黑咕隆咚,南方群豪顿时有人中箭惨叫。史富通得手,又惊又喜,按照梁萧安排,边跑边射,一眨眼,又射伤几人。
群豪只觉羽箭四来,不知林中藏了多少人手,纷纷叫道:“林子里有埋伏!”云殊也是惊疑不定,步子一缓。不料史富通见对方人多,吓得屁滚尿流,从林子另一头冲出来叫嚷:“不成啦,不成啦。”
他这一叫,梁萧的疑兵计也跟着失效,群豪一愣神又冲了上来。梁萧放下阿雪,对史富通道:“把弓箭给我,你背她先走。”史富通闻言,忙将弓箭给他,反身背上阿雪,跟阿里海牙撒足狂奔。梁萧跃至林中,开弓发箭,几个南方豪杰应弦而倒,哀哀大叫。
梁萧左右开弓,羽箭连珠而出,黑暗中威胁极大。群豪几度冲突,均被射回。不一会儿,梁萧两袋箭告罄,估摸三人走远,跳了出来,拔腿便跑。
云殊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不吐不快,长啸一声,提剑追赶。他忌惮梁萧机诈百出,同伙上来反碍手脚,扬声叫道:“别跟来!”群豪无奈止步,一人说:“贼子用箭,我们也用箭?”众人都觉有理,让几人去拿弓箭,其他人远远跟着。
一眨眼到了陨星峡铁索桥头,梁萧踏上铁索,云殊也正好赶到,长剑下掠,铁索断了一根。梁萧足下一虚,几乎落入深谷,急忙侧身,一个金鸡独立站稳,但觉剑风呼啸,云殊长剑刺来,当下挥剑抵挡。铮铮铮三剑交罢,云殊落向索桥,梁萧挥剑下掠,“铮”的一声,也将他落足的铁索挑断。
云殊无处立足,半空中,左手抓住扶手,右手挥剑刺向梁萧。梁萧疾退半步,长剑一挂,云殊所抓的铁索也断。云殊无法,凌空一个翻身,飘然钻入索桥下方,双腿各自绞住两根铁索,一手抓住一条铁索,同时挥剑疾出,刺削梁萧足踝。梁萧足下的五条铁索全都被他勾住,如果斩断,自也无法立足。
梁萧冷哼一声,疾退丈余,挽着剩下的那条扶手,腾空翻转,长剑下挥,连环五响,下方五条铁索全数挑断。云殊再也无法挂在桥上,但他早料到这一招,双腿潜运劲力,在梁萧断索的刹那,凌空鱼跃,从索桥下闪电钻出,伸手搭上了那条仅存的铁索,同时攻出四剑三腿,逼得梁萧无法施袭。梁萧见他变化不穷,虽然极不情愿,可也暗暗喝彩。
铁索桥只剩了一条铁索,两人再也不敢斩断,或足勾,或手挽,凭着掌拳剑腿攻敌要害。进退翻滚间,好似一对燕雀,贴在铁索上斗得难解难分。
阿里海牙和史富通都在桥那边看着。阿里海牙顾着义气,不愿逃走,史富通却怕梁萧丧命,痼疾无人救治,也不敢轻言离开。二人瞧到此时,均是张口结舌,但觉桥上两人生死系于一线,稍有不慎,便会送命,一颗心均是提到嗓子眼上。群豪也举着火把赶来,见状无不吃惊,有人举起弓箭,想要射击,但二人攻守如电,绞成一团,哪儿分得出彼此。
拆了三十来招,二人不约而同地用上了“巽剑道”。巽者风也,二人剑走轻灵,好似两片轻飘飘的落叶,绕着一条铁索,在峡谷天风中忽上忽下,浮浮沉沉。到了这个地步,什么手眼腿步都不管用,全凭轻身功夫取胜,越轻灵的武功越奏效,“巽剑道”飘忽无定,最是适合此间。
又拆了数招,云殊心头不是滋味,忍不住喝道:“你从哪儿偷学的剑法掌法?”梁萧哼了一声,冷冷不答。
冷风一吹,阿雪悠悠醒转。沈利绿林出身,心狠手辣,虽被云殊折服,脾性依旧火爆,加之挟怒而发,出手十分歹毒,若非阿雪自幼习练内外功夫,筋骨坚韧,早已没命。她略一清醒,身上便如烈火烧过,忍不住发出一串**。她从史富通肩上望去,模模糊糊看见两道人影在一条铁索上厮杀,看了片刻,认出梁萧,恍然明白,梁萧已将自己救出,正与强敌交手。惊喜之余,又觉担心,用尽浑身气力,叫道:“哥哥,哥哥……”叫了两声,头晕目眩,又昏过去。
梁萧听得心头一跳:“该死,我只顾跟这直娘贼赌斗,却忘了阿雪的伤势。”向云殊疾刺三剑,将他逼退,忽地挥剑下掠,“铮”的一声,铁索分成两段,两方人无不惊呼。但见二人出手如电,分别持着断处,凌空换了一剑,陨星般向峡谷两崖落去。眼看将要撞壁,各自用足一撑,刹住去势,手足并施,抓着铁索向崖顶攀升。
群豪见状,张弓搭箭,纷纷向梁萧射来。梁萧只得手挽铁索,转身拨箭,仅得一手,难以上攀。阿里海牙机灵,急忙伸手拉起铁索,史富通也来帮忙,梁萧得他二人相助,再也不管对面如何,双手齐用,将铁索带得左右摇摆,避开来箭,上升之速一时倍增。云殊方才登上崖顶,梁萧也将登顶,恰好一箭射来,他反手接住,取下背上强弓,搭上来箭,也不细看,照原路一箭送回。那人不料他回手如此之快,猝不及防,羽箭左眼进,后脑出,将他钉在身后石壁。群豪见状,无不骇然,弓在弦上,却不敢再发了。
梁萧跃上崖顶,一手按腰,与众人遥遥相望,高声叫道:“你们为何劫掠我们?为何杀死我朋友?为何鞭打我的妹子?”云殊听了这话,心头一沉:“看来这个冤仇,永无消解之日。”他不甘示弱,扬声说:“我乃大宋子民,尔等蛮夷,犯我社稷,人人可杀!”梁萧一点头,说道:“你们是大宋派来的?”云殊大声应道:“是又怎样?”
梁萧血往上涌,头脑一热,高叫道:“好!我梁萧对天发誓,若不杀光你们,灭了这个大宋朝,便如此弓!”将手中强弓一折两段,随手丢下悬崖,反身抱着阿雪,与史富通二人大步离去。
群豪听得一愣,纷纷大骂梁萧自不量力。云殊见他折弓为誓,不知为何,心头升起一股寒意。掉头看去,靳飞捂着大腿伤口,立在身后。再看众人,几乎无人无伤,不由心中羞惭,向靳飞说:“师兄,他们一去,鞑子大军马上就来,北地不可久留,还是早早撤回南边,另作打算!”靳飞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向山上走去。云殊望他背影,呆然不语。楚婉见众人都已散去,上前一步,轻声道:“云公子。”云殊苦笑着叹了口气,与楚婉转过身子,并肩向山上走去。
梁萧走了一程,查看阿雪伤势,天幸多是外伤,没伤筋骨。梁萧推拿一阵,她便醒了,闭着眼只是叫痛。梁萧心酸难忍,把她搂进怀里,阿雪觉出梁萧抱着自己,颤声说:“哥哥,阿雪好痛……”梁萧双目赤红,似要滴出血来。
阿里海牙叹道:“梁萧,她外伤很重,非寻医官疗治不可。唉,那些汉人虽然没用火刑,可抽打这女孩子比打我还狠。”梁萧恨恨道:“他们恨的是我,却在她身上出气。”阿里海牙寻思半晌,说道:“好,咱们早早出山,叫来兵马,非将他们一个个零割碎剐不可。”
梁萧点点头,站起身来。阿里海牙忽地握住他胳膊,沉声道:“梁萧,若你愿意跟随我,我保你来日贵不可言。”梁萧摇头道:“我只求给我朋友和妹子报仇,富贵什么,我不在乎。”阿里海牙一怔,苦笑道:“那还不是一样。”史富通忙道:“我也想跟随大人……”阿里海牙冷哼道:“早先叫你救我,你只管逃命,本来该将你军法从事,但看你冒险来此的份上,功过相抵了吧。”
史富通十分泄气,但又不敢多说,只得诺诺应了。梁萧道:“史富通,你不是什么好货,但今日帮了我,我日后定然报答。嗯,告诉你,你其实没什么毛病,不过是我做了手脚。”史富通呆了呆,诧道:“我……我没有毛病?那……那就不会死了?”梁萧也不再说,抱着阿雪,跟阿里海牙向山外走去。史富通呆站片刻,忽地哈哈大笑:“我没有毛病!我没有毛病啊!”他一旦得知自己无病,什么不快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欢喜如狂,跟在二人身后拍手大笑。
破晓时分,三人出了伏牛山,来到山下大道。走了不出百步,便听蹄声若雷,一队人马飞驰而来,梁萧一惊,握剑在手。阿里海牙却看得分明,高叫:“是自己人!”那彪人马近前,一人朗声叫道:“阿里海牙,是你么?”
阿里海牙听得声音,惊道:“阿术?”那人又惊又喜,翻身下马,一把将他搂住,欢然道:“真是你!嗨,我派出近万人马搜索一晚,好歹寻着你了!嗯,莫非消息有误,你没被那些宋人逮住?”他心中激动,一气说完,阿里海牙摇了摇头,苦笑道:“惭愧。我的确被人拿住,多亏十夫夫长梁萧冒死将我救出。唉,我阿里海牙半生征战,昨天可说最为惊险。不过,我失了圣旨,却是罪当万死。”
阿术笑道:“人回来就好,圣上英明,哪儿会在乎这个?”说着掉头,看也不看史富通一眼,目光如炬,望着梁萧道,“你就是梁萧?”阿里海牙奇道:“阿术,你怎么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阿术微微一笑,说道:“我不是老鹰的眼睛,可也分得出黄狼和豹子!”按住梁萧肩膀,笑道,“你的部下很好!除了那个伤得不能动弹的,其他四人,整晚跟着大军找你。”
梁萧听得心头一热,说道:“我有一个伙伴受了重伤。”阿术点头,扬声道:“阿剌罕,你换两匹马给阿里海牙与梁萧。”一名将官应声换了马匹。梁萧乘上,阿术传令阿剌罕进山搜捕云殊等人,自与阿里海牙前往大营。
众人行了一程,阿里海牙笑道:“阿术,我要与史格讨个人!”阿术微微一笑,说道:“你说梁萧?”阿里海牙笑道:“正是。”阿术摇头道:“不成。”阿里海牙道:“怎么?史格会不给面子?”阿术笑道:“史格敢说什么?我看那土土哈很不错,让他跟随我,他却说,梁萧在哪儿,我也在哪儿!”阿里海牙一愣,叫道:“好啊,你要跟我抢人?”阿术笑道:“你别胡赖,我不过要土土哈,他不肯离开梁萧,我只好一块儿要了!”
阿里海牙给他一掌,骂道:“你才胡赖。你既能一块儿要,为啥我不能一块儿要?”阿术笑道:“我先跟土土哈说的。”阿里海牙瞥了梁萧一眼,叹道:“也罢,我争不过你。不过,这家伙便如一匹骏极了的野马,得要同样厉害的主人才能驯服。你比我厉害,更配做他的主人,不过也要小心,可别被他踢着。”
阿术眸子一闪,微笑道:“我让他去钦察营。”阿里海牙摇头道:“钦察营那群家伙目高于顶,他是汉人,可呆不住。”阿术道:“他不是寻常汉人,伯颜元帅昨日对我说了,他有蒙古血统,比我还要高贵。”阿里海牙吃了一惊,心知阿术的祖父是蒙古名将速不台,迟疑问道:“比你高贵,莫非……”阿术点了点头,接口道:“我听伯颜说了,他有成吉思汗的血统,是黄金家族的后代!”阿里海牙神色大变,低头不语。
说话间,元军大营遥遥在望。梁萧勒住马匹,举目看去,但见一条汉水浩浩荡荡,贯通南北,河上艨艟斗舰,成千累万,旌旗招展,仿佛云霓。江水两岸,雪白的蒙古包连绵不绝,犹若一片汪洋大海。两座十丈巨城各据东西,隔着汉水森然对峙,空中黑云如阵,低低压着城头。报晓的刁斗携着晨风,自城中悠悠传出,同时间,元军大营的号角声也呜咽响起,两种声音此起彼伏,在大地之上来回激荡。